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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寂静,任老太爷只以为石榴在羞赫,正欲要说些什么,院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
任霁月走进来,景泰蓝的袍肩有些湿,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给润过得。他的眼眸也如染过春水一般,含情却又把情义压下去,远远看不过唯觉得他眸光深邃。
他走进来,先跟任老爷子行礼:“爹。”
任老太爷微笑的看着他:“恩,早课温完了么?”
任霁月答了是。任老太爷接着道:“这几日你便好好同大儒学些东西,过些时日你大儒回山授课,你便留在顺天府里。如今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也不知今年科举是否能照常举行,不论怎样,你身为我任家子孙,终有一天须得踏入官场。看过你大哥后我才省得,光靠读书有用又如何?为人处世在官场上才是真本领。过了这个月,你便跟着你大哥在大理寺学些行事的本领来,学问也莫要荒废。这段日子必是劳累难熬,可熬过来才能真正成才。”
任霁月听到不用回山,倒是松下一口气。石榴伤未好,山中露水颇重,不利于她养伤,如今能留在顺天府倒是心仪。不论怎的,能看见她心里便是高兴极了。
任霁月等老太爷吩咐完后,才同石榴说道:“大儒交待我带你过去,他有事情吩咐。”
任老太爷点点头:“去吧。”
回廊里繁花似锦,池塘里的睡莲也吐了芽,廊头挂着画眉,叫的热闹极了。可石榴和任霁月走在一道上,却是无话。
不知怎么说,也不知从何说起,对面无言,只有尴尬。
“你。。。。。。”
“你。。。。。。”
二人一同打破寂静,留下的却更为尴尬。
石榴想问任霁月习书习的如何,话没出口,见他要说,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多余了。
她淡淡掩唇,只道:“小叔叔想说什么?”
任霁月的拳头紧了又松,心中焦躁的情绪压下去好几次,最后才呼出一团热气,轻轻道:“适才听爹说,要替你许亲。”
石榴点点头,有些不想同他说这个问题。
若他只是她小叔叔,若他仅仅是长辈心中未生绮念,石榴必得将一去二来同他道清楚,可如今她知道他心里给自己留下一颗朱丹痣,便觉得这些事情无需叨扰他。
任霁月似是不知道这些个似得,徐徐道来:“我知你必然想着我听这些心里不痛快,可不论怎么我们都是叔侄,你嫁我娶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石榴听了,觉得胸腔里闷闷的,她停在廊角,掐了多牡丹,指头间上落了些汁酱。任霁月不动声色给她递了块手帕,继而道:
“本来这事我由我说出口怕是不好,可我终归是你小叔叔,不论有的没的,都像你过得好。杜若康不似良配,他如今已过而立,这么些年单身过来一无妻妾二无子嗣,谁知他是不是有些什么?”
听到这儿,石榴就是比石头还笨,也听出了他话里的醋意。
她小心抿嘴笑,打趣道:“小叔叔是觉得他断袖?”
任霁月立马否认:“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觉得,他是不是有些隐情?”
话罢,连自己都觉得话语里漏洞百出,他想了许久才扯来一块遮羞布,道:“话本子里不是说么,这样的人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好过一位青梅,功成业就是不是还念想着旧人,你若过去了,要如何自处。”
石榴本是尴尬,如今听他这种小孩子般鬼扯的话差点笑岔气,捧着胸口道:“小叔叔,您还看话本子呢?我以为你一向只看圣贤书,说圣贤话。”
任霁月抿唇,心里只觉得涩涩的,他算是在她面前将老底都掀干净了,可她却觉得好玩。
石榴忍下笑意,才道:“放心吧小叔叔,我对杜若康没甚么意思。爷爷想将我许给他,不若是觉得他位高权重,以后能护着我。”
这话说的任霁月觉得自己的脸皮被人刮了干净,也是石榴出了这事,谁不提着心吊着胆,若他不是这般无用,任老太爷为何又动了结亲的念头。
半响,连闹腾的画眉都安静下来,石榴才说:“可我也知道不是杜若康,以后还会有别人,小叔叔,这次也便算了,你以后不可能总拦着我,一辈子不嫁吧?”
任霁月的心瞬间慢了一拍。
————
蜀州城开春后便是一堂喜色,襄阳王平定蜀州有功,皇帝回召了他好几次回京论赏。可前几次他都当没看见,这是这次他才收拾行李回了京。
不为别的。
丁管家死了,他一生未娶又没有子孙后代,他得回去送他最后一程。
沈云天上次心慈没直接刺到石榴命脉,本就觉得羞愧不敢在朱今白面前晃悠,可如今朱今白非但没怪他,反倒待他如常。朱今白骑着棕鬓大马,同沈云天淡淡道:“云天,我又少了个亲人。”
沈云天是跟着他长大的,自然知道他心中苦涩。
丁管家被杀,说实话同朱今白逃不出关系。若他不杀任石榴,也不会惹毛任老太爷绝地反击。
沈云天飞快垂下头:“王爷,若不是我当时手软未杀了她,也不会出这些事。”
“诶。”朱今白摇摇头:“不怪你,你未杀她也是好事。若你真杀了她,也不知梅林任家还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看来是我太小瞧那只老狐狸了,原以为他退居二线手里的爪牙早就磨了个干净,可没想到他手里一直存着后招。也好,这次我们探了他的虚实以后行事再谨慎些罢了。至于丁管家的死,我们先不急,等到了时候再一笔一笔跟他们算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任老太爷:老狐狸
任霁月:小狐狸
朱今白:狮子
石榴:石榴
哈哈哈哈
第35章 长歌行
人的一生从产婆的欢笑和产妇的嘶哭还有男人的期盼中开始,又从萧瑟的唢呐、喑哑的鸦叫声结束。
从混沌中来,往黄土里去,中间隔着一条光亮的带子,只能朝前回不得头。
哭丧、打鼓、吹唢呐再热热闹闹炸了鞭算是给丁管家饯了别。丁管家一身凄零,断气前最放心不下的是朱今白还未娶妻,等朱今白赶回王府时,他已经入殓了些时日了。
回来的当晚,朱今白把自己在屋里里关了一夜,第二天开门时又是风光霁月的样子,眼底眼里哪里有半分的悲伤。
先帝死时他未曾落泪,他虽是他父皇,可并不疼爱他和他娘,任着宫里的女人和嬷嬷们作践他们两个。丁管家虽然身份卑微,可从小就待在他身边,教他骑马射箭,给他买糖葫芦泥人。可如今他死了,朱今白连哭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替他扶灵。
丁管家在他眼里是亲人,可在顺天府那些自诩人上人的眼中不过仅仅只是一个奴才罢了。朱今白有时觉得荒谬,想去争取些什么,却忽然顿住。
他又何曾平等的对待过丁管家?不论心中如何尊敬他,可还是想让他顺着自己,听自己的话。自己便用着上位者的心思去对待他,何况别人?
官场中的人情往来、尔虞我诈的确让人心神疲惫、厌倦。暗下交恶恨不得你死我活明面上还得笑嘻嘻的谈天说地。
朱今白下了朝后,窥见任施章又瘦了些,自来熟的走过去和他攀谈,仿佛那个要杀掉他女儿的人不是他一般。
任施章知事沉不住气,若让他知道自己宝贝女儿差点被他掐了命,当真是会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任老太爷知道他这个性子,也未将气儿通给他,只是暗地派人诛杀丁管家借此敲打敲打朱今白。
任施章一连些时日都未睡好。崔贞身体本就弱,自她得知到石榴被人刺杀的还有一条命时整日的哭,将自己本就薄弱的身子又哭出了病。
任施章心疼她,暗地里不知请了多少大夫来看,偶然得知宋仕廉擅医术,请他瞧了只说是心里枯竭,要好好调养也只能拖个几年。
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打击任施章,他一方面心生惶恐,生怕崔贞前一脚走了去,每夜睡到天将亮未亮时,总得把她摇醒听见她的声音才能心安。一方面他又生了绝望,若她死了,自己活着便是真的没劲儿了,可石榴要怎么办?任老太爷和任霁月怎么办?他就潇洒的撒手不管么?
一去二来,愁上加愁更是老了不少。
朱今白打量了任施章一番后,见他鬓角华发早生才道:“任大人,这些时日看上去颇为劳累,连头发都白了不少,定然是白里夜里操心多了。”
任施章只当他来搭话,长叹了一口气:“是心里有些事罢了。”有些话他一直憋在心里,又不知道往哪个人身上说去,加之朱今白在他眼里正直、善良最是一个君子的模样,便生了对他倾诉的欲/望:
“我这辈子既不敢存恶心,做恶事,亦不知老天这般折磨我,让我的妻女尽受苦痛,我。。。。。。。”还没说完,便觉得自己失态,缓过神摇摇脑袋道:“让王爷见笑了。”
朱今白听他这般说话,心中讶异,莫不是他还不知石榴为他所杀。心思转了一会儿便明白了。那老狐狸不显山露水憋着大招正等着他上钩呢。
于是他淡淡笑道:“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这样迷惘的时刻。你身为家中支柱,忧心妻女本就是人之常情。在这,我同你没什么两样。。。。。。。”
说完,他眸光沉沉,望着紫禁城朱砂红的宫墙,睫毛随着簌簌而飞的乌鸦落下来:“你不知我也刚刚送走府中的丁管家,他养育我许多年,在我心中若同亚父,可你不知我连扶灵的资格都没有。”
丁管家死了?
任施章怔了一下,当年丁管家和冯管家都在禁卫军任职,皇上解散禁卫军之后,丁统领便跟着襄阳王回了封地,老太爷觉得冯管家功夫不错便带他回了府。
如今,丁管家竟然死了?
任施章愣愣的,看着朱今白问道:“他。。。。。。他身子骨不是一向强健么?”
朱今白细长的眼深邃的盯着任施章道:“有人给他下了毒,见血封喉,还没等到大夫来便咽了气儿。”
任施章一听,更是觉得恼火。
如今顺天府的治安都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么?先是石榴无辜遇刺,任老太爷只说梅林任家碍着了别人眼,接着又是丁管家被下毒。
他凛然正气道:“这顺天府竟然没有王法了吗?”
朱今白淡淡收回视线,嗤笑一声:“这王法怕是早就被顺天府这磨蹭的习性给磨完了吧,不过也不要紧,我这人向来记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左不过我自己的债自己讨回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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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仕廉走后,任老爷子便用内荐的机会将任霁月送进了大理寺,虽说是个杂职,但总在大理寺待着见到人来人往,倒是能学些世故。
这日,任霁月刚回来,石榴正捡了草药给崔贞熬制,手里的蒲扇正扇的呜呜作响,她脑袋一抬,见着任霁月进门。
任霁月刚进府邸来的时候像只狼狗一样,浑身扎满了刺儿,可没过几天他的本性便露出来了。
有些固执、有些死板、心肠很软,还喜欢捉弄人。
大概是读了儒家学术的书籍吧,往日里他常穿景泰蓝的长袍,头上的发被一根簪子牢牢簪住,露出饱满的额头来。
他的脸生的很好看,眉下的朱砂痣更是点睛之笔,可他不大爱笑,成日里总爱板着一张脸,看上去颇为老成。
身上穿的大概是大理寺的官袍,鸦黑色的袍蓘将他的人衬的格外修长,粗黑的头发尽收在方巾里,远远看上去更是觉得他生的精神、俊雅。
石榴蹲在地上煎药,因为柴有些店湿,脸上扑了些黑灰,乍一看有点儿像花猫。任霁月原本是过来找大哥的,没想到却看到她这个样子。于是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擦擦。”
石榴愣了一下接过来,擦过后忽然道:“小叔叔,你以后可别给我帕子了,你给了我这么多,我都不还给你,你都快没了。”
任霁月怎不知她在说什么,浅浅笑了笑只当不知。
伸手不打笑面人,石榴心里闷闷的,低着脑袋扇扇子,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呛人的话了。
任霁月蹲在她身边,他刚府时只比她高一点儿,如今抽条后倒是比她高了一大截,戳在身边纵使怎么也忽视不掉。
石榴心软,不想他们叔侄之间闹得太难看,湿漉漉的眼睛转过去,盯着他衣领子绣的飞燕看了会儿才道:“小叔叔,你当官了呢。”
有些事情虽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可遇而不可求,可是能遇到也是极好的。任霁月觉得每日里能看到她,同她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他抿了下唇,摇摇头道:“我未参加科举考试,自然还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