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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办法呀,白发人送黑发人才借的钱,不想害了我这可怜的孙女啊”。老汉哭道,旁边的少女亦大声痛哭起来。
这一日来,一路上贺齐舟见过太多苦难之人,身边的二百两银子已经送出了将近一半,本来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留着剩余的银子去京城赶考,无奈又碰到这对可怜的祖孙,正自犹豫间,林川撞了撞贺齐舟肩膀,轻声说:“我身边还有点,省点应该还够的。”
“把借据拿来”,贺齐舟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二十两碎银。
那中年女子嫣然一笑,接过齐舟的银两,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抽了一张出来交给齐舟,说道:“这位少爷真是豪爽,好人定有好报。”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回马车。
那老汉对着齐舟拼命地磕头,还要他将那女孩一起带走,说是现在无家可归,也养不活小孩,贺齐舟脸一红,当然不可能带一个小女孩在身边,只能再拿出十两银子,交于老汉,匆忙告辞。两人又缓慢地行出几里,眼见晚上无处投宿,不禁暗自着急,只听得前方有人高喊,州府夜间关闭城门,大家随我至郊外圆通寺暂住,明日再赶路。看着前后上千人的队伍,贺齐舟对林川说,“也只能如此了,先去庙里将就一晚吧。”
行至花溪村村头,官道边一条石径斜斜向上,通向一座小山,山上坐落的正是江陵府名刹圆通寺,在道路岔口的凉亭里,有一人一骑站在亭内,似有两大包重物挂在马背上,见到逃难的行人就向大家指出进寺的路径,并且按人头每人发放约莫一两碎银。那人身材高挑,三十余岁,络腮胡子,粗哑的嗓音正在使劲地喊话:“逃难的,今天别赶路了,到圆通寺过一晚,南门县和祁东县大财主发善心,一人一两,莫要错过。”另有两名青年帮着他发放银两,那两人身背行囊,应该是逃难队伍中的好心人。
“木头,你还有多少银子?我只有十几两了。”贺齐舟问林川。
“三十八两,还有两贯铜钱。”林川答道。
“我们好像也变灾民了,走,去领银子,不领白不领”。说完,就和林川牵着马,排在灾民的队伍后,去领赈灾银子。等他们两人前去排队时,领救济的两列队伍已经有百来步长了,一会功夫,他们身后也有数百人排起了长龙,队伍中叫骂声不绝,大多是呵斥插队之人。约莫一刻钟时间,两人身前也仅剩三四人,齐舟心想,二两银子省点用也能混个十来日了,到省府、京城还要想办法去赚点银子。想着想着,忽听“啪”地一声,接着就是一声惨呼,只见一名头戴斗笠、身材瘦削,着黑衣的青年男子捂着手背,呲牙咧嘴地正在呼痛,一小块银子掉在地上,手持马鞭的大胡子板着脸淡淡说道,“你在半个时辰前领过了,快滚!”,那人一脸骇然,不甘心地转身向小山的寺庙走去。
好厉害的眼力,贺齐舟心想,半个时辰少说已走过上千人,居然还记得一个普通人的样貌,再细听他的呼吸脉动,显然是一名练家子。贺齐舟天生体格强健,感观敏锐,长期在瀑布中听风辨位的苦练非但没有折损听力,反而使贺齐舟的听力异乎寻常的敏锐,其视听观感、反应能力甚至远超已通三脉的林川,故亦助其仅靠肌体能力就能战胜娴熟运用内力的林川、杨山。 待到贺齐舟牵马上前领钱,发银子的青年给了他一块四四方方崭新碎银,约莫一两左右,显然是大银锭熔成长条后一段段剪下来的。排在齐舟身后的林川也要领取银子时,只听得一旁看着的大胡子说道:“且慢。”说完就开始细细打量起林周二人,喃喃道:“好马,可惜老了点。”此时的齐舟、林川,二人二马跑了一天的路,混身泥浆,一身蓑衣吸饱了水,贴在身上,哪里还有出发时的精气神,再加上两人一天来大大地破了财,都是一脸苦相,看上去比灾民还要灾民。齐舟的大黄马马头偏短,肚子也又大又圆,还有点下垂,四条腿倒是粗壮,只是从小腿到马蹄都长着浓密的长毛,也是吸饱了泥浆,反倒是骏马颈上都有的鬃毛却不见踪影,只有几绺细毛稀稀拉拉地搭在颈背,与秃顶者的头发一般无异,大黄马蔫蔫地跟在齐舟身后,哪有一丝骏马的踪影?而林川十几两银子的枣红马也是普通地不能再普通了。贺齐舟正在纳闷,倒是排在齐舟后面,等待领取救济的林川,刷地一下满脸通红,以为被识破了灾民的身份。
连续地停顿,让他们身后的人有些不满,更后面的人担心银子发光,叫声一下子此起彼伏。那大胡子醒了醒神,摆摆手示意发银子的青年继续发,然后对着齐舟笑道:“哪天说不定我就等你救济了哦。”
“好,只要我有钱。”贺齐舟向那汉子拱了拱手,赶紧带着刚刚拿到烫手银子的林川向圆通寺方向走去。
从官道到位于半山的圆通寺有将近三里的路程,好在圆通寺香火鼎盛,山道修得颇为宽阔,别说并排走两匹马,就是并排两辆马车亦是绰绰有余。贺齐舟与林川跟着人流,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木头,你觉得那个赈灾的家伙是什么人?”
“有钱的好心人呗。”林川答道。
“好心倒是好心,有钱那就未必了。”
“何以见得?”
“哼哼,他那件长袍料子倒是不错,不过都洗得泛白了,那双牛皮靴也穿很久了,都发黑了。”贺齐舟一边说一边将分得的那块碎银向前高高抛起,走两步正好接住,继续说道:“你看这银子,分明就是这两天镕了之后匆匆剪成的,四边的棱角摸着都硌手,我啊,怀疑其来路不正哦,不过银子上也没写名字,给了咱们就是咱们的了。”
林川道:“嗯,有可能的,我看那人好像身手不错,最好是劫了商知县那样的狗官。咦,少爷,你看左前方那亭子里是不是有人插了草标?”
“我早看到了,刚才还路过几个插标的,不过我们真没银子了,如果再用掉,那就真要打道回府了。”
第十四章 又遇卖儿人
临近亭子,有啧啧叹息声传出,两人架不住好奇,入得亭子一看,只见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孓然而立,面若死灭,身边跪着两个七八岁大小的女孩,穿着一样的碎花布裙,都是大眼圆脸,细嫩肌肤,居然是一对娇俏的双生女。两人眼中带泪,见着楚楚可怜。女孩身前,一块两尺见方的白布上用工整秀气的楷体写了百来个大字,
原来书生是祁东县秀才,家道中落,宅子年久失修在洪水中冲垮,所幸一家四口及时逃出生天,只是本就体弱的妻子却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好不容易得乡民帮忙,送到圆通寺内养病。书生本为乡学教师,可惜乡学亦受淹,一时无了生计,可怜一对可人的女儿不得不忍饥挨饿,书生又有骨气,不愿受嗟来之食,故想将那双生儿送于富贵人家为仆,不收银两,只求两个女儿得了温饱,自己再想办法求个私塾先生的活计,不过那秀才言明要亲自送到领养人家,确认无误才能转移户籍,签字画押。
那书生本想着有不少富贵之家会来圆通寺进香,只是这几天大量灾民涌入寺庙,哪还有什么人来进香还愿,白白在亭中待了好几个时辰。正在此时,有四、五个壮汉,挤开人群,粗粗看了地上的白布,为首一人膀大腰圆,朝秀才说道:“我说这位先生,咱瞧着这两位小姑娘也是可怜,我家在江陵府好歹也算个大户人家,我看你们就随我们一起走吧,我也想办法帮你找个差使。”他身边有人摒不住,哄笑出声,被那壮汉转手一巴掌打在头上,顿时没了声响。
秀才见这几名壮汉,着粗布衣裳,胡子拉茬,有两人还别着大柴刀,一看就不是好人模样,低声说道:“各位好汉,同是受难之人,却莫再消遣鄙人了。”
那壮汉顿时大怒,一把将秀才推了一个趔趄,说道:“不识好歹的穷酸,大爷帮你白养这一双雏儿,你还给俺甩起脸色来了。”说完就给手下一个眼色,准备抢那对女儿。亭内旁观者顿时斥责起这几名男子,看群情激愤,那两名别刀的男子一下子拨出腰间明显加长的柴刀,对向人群,为首那人阴森森言道:“谁还想出头不成?大爷可是个好人,别逼我砍了人不得不投奔祁门山上的兄弟?”
这祁门山一半位于祁东县,另一半则在湖广省内,一直风闻有盗匪出没,这次水灾,好些个好吃懒做的地痞无赖、欠债家破的农人更是直奔祁门山。看到那几人用强,围观的难民顿时没了声响,更有好多人悄悄退出了亭子。看到那些人要抢人,林川望了一眼贺齐舟,正要动手教训那几人,只见一条黑影从亭外飞了进来,狠狠砸在那壮汉背上,那壮汉闷哼一声,一转头就看到地上半卷着的一团的马鞭,一眨眼工夫一个比他还要壮了一圈的彪形大汉就闯进来站在他一尺外,敞开衣襟,露出满是黑毛的胸膛,怒目圆睁地瞪着他。
站在左后方一人,见状抡起大柴刀就向那彪形大汉背后砍去,亭内众人一起惊呼,但齐舟和林川见那人进亭子的身法,知其有两下子,故也不准备出手了。只听得“碰”地一声,偷袭之人已飞出亭外,摔在道路边的一辆饰有桃花的马车旁边。马车上走下一人,正是先前要债的那个中年女子,只见她看也不看倒在路边的男子,款款走入亭中,说道:“我最痛恨欺侮女子之人,阿豹,给我教训一下。”
“好汉饶命、姑奶奶饶命啊,小的这就走。”带头那壮汉,见势不妙,马上告饶。
“马上滚,”女子说道。
“滚,滚,这就滚,”壮汉说完,让随从架着受伤的那人,一溜烟向官道方向跑了出去。
秀才急忙带子一双女儿道谢,女子细细看了地上的白布,对秀才说道:“我知道江陵府有大户人家正在招小姐丫鬟,我今日也错过了入城的时间,如果你有意的话,明日可随我一起进城。”
“阿姨,您不是青楼的吗?”贺齐舟担心秀才上当,堆着笑,好心插了句话。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这一对俊哥儿啊,是不是没银子充大爷了,如果缺盘缠阿姐可以借点银子给你们,以后发财了记得照顾咱家生意哦。”中年女子调笑完他们又对秀才说道:“本人确是江陵府桃花阁的,不过您也知道,只有像我们这种人也知道什么样的人家才叫作大户人家对吗?放心,等你见过东家后你们再签契约,不急,如果信得过的话,到庙里再给我回音。”
秀才沉吟一下说道:“好,那就有劳夫人了,在下日后定当回报。”
贺齐舟向那女子伸右手摊开手心,假装正色地说道:“倒还真是缺了盘缠,阿姨能否少收点利钱,借点银子?”
“滚,叫人都不会,奴家有这么老?”那女子嗔道,并一手打向贺齐舟摊开的手心。
贺齐舟马上收回右手,让那女子打了个空,女子也不纠缠,哈哈一笑,转身就走,看着拂袖而去的女子及随从,齐舟转身对秀才说道:“先生,你要小心一点那人,我总觉得她不像是个好人。”说完向林川要了那枚赈灾银,连同自己的那一块一起塞到秀才手里,说道:“我们本不缺钱,只是出门带的少了,本就不该拿这赈灾银的,您务必收着,夫人还要治病呢。”
秀才迟疑片刻,接过银子,拱手相谢,说他会小心的,一双女儿,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亦向齐舟致谢。齐舟邀秀才一同进庙,说自己带了点药材,可以替她夫人治病,秀才深深作揖,虽不怎么放心对方的医术,但见对方让一双女儿分坐两匹马上,都已转啼为笑,便也随齐舟两人步行,边走边聊。
秀才道:“不才姓孙,本为南门县书香世家,新税制后家道中落,不过本还有点积蓄,可惜洪水来得突然,家财俱失,老母亦不幸卷走无踪,唉,都是王渊那狗官,只知贪墨银两,这几年来都没怎么修过河堤,前任虽口碑也差,但一年两次的补堤却不曾缺失。”
林川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是将军县的,那狗官亦只知收税拍马屁,黑白不分。”
贺齐舟接着说:“我姓贺,他姓林,将军县地势高,好像没什么大灾,县里还有两个大户,应该饿不死人,我看逃难的人里好像没将军县的人。”
秀才道:“我们出来已经三日了,最早跑出来的人好多进了江陵府,据说府衙、全真教、文庙、官学堂都已经挤满了人,所以又在郊外圆通寺等地安排了几处安置点,除了受灾最重的南门、祁东二县,江陵府还有四县受灾,今天还算幸运,有好心人派银,唉,真不知以后怎么办啊。”
齐舟道:“朝廷应该会有救济的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