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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苍之龙-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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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
老头儿一跳而起,脸都青了。
“哪里来的三个混帐东西?还不给我叉了出去?!”
一开口,显然官腔十足。
老头儿一身蓝绸子合领长衣,长可及地,袖长过手,垂约近尺,腰上束着根垂玉杏带。戴了六合一便帽,花白的发上,犹自落着半面网巾,一身穿戴,虽是从俗,明白人一眼即可看出,实是出身官场的人物。
原来明制,官员平日衣服,虽是宽窄不拘,各取自便,却是袖子宽长与大襟长短,有严格限制,一般来说,袖子越宽、越长者,代表官位越大(自然有其一定极限),襟长亦然。
观之眼前这个白瘦老儿一身穿着,虽然谈不上一二品大员的身份,却也应有四品之尊。
一声咆哮,语惊四座。登时全场寂然无声。姑娘们俱都花容失色,躲闪一旁,噤若寒蝉。
瘦老头穿着一双高脚素帛长袜,手指向座上锦衣青年,气得声音打抖道:“哪来的野小子,竟敢占上我的座位?……”
脸色一凛,转向瘦娘,怒声叱道:“瘦娘,你过来!这是从何说起?”
瘦娘素知此老脾气,原是再熟也不过的常来之客了,正因为平日过于稔熟,才对他失了些应有的尊敬。却是这一霎的忽然发作,出之意外,一时也不禁有些着慌!
“嗳唷,罗老大人……你这是怎么啦吗……生……这么大的气?气坏了身子犯得着吗?……”
彩蝶儿似地偎了过去。
“老大人您请坐吧……何必呢!”
一面说,瘦娘施出狐媚,举手搀扶,却为罗大人狠狠地把手给甩了下来。
“少给我来这一套!”
罗老头子脸色透青地怒瞅着她:“不要多说,先叫人把这三个东西给我撵出去!”
话声未已,面前人影一闪,那个先时举手把他推倒地上的黑瘦汉子,已来到眼前。
“大你的狗胆!”
话出手到,只一把,已抓住了罗老头子胸衣,后者“啊哟!”一声,才自叫出一半,已为来人不容分说,左右开弓“啪!啪!”赏了两记耳光。
“啊哟哟……”
老头子怪声叫着,只觉着两颊火辣,对方手劲儿忒大,真仿佛把他嘴里的牙都打掉了。
“反了……反了……云儿,去,去……去把谢五他们给叫进来……”
他身边的一个童儿,聆听之下,刚一撒腿,却为黑瘦汉子足下一探,绊了一交,噗通!摔倒地上。
黑瘦汉子更不迟疑,一抬腿,“噗!”地踩了个结实。云儿负痛登时哭叫起来。
“不可一一”
出声喝止的却是三人一行的那个中年文士,看看事闹大了,他好担心,一面出声唤住黑瘦汉子,一面转向珊瑚坐榻上的锦衣青年。
“先生……”
锦衣青年微微一笑。大人不见小人过地看向黑瘦汉子点了一下头:“放了他们!”
黑瘦汉子应了声:“是!”
手脚一松,后退当门而立。
如此一来,无人敢于进出。
罗老头子身子一歪,在张太师椅上坐下,只气得全身打抖:“好……好可恶的……
东西,你们这是反了……你们竟敢打……我?……”
一旁的鸨儿瘦娘,目睹着这般情景,吓得变了颜色。
“嗳呀……这位公子……你们……打不得呀!嗳呀呀……你们可是闯了大祸……这位罗大人,他是御史老爷呀……”
座上青年聆听之下,只是冷冷发笑,一旁的中年文士却不禁脸色变了一变,转向青年道:“公子爷!我们还是走吧!”
锦衣青年“哼”了一声,冷笑道:“是哪里的御史大人?”
瘦娘却是不知,罗老头子捂着脸只是哼哼,倒是那个叫云儿的童儿,狗仗人势地叉着腰大声道:“我家大人是这里的察院御史罗文通,罗老大人,你们好大的胆!”
锦衣青年摇摇头,冷冷说道:“没有听过,我只知道一个叫商皓的广西御史大夫,你可认得?”
那个童儿方自发愣,座上的罗老头子忽地止住了声音,霍地坐直了身子,向锦衣青年打量几眼,十分诧异地道:“认得的!那是御史府的左都御史大人……新近才告老还乡,你……怎么认识他老人家?”
锦衣青年“哼!”了一声,却是不答。半天才冷冷说道:“一个小小察院御史便敢如此作威作福!岂不该打?我且问你,既是察院御史,怎地不知自爱,在此风月场合逗留不去,你可知罪?”
罗老头不禁为一骇,转而挺躯道:“你……你是什么人……也配问——”
话声未已,当门而立的那个黑瘦汉子,已自闪身而前,再次断喝一声:“大胆!”
罗老头几曾为人这般喝叱过?却是方才被打怕了,经对方黑瘦汉子出声叱喝,顿时作声不得,却是心里一口怨气出不来,只把眼睛看向一旁的瘦娘:“你……这几个人是哪里来的?瘦娘你可知道?”
瘦娘原为罗老头子挨打,生怕事情闹大了,她这妓院不免受到牵连,此时见来人青年公子器宇不凡,开口说话,气焰更较罗老头大得多,想来出身不凡,不免将计就计地道:“这位公子是打京里来的,他家老太爷如今官居一品,当今的太师爷呢!”
这句随便的一制,却把罗老头儿听得当场一惊,再看当面青年,果真器宇不凡,即使随行的那个中年文士,甚而黑瘦汉子,也都仪表堂堂,不似随待贱役之流,所谓“宰相门下官七品”,看来诚然不虚。一时间气焰大熄,只望着对方发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3)

锦衣青年手摇纨扇,扇坠儿竟是核桃大小的一颗明珠,衬以他右手无名指上的一个翠玉扳指,两相辉映,果真有几分骄人的气势,那一双灼灼神采的眸子,自一开始,即不曾把眼前这位官居四品的罗大人看在眼里。
罗老子耳目观之下,乃自断定来人绝非好相与,却是心里一口怨气难出,正不知如何自处。
当面锦衣公子却也识趣,为之一笑道:“如此花月良宵,且莫为你这个俗物坏了清兴,李长庭!”
“在!”黑瘦汉子趋前躬身听令。
“咱们手下留情,且饶过了他这一回!”锦衣青年一派轻松地说:“给我送客!”
“是。”黑瘦汉子单膝下跪,高应了一声,转身起来,直走向罗老头面前。
“姓罗的,你就请吧!”
罗老头一连哼了两声,连说了两个“好!”字,霍地站起来,招呼身边童儿道:
“我们走!”
瘦娘趋前笑道:“送罗老大人!”
老头子忽然一挥袖子说:“用不着……”转身自去。
甜甜姑娘总算找来了。
她是这里的头牌当红姑娘,设非是锦衣青年的豪阔出手,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把她由别人的房里硬给招唤过来的。
黑瘦汉子李长庭与中年文士叶先生,都躲了出去,这间房子里便只剩下了锦衣青年一个人。
进门请安问好之后,甜甜姑娘才认出来这个强梁的客人,原来是他——他就是那个住在庙里的奇怪客人,一时又惊又喜,脸上充满了笑靥。
“我说是谁能有这个本事……原来是你?我的大相公你怎么来啦?”
一面说,小鸟依人样地偎了过去,却把一只粉酥酥的白嫩皓腕,轻轻攀在了对方肩上。
锦衣青年想是等久了,沉着张脸,老大的不开心样子。
“怎么……生我的气了?好啦!……人家这不是来了嘛!”一面说,玉手轻推,娇躯投怀,只是在对方身上腻着:“人家不知道是大相公你嘛,要知道是你,我飞也飞过来了……”
嘤然一笑,便自腻在他身上。
锦衣青年伸手一推道:“去!”甜甜身子一跄,差一点坐了个屁股蹲儿。
“哟……大相公,你这是怎么啦?”眼睛一红,甜甜那副样子,像是要哭了起来。
“我只问你!”锦衣青年说:“这会子你都上哪去了?让我好等!”
“我的爷!”甜甜怪委屈的样子:“还能上哪去呀?左不过是命苦哟!陪着人家有钱的大爷消遣,叫咱们往东咱们往东,叫咱们往西……”
“不要再说了!”青年手拍桌案怒声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叫你甭再接客人了,你怎么……”
甜甜呆了一呆,不免向着面前青年一再地打量不已,这件事可是透着有些稀罕……
“我的爷……你说这种话?”突然她趴在桌子上,呜呜有声地哭了起来。
“那还不是命苦……不接客怎么办?”一边哭,甜甜抬起了脸,热泪涟涟地直向锦衣青年望着:“我这个贱身子,除了爷以外,谁怜惜?谁疼?……大相公你多可怜咱们,就别再怪罪了好……”
小模样原就娇憨动人,这一伤心,宛若梨花带雨,谁还再忍心苛责?便是铁石心肠,也为之动心,更何况郎本多情?!
看看气不起来,锦衣青年这才叹息一声:“别再哭了,算我错了,好吧!”
经此一言,甜甜便为之破涕为笑,红着两只眼施施然又自偎了过来。
“相公爷,都这么晚了,不在庙里歇着,怎么会想着来了这里?……”
“你不乐意?”
“我乐意!”甜甜学乖了,嘴更甜:“我打心眼儿里就乐意!”
一只手攀在青年肩上,恁地有情样子,她说:“打前儿个和大相公分手以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颗心里头,就只有大相公你一个人的影子,成天价扑通扑通!干啥都提不起个劲儿,相公爷,你说说,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嗯——”
未后那一声娇哼,语音含糊,却把一半香腮,贴近到对方脖子里,樱唇半开,既麻又痒地咬着了青年的耳朵珠子……
烛影摇红,更漏已深。今宵苦短,应是安歇时候……
手挽玉人,吹气如兰。
这一霎,魂儿飘飘!锦衣青年方自欠起身来,待将吹熄了床前的灯,却是扫兴。
外面有人叩门。
“笃!笃!笃!”一连三声。
紧接着传过来那具随行黑瘦汉子的声音:“先生开门!有要事禀报!”
锦衣青年愣了一愣:“是李长庭?”
“是……”黑瘦汉子十分急促的声音道:“先生再耽搁一会,迟了来不及了!”
话已至此,青年只得下了床,所幸衣带未解,不然要大费周章。
门开了。
黑瘦汉子李长庭却不敢贸然进入,向后面退了一步。
青年不悦道:“什么事这么急,明天说不行么?”
李长庭又往后退了一步:“迟了便坏事了……先生!”
他声音放小了,就近青年身边道:“衙门里来人察客,不一会就到这里啦——”
锦衣青年陡然为之一惊。
“这……又是怎么回事?”
“准是那个姓罗的捣的鬼!”李长庭说:“这里的鸨儿正在前面应付,看看招架不住,叶先生要我赶紧护驾,通知先生,这就离开!”
锦衣青年悠悠地出了口气儿,却也无可奈何,冷笑道:“怎么走?”
“叶先生已由前面先走了,我侍候先生由高里来去!”
“好吧……”青年不悦道:“先候着!”
“遵命!”
弯身一欠,李长庭退向暗处站定。
锦衣青年怅怅关上了门,反身回来。
甜甜约摸着也猜知出了什么事情,仰着脸,迷惘的样子:“什么……爷?”
“有事,得走了!”
“走……现在就走?”
“嗯!”锦衣青年一面整理着身上衣裳,看着面前的甜甜,心里可真教舍不得。
“大相公……您别走……”
甜甜老大的不依,一扑而上,紧紧抱着了他的身子。
“我不愿您走……就是不让您走……”
“傻丫头!往后我还会常来,快起来!”
甜甜仰起脸,嘟着嘴:“真的,您可别哄我!”
锦衣青年摩娑着她雪白细嫩的肌肤:“我几曾又骗了你?甜甜,你本来叫什么名字?”
“娘家姓田,小名叫……”抬头一笑,害羞地说:“不好听,就别说了……”
说到这里,外面又在敲门,李长庭的声音道:“爷,得走了!”
“知道了!”
锦衣青年由身上摸出了个翠玉雕饰一——只玉老虎。
“这个你拿着……过两天想着来庙里……我得走了。”
甜甜接过玉老虎,瞧了一眼,笑逐颜开地握在手心里,扑上去一抱,便自腻在了对方怀里。
“干嘛老送我东西?怪不好意思的……”
“你不喜欢?”
“谁说不喜欢?您瞧……”背过身子,把贴胸的一个玉坠掏出来:“这不是大相公送的吗?人家一戴上就舍不得摘下来了
锦衣青年还要再说什么,外面已传过来嘈杂的人声,这才为之吃了一惊,叹息一声:
“我走了——”
甜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乍闻人声,吓了一跳。这当口锦衣青年,已拉门步出。
李长庭就在门口候着,一口长剑已执在手里,正自焦急,见着青年出来,才自松了口气——
“快着点,爷,背着您吧!”
锦衣青年还在迟疑,灯光闪烁,一行人已现身当前月亮洞门。
果然是衙门口的来人。
一共是六人,挂着腰刀,拿着锁链,气势汹汹,一副要拿人犯的样子,鸨儿瘦娘赔着笑脸跟在身边,老远看见,吆喝道:“相公爷,衙门口查房来啦——”
话声未了,为首的矮子捕快,已扑身而前,大声喝叱道:“站着,不许动!”
几名捕快,更是不容分说,“刷!”地扑了上来,几把腰刀,团团把二人围在了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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