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日本人带着一些中国人,拿着喇叭,宣传“大东亚共荣圈”,“王道乐土”,不久,到处都成立了维持会。
便衣队,侦缉队,宪佐队,武汉人把这些帮凶,叫做“鸡杂鸭杂”,意思是上不了正席的菜。
芷秀看见,徐宾佬也背了一把手枪,跟在日本人后头耀武扬威地走着!
芷秀想帮人家站柜台,走了好多地方,都说生意不好,暂时不要人。
无意识地走着,到了涵三宫。傅家爹爹一个人在家,满屋是泡菜的酸味。
傅家爹爹高兴地说:“来得正好,带些泡菜回去吃!”芷秀说工作没找到。傅家爹爹想了想说:“我们后面有家人家,才从上海回来,听说他儿子是在日本留学的,现在回来,要在武汉做什么官。他家排场大,也许要用人。我去说说看!”
说着就起身。不到半个钟点,他回来了,高兴地说:“那家正好需要一个做饭洗衣服的。我说了你,他们很满意。每个月二十块钱。你和两个孩子吃饭是够了,要是不够,我也可以帮你一下。颜法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一点钱。”
芷秀也高兴,当下告别了傅家爹爹,拿着泡菜回家去。
芷秀对德济说:“弟弟啊,姐姐明天要出去给人帮工了。你和兵兵不能去,你是大孩子了,要带着兵兵,在家里好好玩。等我晚上回来,给你们做饭吃。”
德济懂事地点点头。
芷秀洗菜择菜,在灶上炒。明天一天不在家,她给两个孩子做好了两顿饭菜,又教德济,如何点火,如何架锅,如何把饭倒在锅里热,周围加点水。德济心很静,看着姐姐做,一会就学会了。
第二天,芷秀早早到了傅家,傅家爹爹带着她,到那家去。
那家也离函三宫不远,一个围着院墙的院子,大门是黑色的,门上有两个大铜环。
傅家爹爹去敲门。
“来了来了!”一个老者的声音在门里:“是傅家爹爹吗?”
天鹏应了一声。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童颜鹤发的老人站在门里,这人约有六十多,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斯斯文文,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他红润的脸色。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芷秀,渐渐显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哦,是倪小姐吗?”芷秀谦和地笑了笑。
老者把他们让进院子里。里面是一栋洋房子,两层楼,窗子上新刷的油漆,整个院子很雅致。
到客厅里坐下。老者简单交代了事项。做饭有个老厨子,芷秀要帮着择菜洗菜,另外就是一家人的衣服,主要是西服,洗的时候要过细。再就是房间和院子的清洁。
“我这家里,常有客人来的,所以一定要清洁。”老者说。芷秀一下子想起了过去,那时候姨爹家也是天天高朋满座。
现在日本人占领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做客啊?
傅家爹爹说:“这位是夏老板。也是我们涵三宫的老人了。过去在上海,现在回到老家了。”又对夏老板说:“这个是我侄女芷秀,别的不敢说,做活,那是一把好手!还请您多关照了!”夏老板温和地说:“不要紧的。”
傅家爹爹告辞,芷秀拿起扫帚开始打扫院子。经过那样猛烈的战火,这院子还这么完整,实在少见。地上,铺着平整的红砖,墙边几棵桑树,枝叶茂密,一匹黑色的猫躺在桑树下,芷秀过去,它对芷秀瞪起眼睛。
这样的和平,安宁,就像战争没有发生一样!
一个矮小的妇人叫芷秀:“小倪,小倪!”芷秀知道是夏夫人,赶紧过去。
“你替我把两床被子拿出来晒晒。”芷秀跟她进屋。屋里是一色红木家具,地板打着蜡,墙上挂着仕女画,柜子门上都镶着玻璃镜子。床很宽大,芷秀从床上拿起两床被子,到外面绳子上晒着。夏夫人远远站在门口,看着芷秀做事。
清洁做完要帮厨。一个老厨师穿着白色的围裙,正在厨房里忙活。看见芷秀,大声说:“帮我把那白菜洗了。叶子要在水里多摆两道啊!”芷秀默默做了。
削萝卜皮,切葱姜,淘米,烧火,这些都是芷秀从小就会做的,倒也得心应手。厨子看芷秀不用吩咐,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高兴了,问:“夏老板请你来的?能长做吗?”芷秀点点头。厨子说:“这里对下人都不错的。就在这里做吧,如今这年头,哪里去找事情呢?”
饭菜都熟了,芷秀将饭菜端到饭厅,夏老板和夫人已经坐在那里的椅子上了,看见饭菜,满意地说:“小倪辛苦了,做事果然熟练,傅爹爹说的不错啊!”
晚上,全家人都回了。夏家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夏颜林,和父亲一样,东京早稻田大学毕业,现在武汉市维持总会做事。二儿子夏久林,给日本人做翻译,不声不响,夹着个皮包,芷秀怕看他的眼睛,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使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三儿子夏长林,在一个小学教书,这人身材颀长,眼睛也是长长的。
厨子告诉芷秀,夏家人不简单!跟日本人,那是世交。早年夏老板在早稻田大学留学,有很多日本同学,现在都到了中国,不少人是军队的将领。夏大公子为日本人做事,很得占领当局的青睐。这个院子,一般日本兵不敢随意进来,来的都是当官的。他们一来,门口就站上了警卫。
厨子有些得意地说:“就是我们这些当下人的,从这家出去,都没有哪个敢欺负!”说着呵呵笑起来。
夏老板是做服装生意的,在上海开了厂,现在又到武汉来开厂,他一心想叫三儿子长林跟着学习做生意,可是长林兴趣不在这里,这成了夏老板的心病。
长林吃饭很斯文,一双筷子敲着碗,有节奏地发出声音。他不和其他人说话,却拿着一本书,时不时瞟一眼。
夏老板不高兴地说:“就你那样忙!说说你们学校的事情也好啊。我还指望你做生意,你这样不合群,将来怎么和人周旋?”
长林不紧不慢地说:“我没有打算做生意啊,我教书教习惯了。”
芷秀听了,觉得好笑。这人似乎有些呆,但是比他的两个哥哥更具有实在性。那两个总叫人觉得不可琢磨。
晚上赶回家里,德济和兵兵正在门口望哩!
“姑姑!”兵兵飞一样跑过来,一把抱住芷秀,芷秀禁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孩子,把自己当母亲了啊!
德济说:“姐姐,我们白天热饭吃了的,没有糊啊!”他把芷秀拉到灶那里,给她看锅,锅洗得干干净净,德济的心真的很静。
芷秀迅速做好饭菜,德济帮她摆好碗筷,小兵兵也拿个抹布在桌子上抹了抹。三个人吃着饭,一边不住说话。德济告诉芷秀,今天一天,他和兵兵哪里也没去,关上院门在家里玩。中午两人还睡了一觉,兵兵没有玩具,德济找了块板子,让兵兵用粉笔在上面画画。
兵兵马上到床底下拿出那块木板,给芷秀看他画的画。
木板上方是一颗扁扁的太阳,四周有芒,太阳下面是两个孩子,张着手,张着嘴,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个孩子的背上,有一个很大的圆包袱,毫无疑问是画的德济。
芷秀忍不住哈哈笑了。这孩子!德济看了也笑。自小,德济就是驼背,已经习惯了。
芷秀去的第七天,夏家人都出去做客,只有老三长林没去。芷秀安排他吃饭,忽然心里一动:也许他可以解决德济念书的事?德济到读书的年龄了。
她试着对长林说了,说学费可以在她的工钱里扣。
长林立即表示可以对校长说。德济过去在家里跟着爹妈念过一些书,芷秀唯一的忧虑,是德济不小了,同比他小好几岁的孩子一起上小学,不知道能否适应?长林说不要紧,战争时期,好多孩子失学,只能跟低年级上课。他会对德济的班主任交代,特别关照一下。
芷秀连说了几个谢谢。德济这孩子,从小得那样的疾病,姨妈心里,最放不下的也是德济吧?
早上,芷秀带着德济,背着书包,到那个学校去。
学校就在附近一条街上,校门口有两棵冬青树,过去叫“国民小学”,现在不知是谁改的,叫“武胜小学”。
长林在校门口等着,德济在跨进校门的那一刻,又回头看了芷秀一眼,似乎有些胆怯。长林看到了,把德济肩膀一搂说:“万同学,学校欢迎你。我知道,你是很棒的!”德济不由回嗔作喜,笑看了芷秀一眼,跟着夏老师进去了。
德济上学的事,夏家其他人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夏老板倒很赞成,说人就是要读书才有出息。老大颜林不以为然,说现在没有读书的孩子很多。老二久林半天不发言,末了说:“读书要是那块料子,不是料子,钱白花。”
他的话总是叫人不寒而栗。
夏家要请客了。头三天,夏老板就把厨师和芷秀叫到一起,告诉他们各自该做的事。厨师要拿出菜谱给夏老板审核,芷秀则要做到桌子上纤尘不染,地上干干净净。端菜的时候,手要洗净,上菜时,要对客人微笑,走的时候要鞠躬。
那一天,夏家人早早就起来了,夏老板厨房、院子到处走动,夏夫人催着芷秀将屋子收拾了好几遍,又搬来一些花盆,芷秀洒了好几道水,将花放在阳光下。
本来还要长林留在家里,长林说学校不能请假,很早就走了。
院子外面,巷子静静的。
大约十点钟,巷子那头有人声,夏老板赶紧开门出去,一会,他恭恭敬敬地走进来,回身连说几个“请”,芷秀看见,一个满脸横肉,年纪五十左右的日本军人走进来,跟着又是好几个日本军人,再往后,是几个穿着西服的男子,口里叽里呱啦的,也是日本人。
有几个中国人跟在一起,其中包括颜林和久林。
久林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容。
他紧跟在那个五十多的日本人身边,那人说一句,他就点点头,然后把话翻译成汉语。若是有人说中国话,他也在那日本人耳边叽咕。总之,他不停地点头,微笑。
芷秀给他们上茶。是上好的铁观音,福建来的。日本人是内行,闻到气味,都点头。
他们坐在客厅里,高谈阔论,日语夹杂汉语,似乎听出他们是谈战争,说中国军队已经逃跑了,日军不久就可以占领全中国等等。
有时候,久林自己添几句:“爸,是说支那军队没有后劲!”“爸,是说支那士兵没吃的!”
反正都是对中国不利的话。
芷秀想,他们不是中国人啊?
吩咐上菜了。芷秀一盘盘端。厨师真的拿出了看家本领,红烧甲鱼,猪腰花,炒鳝丝,都加了香喷喷的佐料,一路散发着香气。那些客人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每上一道,都要“哦”一声,表示惊讶。夏老板站起身,殷勤地为客人夹菜,倒酒。
芷秀忙了一阵,到厨房里。厨师告诉她,今天来的,是占领军中的军官,那个年长的是夏老板大学同学。到中国来多年了,在上海,两人就经常来往,夏老板回武汉经营,也和那人有关,有那人在武汉,其他日军都不会对夏老板不利。
芷秀说:“久林当翻译也是那人弄的吧?”厨师说:“当然。是日本人进来后,夏老板看日本人势力大,逼着久林学习日语。这不,派上用场了。”
他又小声对芷秀说:“你不知道吧,夏老板的服装厂,就是给日本人做衣服的。”
原来那个日本军官,是给夏老板牵线的,给日军做军服。
那顿饭吃了很久,客人们喝了好多酒,菜上了一道又一道,最后,都吃饱了,他们进了客厅,芷秀又给他们端上热水,泡上茶。
这些日本军人,在这里竟然文质彬彬的,吃了这么多,也没人解开军服,都是衣冠齐整。用毛巾擦脸,也是仅仅在脸上擦一把,还不忘对芷秀说声“谢谢!”
他们的鞠躬也很规矩,都是那样直着上身,腰部为基,向前硬硬地一躬身,显得既严肃,又客气。
这样的一群人,真的很难和杀人放火看做一伙。但是他们的确是寇兵,是从万里之外来到中国、不知道杀害了多少中国人的寇兵!芷秀接触过很多中国士兵,从他们口里知道了日本兵的残暴,那个美丽的城市南京,就是毁在这样一些人手里!
这样想着,便对他们洗过脸的水,产生一种作呕的感觉。赶紧去倒掉。
客厅里忽然发出歌声来,干涩的嗓子,是那个年纪大的日本军官,他站在屋子中央,上身直直的,两手并拢贴着裤缝,在唱一首十分**的歌。
他们用日文唱,芷秀听得出来,那是一首日军的宣传车播放过无数遍的《樱花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