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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把一把铜子丢进坛子里,丁零当啷的好一阵响。
有一个给钱的,就会有跟着的,很快,凡是吃了坛子鸡的都往坛子里丢铜子,不一会,坛子里就装了不少铜钱。
冒辟疆呆滞住了,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也呆滞住了。
冒辟疆心里像是掀起了万丈狂澜,每一阵子铜钱响动,对他来说就是一道巨浪,打的他七荤八素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尖嘴猴腮的家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每一阵子铜钱响动,他的脸皮就抽搐一下,心里更是慌得不行。
最后还是咬定了牙关,不肯付钱。
就听壮汉呵呵笑道:“这位公子没有吃鸡,所以人家不付钱是对的,黄鼠狼,你既然吃了鸡,又不愿意付钱,那就别怪某家了。”
眼看着壮汉从腰里掏出一串锁链,黄鼠狼连忙道:“我给钱,我给钱!”
壮汉笑吟吟的瞅着黄鼠狼抓了一把钱丢坛子里,就一把捉住黄鼠狼的脖领子道:“爷爷以前是在菜市场收税的,别人往筐子里投税钱,爷爷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给的钱足不足。
别人都给三十个钱,凭什么就你只给十五个钱?”
黄鼠狼大吃一惊,连忙又往坛子里丢了一把钱,这才拱手道:“求官爷网开一面。”
壮汉衙役嘿嘿笑道:“晚了,你以为我们蓝田律法就是嘴上说说的,就你这种狗日的骗子,就该拿去万年县用铁链子锁住示众七天。”
说着话,就极为麻利的将黄鼠狼的双手锁住,抖一下铁链子,黄鼠狼就摔倒在地上,引来一片喝彩声。
雨头来的凶猛,去的也迅捷。
当外边的瓢泼大雨变成了细雨绵绵,壮汉衙役就朝城门洞子里的人拱拱手,就拖着垂头丧气的黄鼠狼离开了城门洞子。
很快,其余的摊贩也推着自己的独轮车,离开了,都是忙碌人,为了一张张嘴巴,一刻都不得安闲。
因为下雨,进城出城的人很少。
只剩下蹲在地上的冒辟疆跟那个买坛子鸡的。
“这位相公,我以后不敢再骂老天爷了,也不敢把坛子鸡卖三十五文钱了。”
冒辟疆呆滞的瞅着这个买坛子鸡的一言不发。
卖坛子鸡的推起独轮车,发誓赌咒般的再一次跟冒辟疆说了自己的誓言,最后还加了“真的”的两个字,有说不出的真诚。
就在这一刻,冒辟疆很想跟着这个卖坛子鸡的一起去卖坛子鸡!
等空荡荡的城门洞子里就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开始疯狂的大笑,笑声在空空的城门洞子里来回回荡,久久不散。
人激烈的大笑的时候,眼泪很容易留下来,眼泪流出来了,就很容易从笑变成哭,哭得太厉害的话,鼻涕就会忍不住流淌下来,假如还喜欢在哭泣的时候擦眼泪,那么,鼻涕眼泪就会糊一脸,加深别人对自己的同情。
冒辟疆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是在哭,还是在笑。
下山短短两天,他就发现自己所有的预测都是错的。
襄阳人回襄阳纯粹就是为了扩张家业,没有别的不好的隐情在里面,那个卖坛子鸡的就活该被骗子教训一下,那些看热闹的小商贩跟衙役,就是不满他胡乱做生意,才给的一点惩罚。
那个骗子活该被衙役捉走,绑在万年县县衙门口示众七天,为后来者戒。
错的永远是自己,自己以为正确的东西以前在江南屡试不爽,在关中,却预测一次,就错一次,而且错的离谱。
到底是这世道不对,还是我冒辟疆不对?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就在冒辟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扪心自问的时候,一面翠绿色的手帕伸到了他的面前,冒辟疆一把抓过来用力的擦拭眼泪鼻涕。
手帕上有一股子淡淡的幽香,这股子香味很熟悉,很快就把他从激烈的情绪中解脱出来,睁开朦胧的泪眼,抬头看去,只见董小宛就站在他的面前,白净的小脸上还布满了眼泪。
一阵强烈的羞耻感从冒辟疆的尾巴骨一瞬间就窜到了头发梢。
他愤怒的将手帕丢在董小宛的身上嘶吼道:“这下子你满意了吧?这下子你满意了吧?”
董小宛颤声道:“郎君……”
“滚啊,快滚……”
冒辟疆双手胡乱挥舞着,这一刻,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董小宛!
“郎君”董小宛扶住摇摇欲坠的冒辟疆。
冒辟疆却甩开了董小宛,一个人疯子一般冲进了雨地里,双手高举“啊啊”的叫着,不一会就不见了人影。
第180章 不好色的云昭
冒辟疆大病一场。
好不容易活过来之后,人瘦的可怕,甚至比他当驴子的时候还要瘦。
这场病对冒辟疆来说非常的凶险。
最麻烦的时候,他的高热不退,且昏迷不醒,玉山书院最好的大夫认为他存活的几率不超过三成。
但是,六天后,这个人硬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方以智,陈贞慧作为他的好友,非常的合格,两人衣不解带的伺候了他足足六天六夜。
可是,这家伙醒来的第一反应,却是瞪着因为身体消瘦,从而显得奇大的两个大眼珠子对每天来看他一次的董小宛道:“辛苦你了。”
董小宛哭得很厉害,冒辟疆却笑得很开心,方以智,陈贞慧非常的烦恼。
病愈之后,冒辟疆先是狠狠地洗了一遭热水澡,水很烫,能把全身弄成煮熟螃蟹的颜色,他不在乎,在里面泡了良久,又麻烦方以智,陈贞慧帮他搓了身。
所以,他从书院澡堂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很干净,就是衣衫显得有些大。
“我本来准备等病好了,就娶你,后来又觉得不合适,你在明月楼待得好像很愉快,听说你正在整理龟兹古乐,准备将佛音编练入你的曲子里。
这很好,现在嫁给我你的心血就白费了。
那就等两年,正好我也有事情去做。”
董小宛哭得更加厉害了。
冒辟疆烦躁的道:“哭什么哭,这事就这么定了。”
说着话就从脖子上解下一枚玉坠塞给董小宛道:“这是信物。”
方以智,陈贞慧看的目瞪口呆。
他们两个知道冒辟疆脖子上的那块玉坠子的来历。
这东西在他们家非常重要,冒辟疆即便是在当驴子的时候,宁愿被那些混账折磨的死去活来也不肯放弃这东西,现在,却轻飘飘的给了一个歌姬。
这说明,冒辟疆是真的准备迎娶董小宛而不是梳拢一个清倌人那么简单。
“你爹会打死你的!”
“你娘会哭死的!”
“我不敢拿!”
方以智,陈贞慧,董小宛一一表态之后,就听冒辟疆哈哈大笑道:“你们太高看我冒辟疆了。”
说完,就直奔书院食堂。
见冒辟疆向食堂奔跑的速度快逾奔马,方以智对陈贞慧道:“他的病好了,就怕高热烧坏了脑袋。”
陈贞慧道:“我倒觉得这家伙开始变得讨人喜欢了。”
然后两人齐齐的对董小宛道:“你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董小宛面目通红,从袖子里取出一柄剪刀,分了一半递给方以智道:“这一半我留着,作为守节刃,另一半麻烦两位公子交给郎君,若我有不守妇道之举,可以以此刃杀之!”
陈贞慧瞅瞅半柄锋利的剪刀叹口气道:“你准备很久了吧?”
董小宛笑道:“原来是为云昭准备的。”
方以智,陈贞慧思忖了一下云昭的名声,觉得很有道理。
冒辟疆的运气不好,今天的饭食是高粱米,而且是红高粱米饭。
这东西拿来酿酒是再好不过的原料,喂猪也不错,可是,人拿来吃,多少有些凄惨。
书院食堂的三成费用被砍掉之后,白米饭就难得一见。
冒辟疆似乎一点都不在乎,给高粱米上浇了两勺子菜汤之后,吃相颇有风卷残云之势。
方以智将半面剪刀递给冒辟疆。
冒辟疆随手将剪刀丢掉道:“要这东西做什么。”
陈贞慧将剪刀捡回来重新放桌子上道:“这是董小宛对你的承诺。”
冒辟疆冷笑一声道:“胡闹,剪刀是拿来量体裁衣的,不是用来自杀的。”
说罢,就拿着半面剪刀顺手丢出了窗外。
吃了一碗红高粱米饭,冒辟疆又取来一块糜子馍馍,还抢走了方以智,陈贞慧两人的鸡蛋,一口气全部吃下去之后才拍拍肚皮道:“我要去竞选襄阳里长,你们去不去?”
方以智摇头道:“我不日就要回南京,不能容忍侯方域这个蟊贼毁坏我们的声誉。”
陈贞慧道:“我喜欢上了甲骨文,还想再研究一段时间,不过,我终究是要回南京的。”
冒辟疆点点头道:“人各有志,不好勉强。”
方以智忍不住追问道:“你真的要留在蓝田为官?”
冒辟疆道:“不是为了做官才留在蓝田,而是为了做事才留下来,经历了此次劫难,于生死之际我觉得自己以前好像活错了。
趁着年轻,就想重新活一遍,但愿,我还有足够的时间。”
不管,方以智,陈贞慧能不能理解,冒辟疆快速的收拾了碗筷,就直奔图书馆去了……这一待就是足足半个月,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段时间冒辟疆都在看什么书?”
赵元琪先生来到图书馆查看学子自修情况的时候,见冒辟疆独占了一处角落,一边看卷宗,一边做读书笔记,他从身边经过两次,都浑然不觉。
负责图书馆借阅事宜的学子查看一下账簿,就低声道:“十天前,看的是《蓝田律总纲》,八天前看的是《土地法》,五天前看的是《刑法总纲》,现在看的是《蓝田管理制度》,他已经预先借走了《蓝田律法解释》,以及《蓝田律法试用文本》。”
赵元琪闻言,微微点点头,瞅着伏案书写的冒辟疆低声道:“总算是愿意放下架子,认真学习了。”
不知不觉,关中淫雨霏霏的九月就到来了。
也把关中从酷暑中解脱了出来。
钱多多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生产近在眼前。
有上两次生孩子的经验,云氏大宅这一次显得很是从容。
玉山书院两位最高明的女大夫已经就位,别看她们年纪不大,王秀已经是关中地区声名远扬的产科圣手,经她之手接生的孩子已经不下两千。
在这两千人中,产妇丧命六人,婴儿夭折十八,其中母子俱亡的只有三起。
这样的产科大夫,放在云昭以前的世界里,估计早就被家属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了。
可是,放在大明世界,却是高手中的高手。
另一位也不遑多让,也是身经百战之辈。
这种有本事的人其实很讨厌,一个个脾气奇臭,一点都不好伺候,虽然见到云昭的时候还是以礼相待,不过那两张冷冰冰的丑脸,还是让云昭很不舒服。
“本事这么大,还家财万贯的,却嫁不出去,人早就有些变态了,能对着您挤出一丝笑意已经难能可贵了。”
冯英的肚皮没有动静,所以话语里多少有些夹枪带棒的。
“云霞呢,我最近准备把她赶出家门。”
“云霞说了,要是被赶出家门,她就上吊自尽,韩陵山虽然好,想要让我云家女儿凄凄惨惨的送上门去,她宁愿不嫁。
所以,死了你的这条心吧。”
“咦?韩陵山乃是人中龙凤,干嘛不嫁?”
“谁规定女子嫁人一定要嫁给人中龙凤了?
就韩陵山的猴子性格,指望他安心的娶妻生子,哪里有这种可能?
云霞嫁给他没好日子过。
你要是还疼惜你的妹子们,以后就不要丢人扫兴的去干这种拉郎配的事情。”
冯英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男人眼中的男人,跟女人眼中的男人区别很大,不可一概而论。
“大明公主来关中已经一个半月了,你这样逃避总不是一个办法,该接见的还是要接见的,总要给人家一丝丝希望,免得皇帝现在就拿出全部力量来防备我们。”
云昭很诧异冯英能说出这种话来。
这种话钱多多可说不出来,要不是云昭一直在压制她,大明公主早就横尸荷花池了。
见丈夫诧异的看着自己,冯英苦笑一声道:“如果你是寻常人,莫说一个大明公主,就算是钱多多也早就被我掐死了。
问题你不是普通人,你的一举一动全天下人都看着呢,如果拒绝大明公主,对大明朝来说就是莫大的羞辱,也证明我蓝田县是要狠下心来彻底推翻大明朝的。
在这种局面下,你总要出面缓和一下才好。”
云昭摇头道:“我们本来就要推翻大明的,这一点我很肯定,你真的以为那个公主很重要吗?
你觉得崇祯皇帝会幼稚的以为,我成了他的女婿之后,就能不造反,还帮他平定天下?
这个小女子不过是被她父亲丢出来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