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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病-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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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般的矜秀俊面上,唯两颊烧透,如初雪中绽开的红梅。

    他正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投了小小一扇影,仿佛雨天里没寻到藏身处的小鸟,无助地轻抖着翅翼。

    这小可怜儿,难受得都开始说胡话了。

    叶凤歌怜爱地伸出手,轻柔地拍拍他的后背,耐心应着他的模糊呓语,“你想吃小白菜?”

    “你自己种的,就不吃?”傅凛将眼皮撑开一道缝,垂着眼缝儿轻瞪她,执拗又着急,奈何口齿不清,显得毫无气势。

    “长得水灵灵的,也不吃?”

    不懂他这回病糊涂后为何格外执著于“小白菜”的事,叶凤歌无奈地冲他弯起眼睛笑笑。

    “吃吃吃,明日我就去找一把种子洒在花园里,等过几日长起来了,你爱吃多少吃多少。”

    “你怎么……稀里糊涂的……”许是觉得她答非所问,傅凛咬牙,焦躁地低吟一声。

    叶凤歌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会儿究竟是谁稀里糊涂的?

    静默僵持片刻后,傅凛涩然出声,“我要睡了。”

    “睡吧。”叶凤歌松了一口气。这家伙终于不打算再强撑了。

    “你别偷跑。”

    “诶,不偷跑,快睡快睡。”

    ****

    大约是这趟临川之行在傅凛心中引起了极度不适,之后一连三日,他身上时冷时热,整个人彻底糊涂。

    以往他病倒后,除了喂药时会有比较明显的抵触外,旁的时候都不闹腾,只管昏沉沉地睡。

    这回却怪,虽不清醒,却时常突然睁眼,状似警惕地四下看看,非要瞧见叶凤歌还在房中,再让她过来抱一抱,才会重新闭目躺好。

    活像抵不住要冬眠,却又怕冬粮会被偷走的小兽。

    在叶凤歌的记忆中,他似乎已有许多年没有这样明显外露的不安了。

    到了第三日的夜里,傅凛的体热终于稳下来没再反复。

    叶凤歌稍稍放下心,像以往那样和衣靠坐在床头闭上眼,双腿交叠压着被沿。

    前几夜傅凛的体温忽冷忽热,迷迷糊糊醒来时又总要找她说两句话才会安心地接着睡,她就一直不敢睡实。

    她已硬扛着守了他正正三天三夜,着实疲惫至极,才合上眼没一会儿,竟靠坐着就睡沉了。

    ****

    丑时,傅凛醒转,扭头就看到坐在身旁睡着的叶凤歌。

    他怔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抬手揉着自己的额穴。

    醒了一会儿神后,才模糊想起这几日里的些许零碎片段。

    他有点懊恼。

    去临川之前,他在书楼里待了整夜。

    鬼使神差般地翻出好几本不知哪位先祖留在书楼的话本子,边看边想。

    到天光熹微时,他就想明白了——

    若想让叶凤歌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最万无一失的法子该是让她对他情生意动。

    就像他对她那样,倾心迷恋,入骨入魂,割舍不下。

    然后,他就向她求亲。

    只要她允婚,成亲后不就不会走了吗?

    可是,要让她心动,首先得让她意识到,傅凛已是个可以与她并肩携手、互为依靠的大人。

    不再是从前那个惶惶不可终日、只能攀着她的脖子寻求庇护与温暖,却什么也给不了她的病弱小孩儿。

    所以他原是打算好,要假装不经意地出现在她面前,就说是去临川办事,顺道接她一同回家。

    若她应了,他便该闲适从容地陪着她在街市上走走,给她买许多喜欢的东西,说很多好听的话哄她高兴,然后再一道乘车踏月而归。

    话本子上就是这么写的。

    对待心爱的姑娘,要如春风化雨、温存体贴、无微不至,让她开怀心喜,她才会怦然心动。

    到临川见了叶凤歌时,坐姿要如何随意洒脱,笑容要如何云淡风轻,语气要怎样熟稔自如,所有的细节,他都反复练了许多遍。

    他本想以成熟内敛、稳重自持的面貌出现在她面前。

    可他算漏了自己心中对幼年旧事的恐惧,轻忽地以为自己既在傅雁回面前都能克制,那就意味着已足够坚强。

    所以那日一进临川城,所有的事就脱出了他原本的盘算。

    之后所有的事全都乱七八糟。

    想想这几日病中的自己对她提了些什么幼稚荒唐的要求,傅凛撇了撇嘴,对那个傻乎乎的自己很是失望。

    他还是在叶凤歌面前露出了软弱惊惶的旧模样,她仍然纵容小孩子一般温柔待他。

    他们之间一切如旧,根本没有他想要的那种改变与进展。

    失败,太失败。

    ****

    一番自省后,傅凛撑着身坐起,展臂轻轻将叶凤歌揽过来,一点点带着她躺下,再将大半的被子都盖到她身上。

    这会儿他神智清明,全无先前病中糊涂时将她抱进怀里的那股理直气壮,只剩面红耳赤、心跳如雷。

    他虚虚圈着她,抬眼看着帐顶,红着脸在心中对自己道,没要做什么坏事,只是舍不得她那样坐着睡。

    叶凤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缝,大约是困极了,加之这几日下来也习惯了忽然被他抓过来抱住,竟半点没有抗拒的意思。

    还伸手回抱住他腰身,顺手拍了拍他的背。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脑中嗡了一声,傅凛僵着身不敢动弹——

    毕竟他没料到会惊醒她,还没做好面对她的准备。

    “你乖乖睡,别怕,我在呢。”

    她那困倦至极的嗓音黏黏糯糯,让傅凛想起年节时的糯米糕。

    在白糖堆里懒懒滚过好几圈的那种糯米糕。

    僵了半晌后,察觉怀中人再没了动静,傅凛悄悄低头,觑着她面红扑扑的睡颜。

    秀气雅致的面庞在深睡中显出一丝憨态,白里透着红——

    更像糯米糕了。

    先在白糖堆里滚了好几圈,又浇了红红莓果浆汁在面上的那种糯米糕。

    热乎乎,白嫩嫩……

    傅凛喉头滚了滚,悄悄地将头凑得更近了些,将她的气息全数纳入自己的呼吸之间。

    果然和他想得一样,软软甜。

    真想偷偷咬一……不对不对,是舔一……不不不,也不对!

    作为一个成熟稳重、矜贵自持的世家公子,对待心爱的姑娘不能总是如此下流。

    上次趁她冰敷眼睛时偷亲,这几日又“恃病行凶”将人抱来抱去,实在已算是很欺负她了。

    不能总这样,得对她好。

    书上说了,这种事要两情相悦。

    他强捺下急促疯跳的心音,克制地抿紧了薄唇,神色复杂地轻瞪着睡得酣甜的怀中人。

    胸臆之间有甜蜜,也有幽怨,还有不断狂肆蔓延的渴求。

    那所以,到底要怎么做,她才会对他心动?

    这个问题让傅凛头疼。

    这几年与临州最老奸巨猾的商场油条们互相使诈,他都没这么头疼过。

    第二十一章

    暮秋清晨,近冬的秋意深浓清冽,凝成白露粒粒。

    一阵寒风掠过,剔透的露珠被高高扬起,又纷纷翻落于枝头,跌散至草间。

    叶凤歌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两手握成拳抵在脸颊边揉了几圈。

    靠坐在床头醒了会儿神,她才后知后觉地蹙眉,大惑不解地看看睡在旁边的傅凛。

    她记得昨夜自己明明是坐着睡的,怎么最后又躺下去了?

    挠头又想了片刻,却半点想不起昨夜入睡之后的事,只好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无声叹息。

    “妙手一脉”在大缙所有医家流派中名声最为邪乎,究其根源,除了那个“非疑难之症不治”的古怪规矩外,就是因为这派的行医宗旨——

    目中唯见疾患忧苦,不见男女之别。

    坊间对此颇有些不堪的流言传闻,甚至有些州府的医家行会曾打算联名声讨“妙手一脉”门风不正。

    不过“妙手一脉”远在宜州深山,不开医馆不设诊堂,每代只有两三名主事医者顶着师门名号游走于中原各州,从不加入任何一州的医家行会。

    即便是有人想找这派的人求医问药,都得辗转透过许多人脉,那些所谓“联名声讨”的提议,最终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对叶凤歌来说,这几日为安抚病中糊涂的傅凛,不得已与他同榻而眠,

    她自问俯仰无愧,也并不畏惧流言评判。

    可这样同榻而眠的事终究有悖世俗常理,若此事当真传了出去,于她没多大妨碍,左右她将来回了师门,这世上便没几个人会记得她这个人。

    倒是傅五公子的名声,怕是要糟糕了。

    叶凤歌偷偷隐了个呵欠后,习惯地伸出手去探傅凛的额温,却在与他的额面间隔寸许时顿住了。

    心知傅凛素来浅眠,瞧他这会儿像是睡得实,她实在有些不忍扰他。

    正踌躇间,傅凛却倏地伸出手圈住她的腕,用力一按,使她的掌心密密贴合在他的额头。

    叶凤歌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他闭着眼含糊哼道,“想摸就好好摸,又不是不给你摸。”

    “这什么不伦不类的鬼话?我就是看看你身上还烫不烫。”叶凤歌没好气地在他额上一拍,收回了手,掀被下榻。

    “那不还是想摸我……”傅凛按住被她拍过的额心,嘀嘀咕咕。

    叶凤歌回头瞪他,见他仍旧闭着眼睛,便凶巴巴地冷笑,“讨打是吧?据说人在大病初愈时,痛觉最为敏锐。你要试试吗?”

    明明是襟怀坦荡的一件事,被他那么一说,活像她企图偷香窃玉似的。

    叶凤歌转回头,站在榻前背对着傅凛,有些不自在地整理着外袍。

    和衣睡了整夜,外袍自是皱皱巴巴了。

    “不试。”傅凛噙笑咕囔了一句,眯缝着双眼看着她的背影。

    整理好衣衫后,叶凤歌再度回头,认真地叮嘱道,“这几日是因为你病着,非常之时,难免有些非常之事。出了这房门,你可不能在旁人面前胡乱说。”

    傅凛翻身侧卧,单肘垫在脑下,淡垂眼帘,闷闷应道,“嗯。”

    俨然一副任人欺凌又忍气吞声的模样。

    叶凤歌清了清嗓子,“才辰时,你……你接着睡吧。”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怪。

    于是又一本正经地补充,“你高热才退,想必还乏力,哪怕睡不着,能多躺会儿也好。”

    嗯,这样听起来似乎就正常多了。

    说完,她也不知自己在慌什么,脚步仓促地出了主院寝房的门。

    傅凛侧身卧在床榻上,薄唇微抿,沉默地看着她的身影绕过了屏风,听着她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远。

    片刻后,他展臂将她盖过的另一半被子拥过来抱在怀中,深吸了一口气,将她残留在被间的温软馨香悉数收入鼻端。

    真想每个清晨醒来,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她慵懒甜软的睡颜。

    那样的话,即使是长命百岁,他也会觉得还没活够吧。

    ****

    叶凤歌走后,傅凛也睡不着了。

    起身唤了承恩备下热水,沐浴更衣过后,去找叶凤歌一道吃了早饭。

    如今留在宅子里的人,全是这几年宿大娘与傅凛协商之后,精挑细选留下来的,个个都得用且忠心,最难得是并不胡乱多嘴。

    对叶凤歌这几日都在傅凛房中这件事,大家早习以为常,也知自家五爷病中只能由凤姐儿一人近身,便也没有什么不当的议论。

    周遭众人一切如常,傅凛与叶凤歌这两个当事人自也就没什么好尴尬的,所有事都如以往那般按部就班。

    饭后,傅凛让叶凤歌陪着在北院四下走了一圈当做消食,再把药喝了,便独自去了书楼。

    他将自己关进书楼最顶层的那间小黑屋子里,只点了一豆小油灯,再取出自己做木雕的雕刀盒子,便坐在被黑纸糊住的窗下长木桌案前,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块小木料切切画画。

    虽小黑屋子里就只有那豆小油灯的微光,可他却像不需用眼睛一般,手上的雕刀熟稔精准,没有一刀走偏浪费的。

    他的目光看似落在手上,实则有些放空,脑子里思绪万千。

    这些年来,每次遇到困惑时,他总是要这样才能静下心来细细推敲。

    小屋子的窗户全被黑纸糊住,若不是长桌案上摆着计时滴漏,根本不会察觉时间的流逝。

    正午时,计时滴漏的匣子门打开,倏地弹出一个怀抱写着“午时”二字木牌的绿衣小人儿。

    傅凛扭头看了看那小人儿,勾起唇角,伸出食指抵住小人儿的头,将它按回匣子里去。

    “她总拿我当弟弟,没有人会倾心于自己的弟弟,”傅凛拿起方才雕出的一个木头小桅杆吹了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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