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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撩到了岸上的营帐,就把营帐点燃。有时候风向错动,火苗又把好几艘未能及时起碇的东吴战船吞入异兽的血盆大口。操舟的水手们纷纷跳进水里,在污泥中奋力跋涉,躲避着撩人的火焰。
而更多的船只及时躲避到了接近百里洲的方向,船上的水手们鼓噪不安地关注着岸上的战局发展,却没有任何办法。
火光掩映之下,可以看到邓铜带着他的部下们猛烈冲杀。他们追亡逐遁势若疾风,击刺若雷电,已经深入突进到了营地的西北侧,只要再过一座营寨,就能穿透重营,率先达到雷远约定的集合地点了。
而在骑士们的身后,越来越多的步卒赶了上来。他们沿途粉碎了一切抵抗,数千人列成了宽阔的正面,矛戟如林,弥山亘野,仿佛无边无际。
“通知郭竟,让他加快速度。”雷远举起铁枪,为身边的将士们指示方向:“我们集中兵力,接下去是吴人的中军本营!”
就在雷远指示的方向,第四座营寨矗立。营里寂静无声,灯火皆无,偶尔人影晃动。观其形制,营中有望楼、军旗、辕门、步道、大帐,那便是吴军本营了。
想必不久之前,甘宁就是在这营里指挥作战。如今,雷远已经可以踏平此地,向所有人宣示胜利!
在中军本营西面半里,有一处背靠河湾的不起眼小营。小营里也有一座望楼。望楼上,甘宁抹了抹额头的汗。他说:“雷续之将要发动总攻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望楼上下来,动作敏捷地一如在战船上的纵跃。
刚下了望楼,一名传令兵从营寨后方狂奔过来,排开众人站到甘宁面前,气喘吁吁地大叫:“将军,北面的骑兵已经快要抄截到大营西门!”
甘宁冷笑说道:“这是想断我退路!嘿嘿,只靠数百骑兵,就想要包抄歼灭我们上万人马?未免想得太美!”
他对传令兵说:“你立即回报李异将军,让他竭尽全力顶住北侧骑兵!他手里到底有三千多人,只要自家稳住,没人动得了他!”
便在此时,南面高坡处呼喝之声大响,甘宁回身上了望楼一看,脸色登时变了。原来又一队骑兵从南侧高坡方向突破了防御,此刻迂回疾驰,也往大营西门冲杀而去。
“奶奶的,李异挡不住。”
甘宁脸色微凝。
在发现前方战事糜烂以后,他知道,大局颓败,难以阻遏。于是他就纠合直属的精锐部曲千人,脱离了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的中军本营,转而集结到这里,略微避过敌人的锐利兵锋。
雷续之的这场突袭,确实出乎甘宁的预料,但并未让甘宁失去斗志。毕竟他习惯的是那种聚啸亡命、来去如风的作派,早就知道自己素来治军粗疏,很容易陷入非大胜即大败的局面。
在他过去数十年的军旅生涯中,有的是在绝境中扳回局面的经历。只要身边的这些长江健儿们都在,就没什么可担心的。通常来说,只要对准敌方主将所在来一次猛击,总能够取得良好的战果。
只是,雷续之进兵实在太快了。这才多久?已经前有正面主攻,左右各有骑兵包抄到位。江面上己方水军战船还被火势所迫,指望不上……究竟自己该发起反击?还是撤退呢?
如果发起反击……咳咳,老实说,庐江雷氏部曲勇锐之极,胜负很难讲;而若撤退,这一万多人,可就彻彻底底完了。并且日后吴侯、周郎责怪起来,怕不要穷治自家败战之罪。
甘宁真正陷入了两难境地。
第二百四十一章 覆军(下)
“先等一等。”甘宁很快做出了决定。
他发现部属们瞬间露出疑虑神色,于是解释道:“如果要撤退,最好等到雷远的注意力被中军那边吸引过去;如果要反击,也应该让雷远所部稍许疲弱。本营现在有庞乐带了两三百人守着,寨墙也算坚固,我让他无论如何坚守一刻。所以,我们也只需要等……嗯,等半刻的时间。半刻以后,我们就行动。”
部属们纷纷应了,各自去通知手下们。
有人嘀咕了一声:“庞乐这厮,怕是要死。”
但没人响应。
倒不是说庞乐没人缘。沈弥、娄发、庞乐、李异这些部曲将们,当年在益州时,有的是刘璋的部将,有的是赵韪的手下,彼此攻伐也是有的。可这几年来,陆续都成了丧家之犬,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大家都是袍泽兄弟!
只不过,大家都是刀头歃血的汉子;这么多年来,该快活的时候也快活过了,该死的时候也就死一死罢。战阵之上,死则死矣,今日这局面,庞乐固然难以幸免,其他人恐怕也会陆续跟上。
甘宁忽然觉得这想法不对。他沉声道:“狗日的都别胡扯。如果打赢了雷远,便能把庞乐捞出来。”
部属们连忙点头:“是!是!”
很快,小营中近千名精锐部曲全都做好了准备。外围的将士小心潜伏在营地边缘,用长草掩饰身形,竭力探看中军本营的战斗过程,而处在内圈的士卒则紧握刀枪、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甘宁想了想,再度登上望楼。他没有站着观看,而是小心翼翼地趴好,连下巴都贴着楼板,只露出半个脑袋和眼睛在外。
他看到雷远率众在中军营前往来驰骋。
因为需要等待步卒大队跟上,所以雷远没有立刻进攻,而是催动骑兵们在大营前方奔走。他们忽而到左侧,忽而绕到右侧,试图找到守军的薄弱处。
这情形让甘宁有些感动。他知道庞乐一定是把所有的兵力都前压到了营地外侧,表现出营中有重兵驻守的样子,这才使得雷远如此谨慎。
这数百骑卒,有时候三五成群地绕行奔驰,向露出身形的守军放箭,有时候聚集在一处,摆出将要猛力冲击的样子来威吓。上千铁蹄奔腾践踏地面,激起漫天的尘土。
“倒是个懂行的!”甘宁嘀咕道。
这种较大规模的骑兵调动,他只在与曹仁作战的时候接触过。当时曹仁以壮士数十骑踏破重围,将陷没的部下救拔而出;那纵骑横行的英姿,连甘宁也不得不暗暗钦佩。如今雷续之所部骑兵的数量多于那一战时曹仁所领。而其训练有素、云散鸟集的奔行姿态,似乎并不逊色……
不用说了,这样的骑兵队伍往来冲杀,谁也抵不住。
只有撤退,或者说逃跑了吗?
此时夜色渐褪,东方已经现出了一点鱼肚白。在芦苇荡间熊熊火光的掩映下,飘浮的尘埃就像是鲜血一样的红。
更后方些,庐江雷氏的步卒们步步逼近。越靠近,他们的队形越收束,渐渐形成前二后一,成品字形排列的三队。每队分别组成一个拥有弓弩、枪矛和刀盾的密集方阵。这是将要展开强行突击了。
“将军!将军!”有人在望楼下呼喊。
甘宁被下了一跳,他保持着匍匐姿态转回身:“叫什么叫!低声!”
那部下踏着木梯上来几步,压低嗓音:“我们赶紧走吧!你看看雷续之的架势,那都是精兵!庞乐那点本事,顶不了一刻的。还有李异也快溃散了,到时候荆州军层层聚拢,我们全都完啦!”
甘宁点了点头:“然后呢?”
部下不明所以地回道:“什么?”
“然后呢?我们现在撤,逃得远远的,看着整场战争失败?”甘宁叹了口气:“失败以后会怎么样,你想过没有?”
“将军,你说什么呢?”部下有些焦躁。
甘宁猝然探出手臂,一把揪住这名部下的脖颈。他粗壮的手臂上肌肉猛烈贲起,竟然将整一条壮汉连带着甲胄和随身武器,都悬空提了起来。
他盯着部下惊恐的脸,一字一顿地道:“你想清楚。这一仗打输以后,吴侯在荆州就没有立足之地了!也不会再有伐蜀的机会了!我们就再也回不去益州了!所以,这一仗最好不要输!奶奶的,已经输了一大半了,可我还想试试!”
说到最后几句,他的眼睛里面简直要绽出血来,嗓子都嘶哑破音了,可是每一字每一句,都讲的那么清楚。
“听明白了没有?”他低声喝问。
那部下的脸色紫涨,连连点头。
“你想回益州吗?”
部下继续点头。
甘宁放开手,让他的双足踏到实地,转而拍拍他的肩膀:“告诉兄弟们,不愿意随我作战的,一会儿可以不去。放心,如果赢了,我就当这事没发生。”
如果接下去的战斗失败呢?那部下有些惶惑地仰头看看甘宁,终于转身离开,没有问。
甘宁重新匍匐到原处,继续观察战场。
他想到了,可惜程普和吕蒙不知去了哪里。他们两个如果在的话,把握会更大些……不对,刚才好像听到一队溃兵喊说:“程公死了”。看来程德谋的运气差了点。
至于吕蒙,这厮是个精明的,想来会有保命的办法,不至于死于乱军,说不定已经逃得很远。甘宁虽然与之不睦,也希望他不要有事。否则,除了周泰之外连丧重将,会是吴侯难以承受的损失,足以动摇东吴在荆州的势力。那样的话,哪怕自己扳回一点场面,也没用了。
此等危局,众将自顾不暇,甘宁没空多想同僚们的情况,再度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前方战场。
但他对两人现状的判断,倒是真的很准。
吕蒙离开中军营帐以后,毫不耽搁地一直向西,早在西面诸营将士们作出反应之前,就已经跑出了大营的范围。随即找了一处芦苇间的隐蔽池沼,潜伏下来。
他拗下几根苇杆垫在身下,坐着休息,同时向扈从们解释道:“甘兴霸此人虽然粗猛,但是明利害而知进退。如果确定败局不可收拾,一定会果断撤退。如果他还在坚持,那就是觉得有扭转形势的机会。我们不妨在这里看看局面。”
看了看部下们的神色,他补充道:“如果形势不对,我们就从这里出发,游到百里洲上,再找船只离开。”
他也记得,自家还有好几千的部曲尚在乐乡境内驻扎,等着他回去指挥。但时势所迫,真的管不了那么多。
扈从们纷纷道:“将军英明,所言极是。”
一行人躲在苍苍蒹葭中向外探看。
紧接着,他们就看营地西部的营寨遭到庐江雷氏骑兵的猛烈冲杀。据守在那里的将士大概有两千来人,被骑兵冲击了几回,瞬间死了上百。将士们本来就已经军心涣散,剩下的登时坚持不下去,大批大批的弃械投降。唯独有个军官模样的,还带了小队精锐且战且退。吕蒙隔着老远仔细看了看,认得那是甘宁的部将李异,他不禁叹了口气。
这时候,天色发白,将要亮了。
吕蒙渐渐觉得不安全。他对部属们说:“恐怕甘兴霸靠不住了,我们往芦苇深处走一段吧。”
一名部属忽然提醒他:“将军,战斗好像结束了。你看!”
吕蒙回到原来的位置,分开芦苇望去,发现部属说的没错,似乎所有的人,无论吴军还是荆州军,都露出了既轻松又迷惑的神情。大部分人都把刀枪放下了,虽然彼此之间仍然警惕,却已经不再有那种你死我活的杀气了。
“怎么回事?”这太突然了,吕蒙茫然不解。
就在片刻前,即将向吴人中军本营发起猛攻、却被打断的雷远也厉声问了同样的问题:“怎么回事?军国大事,竟然能够如此儿戏的吗?”
勒马立在雷远眼前之人,是他的熟人霍峻,身后有随从骑士和备用马匹若干。骑士们也都满身满脸的汗水和污渍,显然是连夜赶了极长的道路。
霍峻咧嘴笑了笑,从身后解下背负的革囊,从中取出一枚军令、一封简牍。他策马向前几步,将之双手呈递给雷远:“续之,现有左将军的军令,和左将军亲笔书信在此。”
待到雷远接过这两样信物,霍峻向稍远处努了努嘴。在那里,有一名作吴人武将打扮的年轻使者正挥着旗帜高喊,勒令所有吴人将士停止作战,向他所在的位置靠拢:“那人是江东承烈校尉凌统,此来携有东吴大都督的军令,和奋威将军亲笔书信。”
雷远冷笑一声,侧身对任晖道:“你带骑队过去监管,告诉所有吴人,必须放下刀枪,否则格杀勿论,不必容情!”
“是!”任晖匆匆去了。
雷远这才将军令收起,待要展开简牍,他又忍不住问道:“仲邈,此事实在有些荒唐……双方已经厮杀到这种程度,就不打了?你说,这究竟怎么回事?”
霍峻凑近一步,低声道:“周郎逝世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使者
吴军大部固然已经崩溃,可这毕竟是战场。就在片刻之前,东西绵延数里的整片大营内,处处都有厮杀恶战,陷入狂乱的吴军溃兵和杀红了眼的庐江雷氏部曲们,对于贸然闯入的使者来说,几乎是同样危险的。
何况,在霍峻身后居然还紧跟着吴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