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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忠于益州的军将,却被益州牧当作了敌人;而益州牧又依附于荆州的外敌,成了益州的敌人。问题是,如果益州牧投敌,谁又能够代表益州?益州的士民百姓,又该依靠谁?
“可他就是益州牧啊。”刘璝大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嗓子里带出几分哽咽:“此等乱世,我们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个州牧!刘君朗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
张任还未说话,刘璝又大叫道:“如果刘循公子提兵来救,那就还有办法!”
他咬了咬牙:“那天兵变的时候,不是成千上万人都喊着刘循公子做州牧吗?这么大规模的兵变,可不是一小撮人能推动的,说不定这时候刘循已经控制了成都……我拥戴他做益州牧就行了!”
张任默然不语。
“荆州军上来了。”他拔刀在手:“我去助战。”
绵竹的城墙既高且固,但因为长期疏于军备,举凡叉杆、飞钩、擂石、滚木之类的防御设施几乎全无,所以从战斗一开始,就进入到了城墙沿线的直接肉搏。
就在距离城楼不远处,某一段城墙守卫不牢,被数十名攻方将士登了上来。这数十人不仅武艺精熟,而且凶悍勇猛,一旦翻过城头,立即大砍大杀,掩护后继队伍跟上。
堞口附近的守军伤亡惨重,这时只剩下一名都伯和几名士卒身陷十余名敌人的包围之中负隅顽抗。转眼的工夫,几名士卒就被乱刀砍死。
那都伯乃是张任麾下有名的勇士,也不过多撑了片刻。架不住敌人刀剑并举,肚腹被砍了一刀,肠子都流出来了。都伯惨笑一声,忽然腾身跃上,抱着一个敌方士卒往城墙下翻去。
只听得两人齐声嘶吼,接着便是一声扑哧闷响。
张任连忙提兵去救。
将将赶到堞口附近,正撞见攻方的数十人如狼似虎而来,为首一人手持一杆沉重短戟挥舞得水泼不入,杀得城墙上肢体横飞,鲜血四溅。
张任眼见敌人来得猛恶,随手自从者手中夺过一具铁盾,大步迎向前去。
敌将铁戟砸来,张任左手举铁盾斜挡,随着铛地一声大响,铁戟巨大的力量被卸去大半,向着侧面落下去。眼看对手胸前空门大开,张任冷笑一声,右手缳首刀疾刺,便要将那敌将了账。
电光石火之间,敌将只来得及伸手拦在胸前,手掌登时被短刀刺个透穿。
敌将手掌吃痛,反倒激出狠劲来,他暴雷也似地大吼了一声:“张任!我日你先人板板!”
张任一愣,手掌竟然被敌将连刀一起抓住,猛然往回拉扯。张任站立不住,被拉得失去平衡,两人一齐滚倒在地。
两人奋勇互殴几拳,张任毕竟武技老练些,立时便弃了缳首刀,劈头扯下了对手的兜鍪当作武器乱砸,砸得那人满脸是血。待要再下狠手,却愣了一愣:“任夔?”
适才厮杀紧张之际,竟没认出来。眼前此君原来是益州军中的勇将任夔,他与张任并肩作战多次,两人至少也有将近十年的交情了。
就这一刹那,任夔猛地推开张任,往后便退。
眼看张任犹豫,守军们一时不知是否追击,竟然眼看着任夔甩着满手的血,从云梯退往城下去了。
随着任夔退后,攻方将士如潮水般退去,一度厮杀沸腾的城墙上下略微安静了一些。
张任探头往下看了看,脸色铁青。
眼下这仗怎么打?这仗又是为什么在打?都是益州人之间的厮杀,有意思吗?上百万军民,数十年的基业,刘季玉都打算弃置不顾了吗?他究竟在想什么?
难道真的如乱兵们所说,是刘循?
张任见过那位年轻的刘循公子,也确实觉得他的坚毅勇敢远远超过其父。但那是相对而言,之所以许多人称颂刘循的勇敢,只不过是因为他们都对刘季玉的软弱无断忍无可忍。如果脱离了刘季玉这个反面榜样,刘循真的就坚毅勇敢到了能够担负益州牧的职责?
张任不知道。他甚至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谁在背后策动了那场荒唐的兵变;又是谁站在刘循的身后。
可是,当周边士卒们围拢过来的时候,他又只能大声说话,鼓舞士气:“放心,这批逆贼打不上来……我们的援军很快就到!”
距离绵竹百数十里的雒县。
此地控成都之上游,为益州之内险,乃北方各条道路通往成都的最后一处重镇。此前刘璋领兵至涪城,留长子刘循出镇雒县,以为声援。为了加强长子的威势,还调配了几名精通军务的重将为副贰。
然则声援到了后来,某一日的早晨刘循榻上起身,忽然发现一切都变了?
什么?我做州牧?我煽动了兵变?我意图弑父夺位?我受益州军的拥戴?我……我……
刘循身为两代益州牧的后嗣,这一生都一帆风顺,弱冠而举孝廉出仕,短短数年历任郡县,还有军中历练,所在俱有美称。益州人都以为其人勇敢果断,远过其父。
然而这样的人物便有个严重缺陷。因为是贵胄子弟,无论在哪里任职,其实他只要作些差不离的指示,自有下面机灵能干的部下为之推动事务以臻完善。数年以来,徒然赢得美誉,其实并没有真正承担过责任。
于是到这时候,当大半座雒城的文武官吏全都拥到他的房门以外,等待这位确实满受期望的公子作出决断的时候;这位一向显示刚强形象的年轻人却只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嘴里念叨个不停: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你们别瞎说啊!”
第三百五十二章 会师
对刘循的叫嚷,文武官员们恍若无闻。
但他们的眼神却泄露了每个人的想法,有人疑惑,有人怜悯,有人担忧,有人惊恐,有人愤恨,也有人幸灾乐祸。他们彼此看到了对方的眼神,于是连忙低垂下面庞,依旧毕恭毕敬地站着。
该禀报的都已经禀报了,最终该怎么做,是刘循该决定的。
汉以孝治天下,《孝经》是孩童启蒙的第一本读物。所谓“孝为德之本,教之所由生。”整个社会秩序和道德体系的根源,无非君臣父子,无非孝道。在汉时的法律中,罪莫大于不孝,“不孝者弃市”。
刘循的所作所为,放在寻常百姓身上,这就要拖出去诛杀了,然则雒县的官员们眼下还只敢在心里想想。也有不少人盘算着:刘循公子这么做,倒也不是全无凭依。
至少刘璝、张任两人,连带着他们手下上万兵力,确确实实已经倒向了刘循,目前仍在据守绵竹。要不是运气差了点,这两人在涪城就能一举颠覆益州牧及其身边亲信。
如此凶险毒辣的策略,绝非临时起意,必定经过长期的准备。那么,除了刘璝、张任以外,还有谁是刘循这一方的?眼前这位六神无主的公子绝不会像他表现出来这样无辜,在他身后站着的,一定还有更多的势力!
此刻雒县里的各人,家眷宗族都在成都,保不准刘循或者其幕后的某人在那里还有布置。稳妥起见,大家还是先不要乱说乱动,静观其变为好。
刘循勉强稳住了情绪。他用力揉搓着面颊,让自己打起精神来。这位年轻人浓眉星目,相貌英武,但因为周身袍服被他自己无意识地扯得凌乱,这时候怎么竭力镇定,也显得心神动摇,毫无威仪可言。
“你们别信那些流言,我真没有做那些事啊!”他一旦开口,纠结的还是原来的问题。
众人不知该怎么接话。负责雒县防务的孟达适才倒是提议过,若公子果然觉得无辜,不妨轻车简从,倍道赶往涪城。只要父子见面,自然一切误会都烟消云散。可刘循又不敢。
为什么不敢……难道是因为心里有鬼?所有人都这么想,所有人又没法逼迫刘循说几句实在话。
于是整座厅堂里继续沉默。
落在刘循眼里,这种沉默像是某种敌对的态度,于是他愈发急躁了起来。
短短两天时间里,上百名使者在成都、雒县、绵竹和其它的益州城池郡县往来,似乎将要达成什么意见,却又什么也没有达成。
当他们彷徨不知所措的时候,东、北两面的荆州军继续行动。
在益州北部,各处要隘根本没有理由对抗益州牧本人的指令,纷纷依令与玄德公派去的军官合作。负责这一任务的荆州军官乃是中郎将霍峻,他身为武将,却如文人那般擅长周旋,在最短时间内稳定了诸多关隘。
刘备本人继续督领黄忠、魏延二将攻打绵竹。绵竹在猛烈的攻势下摇摇欲坠,甚至出现了不少士兵趁夜色逾墙逃亡的情形。
而在益州的东部,荆州军可谓如入无人之境,就在今日,从巫县到江州的大江水道彻底被打通,统领大军的重将们已经抵达江州,而雷远将主力留驻在垫江,赶回来与他们会面。
雷远来到大营辕门的时候,大军正在扎营。
江州城里的营地到底容纳不了将近三万之众,因而除了少量人马,大部分都驻扎在城外,便在雷远夺取江州前驻扎的位置。
雷远所部驻扎时在营地范围内修缮得栅栏、望楼、壕沟、水沟等等都保留完好,在此规模上,更扩张了数倍有余。
雷远勒马立于辕门的位置,举目探看,只见整片营地简直就是按照一座城池的规划在陆续安顿,可以清晰辨别出军营区、马匹畜力区、辎重区和军事防御区。在各个区域之间,有宽阔的主路、蜿蜒的辅路彼此连通。
一队士卒正在辕门边喊着号子,将沉重的木梁架上三角形的支撑顶端,再捆扎成拒马。另外有些士卒进进出出,完成各自的任务。
雷远观看营地的时候,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都恭谨地行礼问好。
雷远笑着向他们颔首示意,不敢在辕门多耽搁,连忙下马步行入内。
沿途自有小校通传,他走了半程,宗预一溜小跑着出来领路。
这段时间宗预往来奔走,几乎没有一日消停;雷远先看看他的脸色,显然这几日依然没能好好休息,两眼都围了黑眼圈,但却精神抖擞,一点不显得萎靡。
两人寒暄了没几句,简雍也来迎接。
还没进中军帐,简雍就大叫着往里招呼:“哈哈!你们看看,谁来了?”
这种纵适不羁的语气放在军中肃然场合,实在太过古怪。一时间雷远简直想要掩面而走,却被简雍和宗预两人一起推进帐里。
顿时许多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雷远的身上。
正在指划舆图的诸葛亮回过头来,展眉笑道:“续之来了?”
站在诸葛亮身边的赵云同时回头。他向着半年未见的女婿微微颔首,满眼都是欣慰神色。
再下个瞬间,一个巨大人影猛冲到雷远身前,张开双臂将雷远抱住:“哈哈哈哈……”
这人体魄太过庞大,雷远感觉眼前一黑,视线劈面被甲胄阻挡,满鼻子都是保养甲胄的油脂味道和汗味儿,双臂更是被箍得生疼。再接着,两脚一飘,感觉快要离地。
如今的雷远权柄日增,谁还敢这么对他?他既感动,又觉哭笑不得,连忙告饶道:“张将军休得如此,快松手,透不过气来了。”
张飞满不在乎地松开手,大力拍打着雷远的肩膀:“续之,干得漂亮!有你的!来来,在这里坐!”
早有仆兵在张飞下首新设坐席,雷远谢过,跪坐下来。
诸葛亮笑道:“这些日子续之在益州大显身手,击破徐晃、平定巴西、夺取江州,连战连捷。昨日以来,我们更听得本地士人颂扬续之治军有方……主公以续之为第一队入蜀,果然没有错啊!”
第三百五十三章 汉中
雷远连连逊谢。
而帐中其余诸将有人笑着夸赞,有人慰问辛苦,有人打趣翁婿重逢,瞬间闹成一团。这其中也包括刘封。
数月不见,刘封的身形更粗壮了一圈,显得愈发雄武有威严,较之于半年多前雷远至江陵时,他的面容似乎也成熟了很多。但他一开口,却是询问雷远有没有搜罗过益州的美食、名酒,赶紧交出来分享。
话音未落,他便得到张飞全心全意的赞同。张飞大声说着话,砰砰作响地拍打雷远的后背,每拍一下,雷远的脸色就苦一点,肩膀便沉下去一截。以张飞的神力,只怕再来几下,雷远就要伏地口吐血沫。
军中议事的场合,本不容如此胡闹。平日里有诸葛亮主持的军议,更是风纪肃然,哪怕关羽、张飞等大将也不敢失礼。但此刻诸葛亮持羽扇在手,看着一群人谈笑,并不阻止。
在场之人,有的已经追随玄德公很久,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亲身经历了无数次与袍泽的离别,许多人一旦分离,就阴阳两隔,再也不能相见。乱世中的武人自有觉悟,深知每次重逢都值得喜悦,只有尽情喜悦,才能够忘记那些悲伤和失望的故事。
但今日他们并不仅仅因为同僚重逢而喜悦,更是因为之后必然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