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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是奇怪,这孩儿出生时,五官都揪成一团,看起来确实不好看。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胖了些,身体长开了些,脸蛋也愈来愈可爱了。雷远常常抱着他,对他做些古怪滑稽的动作,孩子倒还茫然,赵襄却被逗得大笑。
享受了多日慵懒,直到某一日,雷远向妻子讲述在江淮作战的情形,说起自己在许褚刀下险死还生,却能反败为胜的壮举。赵襄吃了一惊,当即督促雷远继续苦练身手,不能有一日松懈。
雷远抱怨道:就算我苦熬数十年,难道就能抵敌许褚?此等神勇殆属天授,常人再怎么练习,也是无用。然则赵襄只是不允,次日便令婢女将兰锜之类全都拿了出来,请夫君做个武人样子。
当然,也就只能做个样子罢了,雷远再怎么偷闲,终究不可能整日都在内宅休憩,必要的军政事务,还是得他亲自处理。
比如潘濬曾来书信,询问雷远从汝南等地携回的百姓如何安置。雷远遣任晖出面,带回了从军将士的家眷和一些工匠,其余人便归入编户齐民,由荆州州府自去安置。
又比如,此前曹刘两家换俘之后,襄阳周边与荆南往来密切的士人都被曹丞相甩给了江陵方面,而寻常百姓也陆续被迫迁徙至中原。这使得乐乡大市原本向北的贸易通路被彻底截断了,于是执掌乐乡的商户行会俱都慌乱,有些商贾日常囤积了大量物资,这会儿几有血本无归之虞。
雷远给江东那边的江夏太守孙瑜去信,请他按照双方事前的约定,遣人来宜都一叙,商议荆州和扬州之间的贸易往来;又向左将军府行文,打探益州豪商可有什么门路。然而这都是远水不解近渴,恐怕乐乡大市难免要萧条一阵。
还有宜都本郡的秋收、部曲将士的赏赐和田庄分配等等事宜,都须得雷远出面才行。
而在宜都郡以外,不断有各地的行文来到,显得这天下纷纷扰扰,并不消停。
十月末的时候,先出了第一桩大事。
原来马超自从再度起兵以后,由武都杀入汉阳、陇西、金城等郡,不断挟裹羌氐势力,先后击败凉州兵马数万。最终攻占凉州治所冀城,杀死了凉州刺史韦康和下属官吏上百人。当时关中曹军各部俱都惊动,一度以阎行等将集兵数万于雍县、郿县等地戒备,双方剑拔弩张。
谁想到忽然间许都传来消息,朝廷颁下诏令,将原本的凉州一分为二,武都、汉阳、陇西、金城四郡仍为凉州,其余诸郡为雍州。同时提出了身陷囹圄的前任卫尉马腾,隆重地封拜他为凉公,以其子马超为安西将军,代理凉公职务。
据说这个任命在许都、在邺城都掀起轩然大波,朝堂和丞相府都闹成一团。这暂且不提。
马腾随即遣子奉车都尉马休,与朝廷使节同往冀城宣读旨意。而马超这厮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就得意洋洋地同意了!
第六百零二章 大事(中)
“安西将军?假凉公?”雷远看着书信,一字一顿地念,念完以后愣了好一会儿,才道:“马孟起真是肆无忌惮!”
阎圃坐在下首,也叹气不已:“早知此人……咳咳……狂妄侼乱,却真没有料到大胆到这个程度。”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全都苦笑。
要说马超狂妄侼乱,在座的所有人,没有比阎圃更了解的了。这位昔日的张鲁亲信谋主,眼看着自家主君接纳马超为援手,结果数十载经营的基业一朝翻覆。哪怕他已在宜都安居,也依旧忌惮马超的凶恶手段。
然而再怎么想来,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此前众人都听说过,曹公授意党羽,在许都传扬修古建封五等的言论。毫无疑问,那是曹氏在为自身突破白马之盟的限制造势,意图使曹丞相能以扶持汉室的大功,踏上代汉的第一步。
然则曹氏称公的风声吹了许久,毕竟慑于大汉四百年的威望,慑于天下汹汹物议,至今尚无动作。马超何德何能,敢比曹丞相走得更快些?
哪怕近年来天下丧乱,汉室衰微之相渐显,也不是谁都有资格称公的。董卓专断朝政,废立皇帝的时候,不过自拜相国,封郿侯。
往前推数十载,跋扈将军梁冀,不过袭父封为乘氏侯。
再往前推,倒是有一人得封安汉公……便是天下共诛的大逆贼王莽!
雷远将书信交给部属们传阅,转而询问携带文书至此的宗预:“据说,马超之父马腾,因为性格贤厚而为羌人所推,当是个有脑子的。他又身在邺城许久,该有些见识……就这么同意了?”
宗预躬身答道:“听说,马寿成在接受封号时嚎啕涕零,口称逆子害我云云,连站都站不稳了,要数人搀扶着他才能完成仪式。然则诏使一到冀城,马超连辞让都不做,当即接下凉公和安西将军之印。”
此时马忠看完了信件,低声道:“这是曹公的谋略,哪里容得马寿成反对呢。”
雷远点了点头,又问宗预:“马超既要当这个假凉公,对主公这边,可有交待?”
“我出发时,冀城那边尚无动作。”
既如此,马超的心意便愈发莫测了。他明摆着待价而沽,随时改换门庭,谁又拦得住呢。玄德公遣宗预携了书信,往各地走这么一趟,也是提醒部属们打起精神,莫要盲目乐观、以为局势大好的意思。
将书信送到以后,宗预便继续启程,赶往江陵去。
雷远带着几名部属们送行到江滩码头,目送帆影远去,又问马忠:“德信怎么看马超此举?”
马忠微微躬身道:“凉州数郡接连羌氐,地形便利,其势足以制关中、益州。此前马超为我方所使,遂驱率羌胡,纵骑四出,攻掠城池,似若无敌。而主公之兵得以在汉中与夏侯渊从容对峙,无虑陇上和关中的援军。然而朝廷使节这么走一遭,凉州、益州之间立生隔阂。主公日后想要进取关中,便不能不对侧翼提起十万分的小心。”
有人道:“那还是得说,马孟起实在荒唐,他接下这印章做甚?”
“不然。”马忠一边思忖,一边道:“马孟起昔日为关中诸将之首,绝不甘心为人部属。此前他势穷力孤,才不得不接受玄德公的帮助,但只要稍稍缓过劲来,俨然仍为一方雄豪。以他在凉州诸郡和羌氐各部的强大威望,玄德公或许本也打算封官授爵以示怀柔,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马忠皱起眉头,慢慢道:“只不过,曹操竟然给出公爵之位,玄德公再怎么样,也拿不出同等份量的高官显爵来。毕竟玄德公要遵循汉家秩序,没办法做到许都这般大胆。”
这就是曹公“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好处了。众人只有叹气。
江风簌簌扑面,一行人按辔缓行,走了几步,马忠又道:“玄德公以反曹兴汉为号召,组建地跨数千里的联盟。如今,这联盟中的一方,凉州马超已经接受许昌的封赠,成了假凉公,其他人呢?”
雷远勒缰问道:“德信是说孙权么?”
“这是迟早的事。”
“吴侯究竟与马超不同,想要吸引他,非得要实际的利益才行。”雷远深蹙眉头,过了半晌才道:“或者曹操愿意在江淮大幅退让,又或者,我方在荆州有隙可乘。否则,他何必向曹公低头?”
“将军,他们已经领受或即将领受的,是汉家建封的诸侯之位,何来向曹公低头的担心?以我猜测,无论吴侯实际上是否看中这诸侯封号,他都会摆出十分动心的姿态,藉以向玄德公施加压力。而玄德公势必得拿出些东西来安抚吴侯。诚如将军适才所说,吴侯看中的是实际利益。那么,玄德公能拿出什么?”
说到这里,雷远也只有叹气:“我却不知。”
在雷远的记忆里,孙刘联盟到了后来,有湘水之盟,还有白衣渡江。但那些事情发生的背景与当前局势,可有太大的差异,雷远想要似从前那般智珠在握,已经越来越难了。
一行人折返回宜都城里。刚到太守府门前,一名扈从快步上来禀报:“宗主,伯瞻将军已经来了。”
雷远深深地吐气,有些头痛。
马超忽然来了这么一手,对玄德公来说,影响在于凉州方面的盟友身份出现疑问,益州、凉州两面威慑关中的局面,成了关中、益州、凉州三家彼此忌惮对峙。而对身居千里之外的雷远来说,影响在于马岱的态度。
马岱是马超的从弟,扶风马氏宗族的干将。此前马超在关中失败的时候,部众凋零殆尽,唯有马岱、庞德二人不离不弃,支持他从汉中一路杀入巴西。
后来雷远击败马超,俘虏了断后的马岱,马超又接受了玄德公粮秣物资支持,于是马岱便以客将的身份长期留在宜都,如今俨然成了雷远麾下最得力的骑兵将领。无论玄德公还是马超,似乎都忘记了马岱的存在。
然则,如今马超的身份不同,这些事,就须得向马岱说个明白。
第六百零三章 大事(下)
这段时间,马岱一直在宜都北面的百里洲牧场。
邓铜战死以后,原本由他负责的马匹牧养事宜,转到了马岱手中。马岱并将北上江淮夺取的大量军马,都安置在百里洲,据说有独特手段能使战马渐渐习惯水土。
雷远接到宗预携来书信,便立即遣人去请马岱。
待到雷远送别宗预,马岱已经来了。
分明上百里路途奔驰下来,这年轻将领的周身兜鍪铠甲却都一丝不苟,此时按剑而坐,周身收拾得利索。阳光斜照入厅堂,愈发显得他剑眉星目、英气勃勃。
见雷远快步登堂,马岱恭敬起身,站到堂中行了个军礼:“见过将军。”
雷远挥手,使伺候的下人都退到远处,随即扶起马岱:“伯瞻,请坐下说话。”
雷远麾下将校,多有才能出众的。但如马岱这般勇锐过人、武艺出众,又精通骑兵战法,堪为沙场锋镝的,委实屈指可数。
故而,马岱做俘虏的时候,雷远便以客将相待;待到马岱身处宜都,雷远对他的任用与校尉们等同。连带着凉州骑兵们所获待遇,俱都优厚。
毕竟他是史书留名之将,雷远虽无集邮的癖好,也难免暗地里稍稍偏爱些,便如他对待丁奉、王平、马忠等人一般。
而马岱在江淮等地也屡建战功,雷远能击破夏侯惇、威慑文聘,多赖凉州骑队的悍然军威。
只是,此刻马超从丧家之犬一跃为汉室建封的凉州诸侯,地位大是不同了。连带着马岱,似乎雷远也不能再像此前那般,待如下属了。
马岱沉声道:“将军召见,不知何事?”
“尊兄马孟起,近在凉州做了一桩大事。”雷远将宗预携来的书信交给马岱:“伯瞻请看。”
“安西将军?假凉公?”马岱吃了一惊。
“恭喜伯瞻,尊兄如今已是天下第一等的诸侯了。”
“……”
马岱许久不语。
而雷远也不催促,只端坐主位,毫无不耐的意思。
过了半晌,马岱缓缓道:“我兄长自幼雄武,志向远迈他人。他常与诸兄弟说,我家乃是马伏波之后,是光武帝中兴大汉的元勋之一。虽然后遭破败,沦为边郡小吏,却不能甘于下僚,务必要奋击于乱世,屠戮丑类,重振扶风马氏的雄风。现在看来,他这志向已经实现了。”
雷远颔首:“我与尊兄曾兵戎相见,彼此死伤惨重,但却也佩服他的勇猛强悍。尊兄此番有了统辖四郡的名头,必能威行陇上。在我看来,已不止于令祖马伏波了,便是隗嚣的功业,也不在话下。所以,伯瞻是否有意回往凉州呢?”
马岱眼神一闪:“将军的意思是?”
“昔日尊兄稍稍困窘,我遂冒昧挽留伯瞻,自以为能给伯瞻提供另一条建功立业的道路。如今马孟起煊赫至此,伯瞻,你若有意回返凉州,为尊兄效力,我绝不阻拦。”
马岱神色一动,抬眼看了看雷远。
雷远面带真挚微笑。
马岱问道:“将军此言,可是真的?”
雷远连声苦笑:“我虽不舍伯瞻,却断无阻绝兄弟血脉之亲的道理。”
“我要回凉州,总不能孤身回去,须得带上追随我的凉州骑士们。”
“伯瞻果然要走的话,我留他们何用?”
马岱俯身向前,正色问道:“我兄长有绝伦之勇、熊虎之心,即使就任为假凉公,也没有久居陇上,坐观天下的道理,他必定将图大事,将建大业。将军就不担心,我回到兄长麾下以后,某日里与玄德公为敌,与将军在沙场相见?”
雷远道:“既担心,又不担心。”
“何谓既担心,又不担心?”
“伯瞻,你我在江淮并肩作战,有一份同袍情谊在,日后若要兵戎相见,我难免会要担心。然而……”雷远挺直腰杆,面色严肃地道:“决定天下大势的,从来都不止于绝伦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