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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手臂,沿着前方的蜿蜒山道划了一个长长的弧线:“应该还有三里,或者四里。”
杨肃茫然想了想,似乎毫无头绪,只得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张辽叹了口气:“如果我们现在发起追击,那么可以预料的是,当我们狂奔过七八里的山路到达隘口的时候,面对的将会是两千,或者三千的贼寇。而且他们不仅以逸待劳,还背靠着台地,可以从容调动兵力。这样的话,我们面临的局面,便和中伏的前队轻兵们并无不同。”
归根到底,张辽所部乃是客军,即便临时招募了向导,可在作战时对地理环境的运用,怎么也赶不上这些生活在此多年的贼寇们。贼兵们自然而然就能作出最有利的选择,而张辽只能在事后,才能凭借经验一点点地推算出敌人的用意。
想到这里,他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恼怒,猛地挥掌拍打在身边的岩壁上:“这可算得够精细啊!雷脩虽死,这帮贼寇却有了一个精于计算、而且冷酷无情的新首领!”
“将军,那怎么办?”杨肃问道。
张辽沉吟不语。在他内心深处,强烈的战斗意愿仍然像年轻时那样沸腾着,时时刻刻都在催促他奋不顾身地冲杀向前。但他压抑住这种渴望,他告诉自己,在这时候,曹公需要的是安然平稳的胜利,因而身为主将的自己,或许应当更加稳健些、周密些?
毫无疑问,雷远对张辽的评价是正确的。这位荡寇将军的的确确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名将。但正因为他是名将,便难免想得较多,也习惯了将种种不合常理的情形加以串联解释。然而,当张辽分析局势的时候,他所见的并非完整的真实,而是雷远刻意展示给他的真实。于是,在此基础上的推算看似一桩一桩若合符节,实则堕入了雷远算中。
而如果雷远听到了张辽对他的评价,应该会感到受宠若惊吧。
雷脩战死以后,雷远就毫不耽搁地开始了他的谋划。那并非什么常人难以想象的奇谋妙计,只是切实分析每个人的立场和目标,随后以各种方式加以诱导,使之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慢慢倾斜。比如将士们设下埋伏的位置,这便是雷远反复推算的成果,张辽是经验丰富的宿将,雷远相信他一定能看出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如果雷远能将每个人都纳入筹算的话,那任何困难对他来说都不存在。可惜对于张辽,雷远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将这位曹营名将追击的脚步稍稍放缓,已经是足以令人赞叹的胜利。
在暂时排除张辽的干扰以后,雷远就可以把精力投注在下一个目标。这个目标现在正位于雷远身后五里的擂鼓尖台地,领兵千人自守。
在张辽看来,梅乾是贼寇们的首领之一,是令他深感忌惮的、眼前敌军的有力后援;但张辽显然高估了地方土豪们的向心力。在小将军雷脩战死以后,依靠雷绪、雷脩父子两代威望而凝聚的淮南豪霸联盟随时将要四分五裂,构成这个庞然大物的每一块基石都会坍塌。甚至就连贺松、邓铜这些本无自主地位的曲长们,都一度流露出了动摇的姿态……何况梅乾这个从来就私心自用之人呢?
在雷远看来,梅乾绝非可以依靠的人,而是必欲取之的目标、是通往未来的垫脚石。
第五十二章 隘口
梅成离开雷远等人的队伍以后,与几名扈从一起,折返回擂鼓尖隘口去。
通往隘口的这一程山道,并不像前面的山道那样沿着几面陡峭的悬崖起伏蜿蜒,而是猛烈抬高,就在他眼前呈一个个之字形转折上升。往上看去,台地所依附的那面山峰将阳光都遮挡住了,黑沉沉的,仿佛要倒塌下来;往下看,只见深谷被几面的陡崖围拢,就像一口不见底的井。
天柱山二十余里险径之中最为难走的一处,就是台地前方的所谓擂鼓尖隘口。那是一段几乎垂直往上延伸丈许的道路,简直不像是路,倒像条石梯。石梯只有三尺多宽,旁边就是悬崖。
这时候山中的雾气已经完全散去,梅成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悬崖下方间隔数丈高度,有一条更狭小的山道穿过;再往下间隔数丈,还有一条。此前曹军有几支斥候骑兵就是通过这两条山道追及前方流民队伍,据说还造成了一定的损失。梅成想了想,打算向叔父进言,多派些人在这里盯着。曹军骑兵返程的时候,或者放箭、或者扔石头,怎么也能留下几条性命。
听说雷家的小郎君雷远,就在几日前的军议上提出以精兵扼守此处,这想法倒是和自家叔父暗合。雷续之素日里只知道游山玩水,想不到关键时刻颇有几分见识。
再往下看,就是谷底了,那里散落着许许多多的零碎,有些像是破碎朽烂的车身、有些像是粮食物资、还有一些是四分五裂的白骨。那些便是历年来在这里遇险坠崖的行旅。四天前,由江淮豪霸们阻止的撤离队伍陆续经过此地时,又给崖底增加了新的堆积物。
甚至还有昨天的损失……梅成稍微挪动视线,就看到几处新增的惨剧现场。昨天晚上,雷脩退守山道前遣人将马匹送回,结果梅乾派出的接应人员不慎,居然在此地堕亡了两匹矫健战马。雷脩本人骑乘的青骢马也在其中,现在已经变成一滩血肉模糊了。据说那匹马是雷脩前些日子阻击曹军时的缴获,很受他的喜爱。这位性格强悍的小将军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恐怕不闹上一场不会罢休。
大概是往正下方注视的时间太久了,梅成感觉到头晕目眩。他猛地挺直了身体,向后退到山道的内侧。
“走吧走吧!”他吆喝了一声,开始攀登石梯。
小心翼翼地越过石梯,梅成觉得自己双膝有些酸软。将要到达台地时,上方有人探了手掌下来。
“多谢!”梅成握紧那手掌,猛发力跃上平地。
见到搀扶之人时,梅成顾不得喘息,连忙深深地俯首下去:“叔父!”
伸手来扶的,正是梅乾本人。
外人通常以为,梅氏是足与雷氏相提并论的庐江本地豪霸家族,其实非也。梅姓出于汝南,虽然号称源流上朔可至商汤时的梅伯,但其实算不上大族。梅乾之父曾担任县里的主记室,因得罪了上官而遭诛杀,梅乾也畏罪与乡人食客十数人逃窜入山。此后数十年里,梅乾在江淮之间有时为官,有时为匪,依违于各大势力之间,同时慢慢地招揽势力,这才慢慢跻身强宗豪族之列。
如梅成这样的部属,说是梅乾的本家侄儿,其实是梅乾这些年来收养的孤儿、乞儿,一律改姓为梅,以壮声势。这样出身的年轻人大约有数十个,梅成是其中最得梅乾信任、地位最高的,因为待人接物都很妥当,近年来常常代表梅乾奔走联络各方。
台地上的风非常大,呜呜地掠过山崖,吹得两人的衣物猎猎飘动,话声都听不清楚。
梅乾领着梅成,来到一处新建的箭楼里。
此前梅乾对雷远等人说,自己忙于修建防御设施,没有多余的力量支援雷脩,这是真的。过去数日里,他组织人手在前后两处台地修筑了栅栏、箭楼、堡垒等诸多设施,这箭楼只是其中之一。
两人落座,梅乾问道:“雷脩那边,情况如何?”
“一路且战且退,损失不小。我到前方的时候,亲眼见到他们刚击退一次曹军追击,场景甚是可怖。小将军或许尚有余力,将士们都已疲惫了。我看,若叔父不遣人援助,他们今晚就得退回这里来。就算得了援助,只怕……只怕也坚持不了很久,一日,或者两日,至多了。”梅成答道。
“数日来的厮杀如此惨烈,雷家猘儿居然还尚有余力?”梅乾摇头叹气。
雷脩的勇猛强悍,淮南群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从身为袁术麾下大将的雷薄故去后,雷脩便是雷氏宗族赖以慑服四方的利刃。梅乾本以为,这柄利刃在对抗曹公的时候或将遭受挫折,却不知这位小将军竟然强悍到了如此地步。
想了想,他又问:“你亲眼看见雷脩作战的?”
梅成连忙答道:“山道斗折蛇行,视野受限,实不曾亲眼看见。只听到杀声震天,还有死伤将士络绎转运回来。听雷续之说,小将军今日早晨与张辽对战,吃了点亏,因此恼怒异常,在前方鏖战不退。贺松、邓铜等人连番劝说无用,反而遭了责骂。”
梅乾深知雷脩性格刚猛,这确是他的行事风格。梅乾微微颔首,很快把注意力转向另一方面:“雷续之?是雷远么?”
“正是雷远。”身为大首领梅乾的亲信部下,梅成本没有将雷远放在眼里,毕竟那不过是个不受雷绪重视的小孩子罢了。但去了前方山道一趟以后,梅成感觉到邓铜、丁立等有力的曲长对雷远颇为尊重,又听说雷脩将各种事务都托付给雷远,于是他的言语之中,也不禁客气了几分:“因为小将军在前方鏖战,后方大小事务,现在都交给了雷续之。依我看,他颇得众人拥戴,另外,行事也很客气妥当。”
他向自己的扈从招手示意,让他们将几个装着曹军军官首级的布袋举起来:“叔父请看,雷续之还特意让贺松砍了几个曹军军官的首级给我。他说,这些算我亲身厮杀的斩获,带回来见了叔父,也有脸面。”
梅乾哈哈大笑:“雷远这小娃娃倒也有趣,既然他是好意,这几个脑袋就算你的战功罢。”
梅成惊喜地行礼:“谢过叔父。”
梅乾不再理会梅成,往台地后方的营寨去。当他转过身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无踪。甚至可以说,他的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每一处表情,都被沮丧和失落撑满了。
梅乾并不是那种擅于征战厮杀的贼寇首领,能够在群豪中占据仅次于雷绪和陈兰的高位,依靠的是他资历和人脉。多年以前,他甚至还是江淮豪霸主要的计划制定者,是事实上的智囊。包括雷绪、陈兰在内的首领们,一度对他言听计从……直到建安五年。
建安五年时,江淮豪霸们在梅乾的建言之下,降伏于扬州刺史刘馥。
当时,曹公新收降青徐两地的地方豪霸和贼寇首领臧霸、吴敦、尹礼、孙观、孙康等人,对之极尽礼遇优容,不仅亲自接见彼辈,还以臧霸为琅琊相、吴敦为利城太守、尹礼为东莞太守、孙观为北海太守、孙康为城阳太守。这几乎是割青徐二州、委之于臧霸等人了。而臧霸本人更在不久后升任徐州刺史、威虏将军、都亭侯,得曹公恩宠之深之厚,无以复加。在梅乾看来,江淮豪霸们的实力,绝不比青徐豪霸逊色,而曹公稳定扬州的急切程度,又超过对青徐二州,再加上扬州刺史刘馥单马造合肥,手下连一百个兵卒都拿不出来……这时候己方领数万百姓部曲来投,难道刘馥乃至曹公,不应该扫榻相迎、高官厚禄以待么?
谁也没有料到,梅乾的期盼最终完全落空。或许因为扬州直面东吴的势力,而合肥左近更是扼守濡须水、施水、肥水北上航线的要冲;要在这周边保留如青徐豪霸那样的半独立势力,从来就不是曹公的选择。刘馥在扬州任上的数年间,修建城池、维护水利以及大规模屯田,莫不征调豪霸们的力量,却鲜少给予回报。甚至连州府中的官吏,也多以另外召集的士子担任,刻意避开江淮豪霸们的举荐。
因此,对刘馥的降服,是豪霸们极不满意的决定。可他们面对治政手段超群的刘馥毫无还手之力,更没有胆量与威震中原的曹公对抗,于是只能把怨气发泄给提出建议的人。梅乾因此饱受攻击,从此失去了在群体中的主导地位。
好在局面终究出现了转机。建安十三年,曹公的大军在赤壁被吴侯和刘豫州的联军击败,军事力量受到重创;而扬州刺史刘馥于同年病亡。年底的时候,吴侯趁机以大军威逼合肥。于是梅乾再度出面。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四处奔走,说服了各家豪霸在庐江起兵呼应吴侯,并竭力切断驻扎在南阳的曹军主力与合肥的联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此举不仅将是江淮豪霸们翻身的开始,更会是梅乾本人飞黄腾达的开始。
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江淮豪霸们又一次失败。这次的失败比上次更加惨痛,以至于所有人都被曹军追赶着,成了丧家之犬。
对素以擅长谋划的梅乾来说,第一次的选择错误,可以说是运气;第二次,就很难解释了。
梅乾深深地叹气。
他对自己说,不能再失败了。
第五十三章 梅乾
叹气的动作可能扯动了梅乾在六安守城作战时产生的伤口,剧痛使他佝偻下身体,踉跄了几步。身边的护卫们慌忙要奔来搀扶。
梅乾用双手支撑膝盖,向护卫们摆了摆手,让他们不必过来照顾。他深信,身为一名首领,不该把虚弱、忧虑或畏惧之类的负面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