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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章 破竹(上)
原来君侯早有决胜的把握!原来君侯要的,是曹贼的脑袋!
多日来不断投入消耗战的辛苦和重压,多日来目睹着同伴们不断死伤导致的疑虑和动摇,此时全都一扫而空。将士们胸中仿佛有惊涛骇浪翻起,无不精神大振。
襄阳算什么?邓塞算什么?乐进算什么?满宠又算什么?
他们交头接耳:“关将军要上阵了!我们要赢了!”
他们奋臂起身:“跟随关将军!杀死曹贼!”
当关羽往邓塞下方去的时候,所有将士全都围拢了来,人头涌动。
没有号角,也没有金鼓,上千人同时离开了自己所在的位置,甚至也不再去守御本该有人守御的营门、木栅。但军官们并不责备士卒们,他们自己也激动地奔跑着,向关羽所在的位置靠拢。
有人一边跑,一边给自己系上勒甲的丝绦;有人带伤而来,嫌弃身上的绷带碍事,干脆用小刀把拖长飘动的部分截断;还有人先去牵马,来得慢了,在后头连声喊道:“让我过去,我是骑兵!”
关羽站到营垒门前,看了看外头的战场上纵横交错的壕沟、尸体,还有大片大片流淌着,汇入污水和湿地的红色血迹。再往远处,曹军的兵力密密麻麻吗,军旗纷扰,仿佛无边无际。
他从周仓手中接过长槊,问道:“史郃来了么?”
“末将在。”史郃持刀昂然向前,躬身听令。
“你为我左翼。”
史郃经历旬月苦战,整个人瘦了一圈,嗓子都哑了。他涨红了脸,全力大吼道:“遵命!”
“马玉呢?”
数日前关平终于稳定了汉水以南的局面,并调集后方军船,向邓塞输送支援。马玉便是第一批抵达邓塞的荆州军将。他先前得了奇袭襄阳的大功,这时候正是斗志炽烈如火,闻听立即一跃而出。
“末将在!”
“你为我右翼。”
“遵命!”
关羽最后道:“周仓随我为中路。其余各部,皆为后队……”
眼见诸将士满脸失望,他又道:“汝等掩护侧翼、后方,待我击破于禁等人,诸位视我旗号,转为前队,共击曹操!”
众人大喜,皆道:“遵命!”
关羽翻身上马:“擂鼓!”
天空中忽然风云翻卷,从汉水上吹来冰凉的风,掠过邓塞,吹动将士们的衣袍甲胄,吹动一面面竖起的军旗、将旗,忽喇喇猛然向北。营垒高处,鼓声轰鸣,仿佛惊雷震颤人心。鼓声激励之下,将士们迅速列队,并用枪、刀拍击铠甲,纵声呐喊:“杀!杀!杀!”
曹将高祚就在距离邓塞不远处。
今日于禁、朱灵督大军攻打邓塞,这二将本部主要负责督战,而实际厮杀的,则是麾下高祚、常雕、何茂、王摩四将。这四将各领精兵数千轮番猛攻,待到高祚行动的时候,却忽然听说,淯水东岸的魏王那边,出了大事。
于禁见势不好,无心再战,立时传令收兵。
于禁所部的驻扎位置,距离邓塞不远,他的将令一下,自家本部先动,结果撞上了后方行来的高祚所部,两军一时纷扰。
好在高祚也是曹营宿将,他是当年袁绍麾下名将高览的从弟,早在黄巾之乱时,就聚宗族部曲保家,与公孙瓒、黑山军、白波贼都交过手,经验十分丰富。后来高览降曹,他也跟随,高览病逝以后,余部便都在高祚手中。
高祚不愿和于禁争执,立即连番下令,先使本军让开道路,容于禁通过,随即再收拢重整,跟着于禁后退。
谁能想到,这时候邓塞上鼓声轰鸣,关羽所部忽然有了行动?
高祚立即分遣了数支精干人马,稍稍前出,沿着之前数日作战时修建的几处简单拒马、堑壕设防,形成层叠掩护的姿态。想了想,又派亲信侍从多队,一队往北,将敌情通报于禁;另几队全都往邓塞方向,探看形势。
这一系列的调度,放在军队行进的时候作出,很繁琐,执行起来也有点复杂,非宿将不能为。
然而高祚刚分派妥当,南面便已杀声震天。
高祚策马往高处一看,心就沉了下去。他最先派到前头的一队精兵,还没赶到预定位置,已经遇见了从邓塞汹涌杀出的荆州军,双方接战,而己方一触即溃!
带领这一队的,是高祚部下一个得力的营司马,这一队人马本身也是高祚本部的精锐,装备极其精良其中的伍长、什长,更都是坚韧异常的老卒……怎么就这么轻易败了?
他皱眉抬头看时,才见敌将旗号,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将军,快退!快退!关羽亲自上阵了!”左右扈从无不惊呼。
高祚勉强保持冷静,连声道:“住口!我们若急于退兵,关羽就乘势追杀,那才真是死定了!快擂起鼓来,命令各部集结列阵,再遣人去报于禁将军,请他派兵策应!”
他的指挥并没有问题。
然而他身边的将士们全都没了斗志。
往前方派出的几队精锐,全没一人能阻得住敌军。那面巨大的关字将旗越来越近了!
看见旗帜下那名骑高头大马的长髯大将没有?
那便是关羽!是天下屈指可数的万人敌!
看,看!呼号接敌的黄司马何等勇悍?素日在军营里演武,他轻易就能以一敌十,将寻常士卒势若蝼蚁一般。可在关羽面前,他连一个呼吸都没坚持过,整个人都被大槊砍成两截了!
过去旬月里,曹军以十倍以上的兵力轮番围攻邓塞,犹自厮杀得辛苦,不知道多少精锐的营头被消耗殆尽,不知道多少强兵猛将被打得失魂落魄,再不敢上阵,单只是有名有姓的将校、勇士,战死在邓塞之下的就不下百人。
有些老于行伍的基层将士们,越打心里越是嘀咕,都觉得那关羽实在厉害,名不虚传。
此前于禁治军严苛,不管不顾地驱使将士猛攻。到底曹军主攻,算是占着先机,赫赫军势犹在。然而这时候淯水东面杀声隐约传到,而身为全军主将的于禁将军又急忙避走……
这代表什么?还不是很明白的吗?
此时再看关羽势如破竹地冲阵而来,众人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谁能敌他?谁想去做他的刀下之鬼?
退一万步想,局势如此古怪,这般拼命是何苦来?
将旗越来越近,将士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饶是高祚连声下令,不断呼喝鼓舞,可转眼之间,数千人就如覆盖在江河上的冰层春来解冻那样,哗然崩溃了。将士们相互拥挤,彼此争执着往后跑,像是碎裂的冰块互相碰撞。
高祚挥着刀,大声叫着部下的名字,痛骂他们,威吓他们要以军法处置。可这时谁会听他的?就连高祚的扈从们,这时候都没有再战的心思。许多人嘴上喊着厮杀,却步步后退,高祚的坐骑也被奔走的士卒们挟裹着,连连嘶鸣,向后踏蹄倒退。
退了十数步后,正要越过一处水塘,高祚竭力勒马,想要指挥部下们找个地方集众固守。可他还没说一句完整的话,前队的一群溃兵被荆州军驱赶着,乱七八糟地斜刺冲到。
高祚猝不及防,被连人带马推倒在地,踩在了脚下。数十上百名溃兵奔过,高祚的扈从们也都被裹了进去,高祚在低处挣扎不起,嘶喊了几声,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破竹(中)
于禁急着回营,倒不是完全出于怯战,而是因为他的本阵里,接到了魏王从拒柳堰处派出的信使,十万火急求救。
魏王那边,出了什么事?于禁完全不明所以。拒柳堰那边,南面有鹿门山,西面是淯水沿线曹军,东面有曹泰所部和朱灵下属一部,几乎与随县的夏侯尚所部声息相闻……哪里能有什么危险?
魏王怎么就要求救了?哪里来的敌人?
于禁只觉得脑子糊涂,但淯水东面杀声清晰可闻,又容不得他迟疑。他只能立即下令收兵,当先率军往回走了一段。
催兵走了里许,他实在心焦不已,干脆带着扈从们飞马而回,急速回到本营所在的邓城。结果在自家左将军的伞盖下,他竟然见到了腿上中了一箭、身带血迹的刘晔!
再看陪在刘晔身边的部将,个个脸色惨白,仿佛白日里见鬼也似。
“子扬,发生了什么事?”于禁连声问道。
刘晔哪还有平日里半点从容风度,他挥舞双手,嘶声道:“交州雷远率军奇袭,魏王抵敌不住,许褚将军战死,武卫、中垒、射声、越骑、长水等营全都崩溃,现在沿着瀴水败退下来了!”
“什么?”
“文则,魏王要你立即领兵支援!交州军如狼似虎,于路追杀不停。援军到的稍缓,就有……就有不忍言的大事了!”刘晔拉着于禁的手臂,连声道:“快!快!一点都耽搁不得,立即起兵!”
于禁默然站立不动。
刘晔用力摇了摇于禁,忽然吃惊后退:“于文则!你想要做什么?你……你竟想要……”
于禁打断了刘晔的胡言乱语:“子扬,你听!”
就在此时,即便是慌乱失措如刘晔,也察觉到了越来越近,越来越声势浩大的动静。
“高祚完啦!”于禁恼怒地摇头:“常雕也快支持不住了!你听清楚,那是敌军马不停蹄连破我军数阵,直往我本营来了!”
“什么敌军?哪来的敌军?怎么了?”
“自然是关羽!关羽从邓塞出兵了!荆州人、交州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们早做好了准备,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呢!”于禁忽然暴怒大喊。
刘晔被于禁的口水喷了满头满脸。他退后半步,旋即又上来扯着于禁的手臂:“那又怎样?邓塞战局重要,还是魏王的安危重要,这难道还用想吗?”
于禁猛地甩开刘晔的手臂,声色俱厉地道:“魏王若退,唯一的道路就是沿着瀴水向西,到瀴淯两水交汇的水口,再折而往北!我军驻扎的邓城,距离这水口只有五里!子扬你想清楚,若我这里抵不住关羽,魏王退兵到此,岂不是自投罗网?”
刘晔失魂落魄地再退两步:“那怎么办?怎么办?”
于禁不再理会刘晔,转身步入大帐,在主将席位落座。于禁麾下诸将连忙跟入。
在众人眼中,饶是外界杀声逼近,于禁依旧面沉如铁,极具大将风范。
于禁是寒家出身,光和七年黄巾乱起时从军,先随济北相鲍信征战,前后整整八年,才做到区区都伯。直到初平三年鲍信战死,于禁转隶曹操麾下,才被提拔为军司马,渐渐步入高级军官的行列。
他很清楚,自己其实并无出众武略,更无宗族部曲可以依赖。能屡得魏王提拔,靠的是自己头脑冷静,总能作出正确的判断。
便如此刻,魏王那边的情形再危急,鄾城和邓城两地难道就可以不顾了?先得保住鄾城和邓城,魏王才能有落脚的地方!
于禁全力稳住心神,沉声道:“军正!传令!各部迅速归营,只准死守,不得与敌野战。凡各部将士,擅自出战者、失守营地者、冲撞营地者、不听号令者,皆斩!”
军正凛然接令出帐。
走了两步,于禁又将他唤回来:“你领我扈从甲士五十人,带着我的节钺去巡营!寻常将士违令,营司马、校尉斩之。营司马、校尉若有不服,你持我节钺斩之!”
“是!”
那军正接令,纵马奔行于各处营地,大声将于禁的命令复述给各营的守将。
而此时,前头高祚、常雕、何茂、王摩四将所部,连带着于禁的本部,全都在竭力奔逃。
落在那军正眼中的,就好像是一副惨烈的巨画。整个画面里,充斥着无穷无尽的狂乱奔走和厮杀。数以千计的曹军将士在前狂乱奔走,而后方荆州军以三路骑兵开道,奋勇追击。其实荆州军的数量也未见得很多,可他们发出的喊杀之声震耳欲聋,一个个奔走如龙,当者披靡!
他们刀剑过处,血雨飞溅,矛戟横扫,断臂当空。曹军步步退后,步步逃亡,因为邓塞以北水势未退,时不时道路交汇,便人挤人地拥作一团,随即荆州军的箭矢如雨落下,站立之人纷纷倒地。
军正扫视战场,连己方的将旗都看不到了,各将所部,全都被关羽率军摧枯拉朽,冲得七零八落。偶尔有几支较有精锐的部队竭力聚集成团,随即就吸引了关羽的注意,遭关羽亲领数百甲士突击。
那情形,过于惨烈。数息间枪戈交鸣,荆州甲士如洪水漫过,继之鼓噪而进,留在原地的,便只剩下了被践踏的尸体。
近了,荆州军逼近了!
那军正也是老行伍了,然而此情此景落在眼中,直骇得他浑身颤抖。
他一迭连声对左右道:“快,快,继续通知各部将校,一定要守住军营!”
与此同时,于禁在中军帐里向着刘晔咆哮:“我再说一遍,刘子扬你听明白了,先得守住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