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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军报?曹军已经败了,还能有什么花样?”
周仓颤声道:“骁骑将军曹彰通报曹军各部说,曹操……曹操病死了!确定无疑!”
过了好一会儿,雷远向前几步,取了军报翻阅,随即向关羽颔首。
关羽深深地呼了口气。
种种复杂的情绪猝然袭来,强烈的疲倦感一下子完全占据了他的精神和身体。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水火
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
阳陵。
天际寥廓,寒风瑟瑟,天地之间,有零星的雪沫飞舞。
阳陵已经残破了许多年,只剩下几个土山包和遍地深草中倾坍的石料。阳陵邑的百姓也早就逃散一空了。建安二十一年的时候,曹刘两军在阳陵周边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主力会战,更使得整片五陵原俱都荒残。将士们此时走在阳陵邑以外的荒草陂上,有时候听见脚下格格作响,那便是踩到了上一次大战中未及收拾的将士遗体。
整整三年过去了,陵原上的风声似呜咽,仿佛依旧在为数万人的身死而肝肠寸断。
顶着寒风眺望四野,冬天的关中是那么苍凉,土黄色的原野上,覆盖着土黄色的植被,地面缓缓起伏,像是瀚海中砂土的波浪,这波浪凝定不动,而骑队奔行其间,却仿佛随时会被巨浪席卷的小小沙砾一般。
刘备勒停战马,轻轻按着自己的膝盖。
今日早晨开始,他在阳陵行礼如仪,前后两个时辰。先以三牲祭祀了刘备的祖先、中山靖王的父亲、汉孝景皇帝,又酹酒为三年前牺牲在此的数万将士祈福。
他老了,腰腿都不如当年。虽然特意着了厚衣,里头还加了皮褥子,可这么一轮又一轮的仪式下来,只觉得腰背无力,双膝冰凉,一条大筋从膝盖一直抽搐到胯骨,腿痛得夹不住马。
现在祭祀已经结束了,刘备留下了专门的人手在此,一来负责收拾将士遗骨,以便统一安葬,二来,也为日后整修历代先帝的陵墓作些前期勘测准备。他自己带着骑兵们,折返茂陵邑西南的中军大营。
此时关中的战局并未底定,魏王世子曹丕、征西将军曹洪所部的数万人,现在还聚集在长安城和周边的几处坚固营垒里。由长安到华阴、潼关一线的通路,也还没有被完全截断。
按说刘备这么做,过于轻佻大胆了,仿佛三年前长驱冒进的局面又要重现。
但刘备本人一点都不紧张,刘备身边的臣下们,也并不去劝说。
毕竟曹操已经死了,曹丕哪里值得汉中王畏惧?若他们还有还手之力,也不至于一个月里尽失关陇重镇,从雄踞关中转为困顿愁城了。如今益州、凉州十万之众兵临城下,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是不是应该遣使入城吊唁?”他喃喃地道。
身边的侍从们彼此对视,大概是觉得听错了,没人接话。
刘备想起旬月前,自己接到曹操死讯的情形。
当时传来这个消息的,有荆州的关羽方面,有进兵至蓝田的张飞方面。
关羽转来的文书,言简意赅,只说曹操战败而走,途中病亡,其子曹彰收兵于宛雒,号令全军戴孝。张飞的文书就写了很多,包括从曹军口中打听到的许多战事细节,也不知真假。整份文书是张飞亲笔写就,字里行间看得出他的喜悦。
这一辈子的大敌、公认的贼臣终于毙命,张飞也理应高兴。
可刘备把两份军报反复看了三遍,直看到自己眼睛酸涩,拿着书简的手腕都僵硬,却调动不起多少喜悦的情绪来。
曹操死了?
这个刘备切齿痛恨的仇敌、这个妄图篡取大汉基业的奸雄,在荆襄战事不利的情况下,引兵后退,在新野城外突发急病,死了?
刘备曾经无数次对自己说,也对身边的所有人说,哪天曹操死了,那一定是上天降罪,是天厌之,天灭之。从此天下去了乱源和祸害,值得大大的庆贺。可是收到军报以后,刘备却真没有庆贺的兴趣。
他对部属们说,兹事体大,须得确认真实,不容半点作伪,先不要刻意声张。于是遣了精干人手出外打探,务必要求个明白真实。
明白且真实的信息,三五日后陆续传回。曹操真的死了,河北中原一片纷扰,乱得不成样子。那个巨大的曹魏政权,渐渐有分崩离析的迹象。
部属们无不狂喜。有些元从旧部,因为家乡父老百姓死于曹操对徐州的屠杀,对曹操的仇恨早已入骨。他们忍不住歌舞以庆祝,刘备也陪着。但实际上,刘备依然没多少喜悦,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些日子,刘备想起许多旧事。
想起初领徐州时,是曹操出面表刘备为镇东将军、宜城亭侯。
想起徐州失利,基业分崩时,是曹操接纳刘备一行人,予以厚待,支援军粮,表刘备为豫州牧。
想起吕布击破小沛,使刘备成为丧家之犬的时候,又是曹操接应刘备退入许都,表刘备为左将军,而礼之愈重,出则同舆,坐则同席。
直到最后,某一天曹操对刘备说,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那一句话里,蕴藏着太深邃的心机、太险恶的试探,当时刘备吓得投匕箸于地,几乎失态。
然而后来刘备又常想,这句话,就只是试探么?不是的,那里头应当有真诚的东西,有曹操对刘备真实的赞赏和钦佩。
虽然两人的地位相距甚远,实力更是天差地别,可曹操偏偏能看出刘备是自己的同类。其实刘备自己何尝没有同样的感觉呢?天下英雄,无非曹刘,曹刘之间,又惺惺相惜久矣。只有曹刘两人才真正胸怀大志,才有翻覆天下的才能和毅力,才拥有以一身而担天下之责的胆略。
只不过走的路不一样罢了。
在刘备眼中,曹操走的,是一条看似痛快却包藏了太多诡诈伎俩、凶残手段的路,那路上铺满了无辜者的血,必定祸根深埋、遗害后世;而在曹操眼中,大概觉得刘备迂腐不堪,成天想着胶柱鼓瑟、缘木求鱼吧。
曹操永远是信心十足的架势,可刘备却不会盲目自信。事实上,刘备也偶尔会怀疑,究竟自己的选择对不对?前汉的制度、前汉的盛世,究竟能不能复现于当代?究竟我这么走下去,是不是能够通往盛世的路?
可惜天下只有一个,也只能选择一条路去走,没有妥协的余地。既然与曹操势如水火,就只有每事皆与曹操相反,曹操以急,刘备以宽;曹操以暴,刘备以仁;曹操以谲,刘备以忠。惟有如此,事乃可成耳。
刘备眺望长安城。
他忽然想到,城里的曹丕现在会如何?
刘备是见过曹丕的,记得那是一个颇有才华却稍显轻佻的孩子。将近二十年过去了,魏王既然病逝,魏王世子便要担负起责任,可曹丕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刘备看看身边的侍从,试探地问道:“虽说汉贼不两立,但曹操毕竟是一代奸雄。奸雄离世,我们的礼数不可废,应该派一个使者去吊唁的吧?”
第一千零七十章 弑君(上)
几名侍从们面露难色。
刘备自嘲地笑了笑,随着体制渐渐完备,原来那个仿佛和气老兵的玄德公形象渐渐消褪,而代之以威严的汉中王形象。自从魏延、傅肜那一批人离开自己身边,代替他们的扈从们虽然都是各州年轻俊彦,有文武两途的才能,却总是庄重自持,不敢说错一句话。
想要和这些年轻人讨论如此敏感的话题,也实在是为难他们了。
他加鞭催马回营,召集了身边随侍文武商议。
众人意见不一,有赞成遣人吊唁的,说道:“曹操虽为逆臣,可逆臣也是臣,他终究仍是汉家的魏王、丞相。他曾说,设使天下无他,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此语虽然狂悖,却也有几分落在实处。此等人物更与王师鏖战数年,不处下风,堪为我方的强敌。对此辈,可以痛斥却不宜羞辱;羞辱他,便同于羞辱我辈。而其人既已病亡,加以存问方显气量。”
“再者……诸位可知,荆襄、关中两地的作战,动用兵力二十万,民父劳役倍之,统计几处战场的将士损失,只战死者就已超过两万,伤者不计其数。而每日里消耗的粮秣物资,也是如山如海。考虑到我们控制凉州以后,要经营当地,又有巨额的投入。此战之后,曹氏固然衰弱不堪,我方也至少要两三年的休养,才能鼓勇继战。这时候若通过吊唁,稍稍缓和两家的关系,也是妥当。”
说这番话的,是一向温和敦厚、虑事周密的习祯。
刘备微微颔首。
也有人反对吊唁的,当场昂然而起,说道:“臣闻汉贼交争,其势不两立。曹贼纵然在世,我们也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恨不能以斧钺加其身。反曹、兴汉,乃是一体两面,若不能坚定反曹,便等若是宽容曹氏的篡逆之行,天下人谁还信我们兴汉的决心?故而,我不知何来吊唁的道理;我更不知,想要去慰问曹操之死,因曹操之死而心中哀恸的,是什么样的人!”
意见如此激烈的,乃是姜叙。凉州士风之刚健锐利,在此可见一斑。
刘备脸肌抽搐一下,忍不住肃然坐正。
他只是念及与曹操的当年旧谊、惺惺相惜,所以突然生出个吊唁的念头,老实说,提出此议时,并没想到这其中还有那么多的道理。
但这也不错,同一个问题,不同的人来看,会得出不同角度的结论。身为主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
某种程度上,这种辩论争议的过程,在剖析利弊的同时,也给主君提供了一个了解下属眼光和立场的机会。由此一来,最终该怎么做,反倒并不特别重要了。
正坐了一会儿之后,刘备稍稍往软榻上斜倚身体,微微闭目,仔细听着。直到部属们的讨论之声渐低,他睁开眼,微笑着环视所有人:“这不是什么大事,今日且商议到此。诸公所言,皆有深意,我一定会深思熟虑,再作决定。”
当下众人行礼退下。
帐中惟有一人不去。刘备笑问:“孝直可有良谋以教我?”
这场讨论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法正才来。
通常来说,法正碰到这种群臣各有所执的时候,总会当仁不让发表意见。他的见识、判断都超出同侪,又身为尚书令护军将军,深悉军机大政,常能说得他人哑口无言。但这次他来,却只安静端坐,有些奇怪。
最近几日里,针对长安曹军的军事应对,主要由张飞、法正两人负责。
张飞本部在蓝田设营,以右将军的身份统辖诸军,而吴懿、张任为之辅助。法正除了担任军事上的参谋,另外还兼领关中的民政,发挥他扶风名士的号召力。
另外,近来法正还忙于策反蓝田至武关一线的驻守曹军,以图完全打通关中到荆襄的联系,前日里,刘备刚给了他十数份诏版文书,允他直接除授二千石以下的军职若干,今日此来,是有了结果么?这么快?
听得刘备询问,法正奉上一份书简。
“吊唁曹公一事,不必急于一时。”
“哦,那眼前有什么急事?”刘备接过书简。
“好教大王知晓,武关曹军虽然尚未正式降伏,却已经动摇异常。前日里他们就已放开关禁,使荆襄与关中的讯息传递通畅无阻了,荆襄轻骑经武关至蓝田,只需八百里路程,便可将最新的军情奉于大王驾前。”
“这是好事啊。”
“因为讯息畅通,今日早晨我收到了荆襄方面遣人送来的急报。上面说,曹彰驻在宛、雒一带,又新生出一桩大事来。此事关系重大,更直接影响今后我方的大政。”
“如今大局已定,还能有什么大事?”刘备哑然失笑。
这几日,他因为曹操之死而百感交集。但同时,也有提数十万众大战破敌,终得兵临旧都的激动和狂喜。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常显睥睨之态,仿佛这天下再没有什么难事。
可笑了两声,却见法正的脸色凝重异常,仿佛他说的大事,真的非同小可?
刘备连忙抿嘴,正色观看文书。
下个瞬间,刘备大惊失色。他一下没坐好,先歪倒在榻上,然后又猛地挺腰站起,拿着文书的手都在发抖:“什么?这……这……怎会有这样的事?孝直,这可开不得玩笑!”
法正躬身道:“大王,这样的事,我便有十个胆子,怎敢开玩笑?”
刘备连喘了几口气才回座,把军报摊在案几上,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两遍:“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他嚅嗫了几句,竟没把话说完。
法正替他把话说了出来:“皇帝失踪了,是在两军会战的荆襄沙场上失踪的。”
刘备狠狠地瞪着法正。
法正却转身,看帐外无人接近,再折返回来:“曹操南下时,打着要在南阳登基践祚的旗号,故而沿途以麾下精兵挟裹皇帝同行,哪怕是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