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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城墙下的军营里，有一个锦袍公子哥儿突然抬起了头，他听到了顾青辞的声音。
旗岭驿城墙下，是一片荒野。
当初顾青辞为了方便，就直接将军营安在了这里，几天前，马之白断臂救仆，受了伤之后就被顾青辞安排在了军营里养伤，这几天下来，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因为北漠攻城，一直都没停过，而顾青辞几乎都一直在城墙上。
但是，马之白对顾青辞印象非常深，即便只见过一次，他对顾青辞的声音依旧非常熟悉，在营帐里一听到顾青辞的声音，立马就知道了。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边州，今年我杀敌，直到一口气！”马之白轻轻地吟诵着顾青辞刚刚念的词，叹了口气，道：“说得好啊，今年我杀敌，直到一口气，这才是真正的男儿本色，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
马之白突然眼神一动，从床边拾起那柄佩剑，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左手还是动不了，但是并不妨碍他右手持剑。
正趴在床上打瞌睡的三才突然惊醒，急忙道：“公子，您要干嘛？您不会是要去跟着顾大人杀敌吧？”
马之白看着三才，道：“难道不可以吗？”
“不行，”
三才没有说话，正好从营帐外进来的董志突然大声道：“公子，刀剑无眼，您要是受伤了怎么办您一点武功都不会，可不能去战场！”
马之白摇了摇头，道：“董叔，这长岭县几千县兵，都是武者吗？他们去的，为何我就去不得？”
“不一样，”董志说道：“他们都是贱命一条，如何能够与公子您相比，更何况……”
“住口，”马之白突然怒道：“董叔，以后这等话你就不要再说出口了，他们凭什么是贱命，我马之白的命凭什么比他们贵重？他们现在在战场浴血厮杀，他们是英雄，而我马之白却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他们比我好贵许多！”
董志自知失言，只得讪讪道：“是，公子，是小人说错了，但是，不管如何，您也不能去，要是，你有个什么闪失，我如何更老爷交代，您……”
“好了，”马之白打断道：“顾兄说的对，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如今家国天下在前，我就算是读书人又如何，不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吗？”
说到这里，马之白突然抽出长剑剑鞘落在地上，用手一挥，冷冷道：“你们谁若阻我，我便杀谁！”
空荡的营帐廖无一人，所有人都已经去了现场上，只有马之白慢慢从营帐里出来踏在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向城墙上走去。
……
无数骏马腿折颅歪倒在地面，无数道鲜血喷涌而出，也有数不清的人从城墙上滚落而下，有的在嘶吼，有的人在哀嚎，有人冲去战场有惨然倒下，竟然密密麻麻的挤压在了一起，鲜血像果酱般渗透出来，涂抹在晨光的雪地上。
北漠人似乎今日要决一死战一般，虽然死伤惨重，但是他们都迅速重整旗鼓，哪怕弃马冲锋，他们也无所畏惧。
顾青辞在城墙上，看到了一个让他诧异的人，一个仗剑书生公子哥儿——马之白！
马之白一条手臂还绑着纱布，另一只手却持着一把剑，血淋淋的剑，走到了顾青辞的身边，冲着顾青辞微微一笑，道：“顾兄，我来了。”
顾青辞惊异道：“马兄，你……”
马之白笑了笑，道：“我听说顾兄你做了一首诗“但使大夏男儿在，不教胡马度此山”，我马之白，也是大夏男儿，如今这时候，还容得我退缩吗？”
顾青辞没有多说废话，点了点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吧，马兄，你我能有缘相聚，便是死，也是并肩作战而死，人生能在死前多一朋友，也是一大幸事！”
“若是不死，度过此战，必定与顾兄把酒当歌！”
……
北漠的进攻越来越激烈，但长岭县的县兵们似乎也激发了骨子里的血性，擂石、滚木、石灰，全都用上了，不少人捡起死去士兵的刀枪加入了肉搏之中，北漠用人命铺出了一条路，誓要拿下旗岭驿。
不远处，有北漠兵卒架着云梯冲了上来，后边仍然有人不断的攀爬上来，同夏兵激战在一起，顾青辞持剑冲了过去，近在咫尺的惨叫声响了起来。
战场上的敌我厮杀少了太多的胡里花俏，最多的还是最简单的劈砍刺杀这些动作，但是，一交手，马之白才发现很多事情都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他的力道和速度根本无法和真正的士兵相比，更何况他还有一只手差不多残废了。
一名持刀的北漠人冲了过来，顺势一挑，就将马之白手里的剑给劈飞了，一声大喝，大刀向着他的脑袋劈下，那一瞬间，马之白闭上了眼睛，心里却没有什么遗憾，男儿战死沙场，也算是死得其所，又有何妨！
第七十九章：今生欠你一世荣华
“铮”地一声响。
马之白神情一怔，睁开眼睛，一柄宛若人骨的剑出现在上方，堪堪劈到头顶的大刀被剑点到了刀面上，愣是将直劈而下的大刀直接洞穿，双双落到了地上，在地面劈开一道深深地划痕，然后插了进去。
“顾兄！”马之白惊呼出声。
是顾青辞救了他。
正在和北漠兵卒激战的顾青辞居然直接把剑给扔了过来，然后一掌拍出去，内力博发，将两个北漠士兵给推下了城墙，紧接着，他脚下一点，梯云纵运行，在空中又腾了一下，从天而降，一脚踩在马之白面前的那个北漠人头上。
顾青辞是一流武者，是能够力敌两个罩气境武者的存在，他这一脚，便是普通铁刀都能够踢断，何况一个普通人，直接七窍流血倒在了地上。
拾起玉骨剑，又捡起马之白的配剑递了过去，顾青辞微微一笑，道：“马兄，刀剑无眼，可要好好保护自己，你可是还欠我一顿酒哦！”
马之白呆了一下，很快又莞尔一笑，道：“不止一顿酒了，现在两顿！”
……
“嘭”
顾青辞身影一晃，只留下一片残影，迅速出现在马之白身后，一剑点在一个北漠人胸口，一点血花溅了出来，“铛铖铖”，剑劈如风，狂风暴雨一般，带着一阵疾骤的风声，在茫茫雪色里只有一道道白光。
一剑挑在一个北漠士兵的喉咙下，顾青辞能够清晰的听到喉骨碎裂的咔嚓声，这一剑，不愧是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竟然直接将那庞大的身躯给劈飞了出去，砸翻了好几个北漠兵卒，在城头一翻，摔了下去。
顾青辞眼神一凝，玉骨剑一挥，往城墙边走过去，一剑比一剑狠戾，令人眼花缭乱，步伐更是让人惊叹，所过之处都只能够勉强看到一个残影，时不时又在空中出现一下，或者在人群中突兀出现，每停一次就是一个或者几个北漠人倒下。
“轰隆！”
顾青辞刚一停下，突然听到一声巨响，脚下感觉到一阵晃动，他立马望向城下，尘土飞扬，旗岭驿的城墙居然塌了，砖石瓦木不断掉落，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遭了，城破了！”
顾青辞哀叹了一声，旗岭驿的城墙本来就常年没有修过，迟早有一天会被攻破也是在意料之中，可他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
城墙一破，就只能白刃战了。
失去了城墙这道地利之势，长岭县县兵基本上失去了和北漠骑兵对决的资格。
站在指挥台上的庞世龙愣了一下，扔掉了手里的旗帜，看着城下宛若潮水般冲向城墙缺口的北漠骑兵，庞世龙很清楚，他现在已经没什么用了，最多也只能凭借这一腔热血去生死肉搏！
他抽出腰刀，冲下指挥台，跑到顾青辞身边，说道：“顾大人，弃城吧！”
顾青辞满脸鲜血，眼神冰冷，回过头望向庞世龙，一身杀气尽澜无疑，不带有一丝感情，冰冷的说道：“弃城？你我守土有责，若是弃城而逃，如何对得起万千百姓？若不是念在你有功在身，老子现在就一剑杀了你！”
庞世龙浑身一抖，没有敢说话，他丝毫不怀疑顾青辞的话，他从顾青辞的眼神里看到了决心。
正在这时候，城下突然有人大吼：“但使大夏男儿在在，不教胡马度此山！”
顾青辞微微一怔，急忙跑了过去。
城下，风雪漫漫，一袭青衫的马世联举着长剑，策马在前，身后是三百敢死队骑兵，也是长岭县所有的骑兵，只从顾青辞受了伤之后，敢死队就一直都是他在带领。
城墙已破，北漠已经冲了进来，踏踏铁骑冲进了大夏的国门，马世联策马转身往城门口冲去，卷起很大的风雪，将他融化在雪色里，朦朦胧胧中，风雪交加里，突然想起起他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刻在每一个人心头：
“古时明月今时关，
长岭洒血人未还。
但使大夏男儿在，
不教胡马度此山！”
三百视死如归的好男儿，冲了出去，迅速融入了北漠骑兵的潮水之中。
草原骑兵将领脸上变得狰狞一片，他握着弯刀，看着冲过来的夏国军队，带领着黑压压一片的北漠骑兵冲了过来，短兵相接，顿时就变成了混乱一片。
到处都是骑兵重重的摔在地上，沉重的盔甲和坚硬的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声音，血水从盔甲里流淌出来，城门四周，越来越多的北漠骑兵，他们开始射箭，箭雨骤然狂暴，有的敢死队成员，一个人身上都插了好几只箭矢。
城墙倒塌得越来越多，长岭县县兵死得也越来越多，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战争，与北漠骑兵面对面决战，别说是长岭县普通县兵，就算是夏国最精锐的部队也是败多胜少。
这一场肉搏战，从城墙破开那一刻，就已经很明了，这是一场屠杀，这是一场碾压，这是蝼蚁面对苍鹰的挣扎。
远处骑在马背上冷眼看着的北漠小王子蒙格，他开口道：“夏国，是个懦弱的国度，但我在这里遇到两个人，一个是顾青辞，另一个，是现在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青衫人，他们都悍不畏死，却也只是垂死挣扎，所以，本王成全他们。”
“进城，杀人，屠城！”
……
夏军遭受了极其严重的打击，然而，他们依旧无畏的冲锋着，带着被屠杀碾压的愤怒，带着同袍牺牲的悲痛，挥舞着手中的刀枪，继续冲锋，倒下一个又接着一个，直到……
马世联倒下了！
那个读书县丞倒下了！
他被一个罩气境武者扔出来的一柄长枪直接洞穿，插在城墙上，那一刻，长岭县全都拼了命的冲过去，却都犹如被割稻草一般，一茬一茬的被收割。
那一刻风雪狂暴，马世联嘴里流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他看着下面前仆后继来救他的长岭县县兵，咧嘴一笑，牙齿带粘稠的血液，朗声吼道：“继续冲锋！”
凄厉的厮杀，沉闷的撞击声，在雪地上不停地响起，顾青辞仰天长叹一声，双眼通红，看着城墙的马世联，宛若疯魔，见人就杀，一剑一剑，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一步一步往城门走去……
第八十章：狼烟千里乱葬岗（大章）
“大人！”
庞世龙在后面厮声力竭，他看出来了，顾青辞已经疯了，他比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顾青辞和马世联的关系。
一年前，同样风雪漫漫，那时候，顾青辞还是意气风发的进士，马世联也是一个刚看到曙光的落榜学子，两人同样还都怀揣着一腔热血，策马来到长岭县。
那时候，两人都是年少轻狂，顾青辞大马金刀来到这个偏僻的县丞，那时候还有这报销国家的热情，风风火火走马上任，却遭受到了各种打击，三番五次的失败，但是，马世联都一直站在顾青辞身边，从来没有放弃过。
那时候的马世联和顾青辞，几乎称得上是相依为命，手下无人，唯有一腔热血，被现实给无情的蹂躏，那时候，顾青辞就是个愣头青，不知变通，马世联面对各种诱惑，却依然坚定立场，利用各种手段在外替顾青辞打点。
顾青辞得罪人，马世联悄悄去赔礼道歉。
顾青辞异想天开，不听劝阻，马世联依旧不放弃他。
顾青辞要对付两族一帮，马世联明知不可为，依旧不畏生死，舍得一身剐。
顾青辞要守城，面对北漠铁骑，马世联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是站了出来。
为了给顾青辞稳定军心，马世联甘愿作为一个普通士兵，进入敢死队。
顾青辞受伤，马世联提剑上任，带领敢死队，与北漠死拼到底，城墙破开，危难之际，马世联义无反顾，最后，死在了城墙上。
顾青辞疯了，是真的疯了，他想起刚来到这个世上，四面皆敌之时，也是马世联在他身边，那时候，他许诺马世联一世荣华，他想起当初他一意孤行要来守城，马世联跟着他来了，让他明白了什么叫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