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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知道武汉大船丰富,可也得有命拿。
一路东行,不是没有遇到想要赌一把的江湖豪客,可惜就跟那条倒霉的小渔船一样,或是被浪翻,或是直接被撞了个粉身碎骨。
船团出行,喂鱼的江湖好汉不知道多少。
“那是甚么巨舟!”
“怕不是武汉来的。”
“这等巨舰,如何造出来的?怕是前朝……”
猛地住嘴,这才反应过来疯话不能说。
“宗长,已到丹徒港。”
亲卫小声地提醒了一下张德。
之所以提醒,是因为这年头前往苏州,从润州就能走水路。这条水路,就是南运河在江南的延伸,其主体就是泰伯渠。整条运河贯穿常州直抵虎丘山,然后在长洲转向南下,在嘉兴的汉塘分流,就能进入杭州地面。
老张十岁之前,江湖上飘荡的好汉,往往都是一条小船就在这条水道上来回流窜。
和中原不同,此地运河想要拦截设卡,难度系数极大,因为基本上每隔个三里五里,就有分流的小河沟渠,舟船流窜极为方便。
所以润州常州苏州设卡,往往不是上面津口渡口,而是路桥卡口。水门城门一体,才能顺利查验过往江湖好汉。
到了丹徒,顺流直下就是江阴。老张要是去江阴,不多时就到了,但是要去苏州,这时候就要换条船,进入润州地界。
“过。”
张德摆摆手,没有打算走水路去苏州。
这几年常州苏州没少修路架桥,大量水泽上架设的石桥加起来有百几十里。除此之外,因为张德的缘故,江阴本地有大量的水泥厂,已经修了一条紧靠芙蓉湖东岸通往无锡的弛道。
可以说相当的浪费,但实际上当初折腾这条路,目的就是为了打个广告。
再者,竹筋路面的成本逐渐走低,加上水泥产量暴增,此时从江阴出发抵达无锡,再转道苏州,坐马车其实很快。
浩浩荡荡的船队穿过丹徒,在扬子江打了个拐,顿时进入了极为宽阔的水面。这里,便是贞观年间的长江入海口,后世大量存在的陆地,这年头还没有。
江阴县县城能够看到的不仅仅是大江,朝东北看去,其实就是东海入海口。
如此规模的船队,瞒不了任何人,很快,长江口诸州县官场中人,都知道江汉观察使已然到了。
虎丘山下,陆飞白收到消息之后到了屋中,陆德明依然昏迷不醒,只是当陆飞白在他老子耳边轻声说道:“大人,操之已到江阴。”
只这刹那,陆德明的手指便微微一颤。
第一章 势
? 张帆蔽日的巨舰,犹如巨鲸伏波,哪怕只是随风摇曳,由浪浮沉,那种超出整个时代想象力的巨大,显然不能用“僭越”二字来形容。
因为“僭越”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咣!
码头早就被清空,大量原本靠岸的商船,被临时调转到了下游辅港或是民船寨桥。
地方上的巨头齐聚江阴,和他们神色有点紧张不同,江阴县令张大安很是平静,甚至还偶尔拂须远眺一下江面。
秋冬的江风相当凛冽,巨舟之上下的人,或是披风或是大氅,包裹的严严实实。戴着皮手套的亲卫隔开了一条“走廊”,直抵迎接人群的前面。
“呵……”
瞄了一眼远处的山水,张德吐了口气,多少年了,这地方一共也没有回来几次。
谈不上到了家乡的激动,甚至在此之前,连一丁点的“近乡情怯”都没有。
披着黑色的熊皮大氅,原本就高大的身材,此事显得更加威猛霸气。须髯浓密的中年人,早就没了二十多年前的稚嫩秀气。
哪怕不远处的江阴县令,也不再是个为了胡饼就能兴奋半天的毛孩子。
咔嚓咔嚓的甲叶声,随着张德前行,护卫们自然也两边跟从。
在张大安左右后方,是张德的两个嫡亲兄弟,再往后,便是长江入海口诸州县的地方巨头。
这些个脑袋上包着熊皮帽、虎皮帽、狗皮帽的地方大亨,原本硬撑起来的坦荡自如,随着张德一行人越来越近,终于神色变得凝重甚至惧怕起来。
那种莫名的“肃杀”之气,绝非仅仅是天气太冷的缘故。
“叶公好龙”这种故事从不过时,这些个地头蛇平日里最爱拿“江汉观察使”说事,仿佛这便是他们的胆气,仿佛这便是让他们“不畏权贵”的底气。
却只有真真切切直面真人的时候,才能回想起来,杀地头蛇绝不手软的,从来不是只有皇帝。
“兄长!”
“大兄。”
跟着张大安,张德两个嫡亲兄弟同样跟着见礼,后面是他们“亦师亦友”的虞昶。虞氏子弟来了不少,总算还有点气度,没有看到张德都怂的低下脑袋。
“车马准备好了?”
没有寒暄,张德迈步向前,一边走一边问。
“已经妥当。”
“知会家中一声,去虎丘。”
“是。”
张大安没有废话,干净利落地安排了人前去张氏本宗。片刻,在码头外的官道道旁,一辆辆早就准备妥当的四轮马车,已然由张德的本家亲随掌控。
进入马车后,将熊皮大氅脱下,张大安坐在对面,道:“这是前来迎接的名册。”
“谁没来?”
“都记在这里。”
张大安又拿出了另外一本名册。
“三郎自己看着办。”
“那就杀他们过年。”
能够在张德大张旗鼓之后,还摆明车马不鸟,要么真的是不畏权贵,要么真的是藐视权贵。
然而问题在于,凡是能上江阴县令名册的人家,又有几个本身不是权贵?
就算不是权贵,也是名流中的名流。
那么,不管是哪种理由……都不是不来的理由。
排除异己也好,打压潜在敌人也罢,总之,这一切张德做起来并没有什么压力。他并没有排挤和打压的需要,但是张大安或许需要,虞昶也或许需要,甚至安平公主也可能需要。
那么,这就是一个最合理最好的借口。
至于需要什么样的国法律令来裱糊一下,等完事儿之后,专门写一个就是。
“在江阴做‘百里侯’,不好受吧。”
严肃的事情一放,话锋一转,张德笑着问张大安。
“政绩斐然,常州地界数第一。”
也是略微自夸,张大安笑了笑,从车窗外看着两队护卫的骑士,然后道,“大郎离开江阴之时,有人想要裹挟他去……以谋大事。”
“能谋甚大事?杀了老夫再扶持张沧?还是说拿张沧性命要挟老夫?”
车厢内有暖炉,还温了茶水,除了茶水,还有正烫着的黄酒。只是张德并不想喝酒,只是拿了一些小食,混着茶水随意吃着。
“若是后者,兄长当如何?”
“死一个两个儿子有什么好怕的,死了再生。再死再生。”
“……”
明知道是这个答案,但张大安还是脸皮抽搐了一下,情不自禁不受控制。他自幼受张公谨宠溺,父爱是不缺的,有时候张大安也会怀疑,是不是兄长小时候父亲大人去世得早,于是才有这般的心肠?
当然张大安依然清楚,这是一个扯淡的理由。
因为他去探望陆德明的时候,在世“文曲星”跟他说过,他这个兄长,是天生凉薄的畜生。
和张德比起来,张大象更有人味儿一点,虽然只是个混吃等死的肥胖米虫。
“若是前者呢?”
张大安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声。
“老夫让他和张沔进过那间书房。”
“哪间?”
“那间。”
“……”
张大安一时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张大安鬼使神差地又问道:“兄长告诉我,这世上,当真有‘智障大师’?”
“有这个疑惑的,都是智障,但不是大师。”
笑的有点傲慢,似乎是要安抚一下张大安憋屈且有点扭曲的内心,将温烫好的黄酒拿了出来,两只陶瓷酒盅,满上之后,兄弟二人随意地碰了一下杯。并没有一饮而尽,而是有滋有味地拿着小食,浅饮浅尝。
苏州,虎丘山下。
庭院内的榉树叶子只剩一点点绿色,黄叶时不时地从枝头飘落,唯有枇杷树叶依旧墨绿,甚至还迎着寒风开了一茬花,肥胖的蜂子不时地在寒冷的天气中在枇杷花之间飞舞。
“……在秋浦县停留了一夜,冉征文和颜师古都去见了他,颜师古还同行了一段水路……”
“没有在江宁停留,直接过了润州,没有换船进河道……”
陆飞白拿着信纸,一板一眼地说着传回来的消息,榻上躺着的陆德明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睁着,也不知道是看屋顶上的横梁还是什么。
喵……
一声猫叫,横梁上一只猫儿探出头,就这么看着榻上的陆德明。
这是陆德明养的猫,花色驳杂看不上任何特点的猫。
“嗯?”
陆飞白抬头一看,“花将军怎么上了房梁?”
这只猫的名字叫“花将军”,是陆德明取的。
是“陆宅征鼠大将军”,和别的猫儿不同,“花将军”是真要抓着老鼠往死里整。不管大小,小小的灰家鼠它杀,大大的尖鼻子大家鼠、大田鼠也不让活。
虎丘山中最像老虎的,大概就是“花将军”。
“郎君,张公到了。”
“嗯?”
陆飞白一愣,看了看“花将军”,又看了看陆德明,“大人,我去接操之。”
第二章 杀
? 到了陆宅,张德没有直接进门,而是在门外候着。青石板的街道依旧宽敞,出了这里,往虎丘还有二三里路是竹筋水泥路,修的原因,是方便陆飞白用轮椅推他老子。
整个陆氏的本宗嫡系,都住在这条路附近,东西向的大道,南北两侧有着或大或小的园子。江南特色的园子大多物尽其用,透着令人惊羡的精致,却又不让人觉得逼仄,仿佛是小小的江山社稷缩在了一片方圆之中。
“宗长,先勿下车。”
车门口,忽地传来本宗亲随的声音。
“有啥事体?”
问答用的是方言,张大安能听懂但不会说,听到说话之后,心中嘎登了一下。这一路行来,张德貌似遭遇的刺杀,只有一波胆大包天的水盗。
原本还觉得庆幸,但此时此刻,张大安突然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心中凛然:莫不是有人要在此行刺?
“莫慌。”
张德轻轻地拍了拍张大安,然后隔着车门道,“守好陆宅大门。”
“是。”
话音刚落,却听“咻”的一声,箭矢“叮”的一下撞击在马车的泡钉上。猛地来这么一下,张大安吓了一跳,他虽是武勋之后,可正经厮杀却没经历过的。
不过吓归吓,却还是看了一眼张德,却见张德镇定自若,还掀开帘子侧着身打望车外。
此时披甲士早就依托马车列队,一声哨向,骑士狂奔,手中弓弩立刻射了一波。
“锄奸——”
一声怒吼,几个方向同时蹿出十几个亡命徒。身上显然还裹了甲叶,不但有弓手,也有矛手,只看长矛长枪,居然还是仿的武汉货。
除了横刀,还有大量私自敲打的古怪兵器,这些亡命徒一脸凶暴,眼神中的仇恨简直就要满溢而出。
“列队——”
护卫们并不慌张,反而有条不紊地分了几组,圆盾在前,分列两队,长枪超前,慢条斯理地向前推进。
神射手依托马车,瞄一眼扬手就是一箭,“嘭嘭”作响的弓弦震动声不绝于耳,几个呼吸,旧有过度暴露的亡命徒被射杀当场。踢腾了两下腿,顿时没了动静。
“杀!”
嗤!
“杀!”
嗤!
这种“狭窄”地方战斗的经验,对张德的亲卫来说相当的熟悉。武汉的情况,和苏州类似,开阔地面的战场,反而是少见的。
这些亡命徒从出现到冲锋,都没有迫近张德队伍哪怕二十丈。
看上去就是一个冲锋就能到的距离,偏偏就是这个距离,根本无法接近。
“张德狗贼——你不得好死——”
“大奸臣终有一死——”
临死之前的亡命徒们咆哮着,此时的动静,陆宅内都知道了。除了陆飞白,前来迎接张德的陆氏子弟脸色发白,有人竟然嘴唇哆嗦着,想要把大门彻底封死。
只是一向好说话的陆飞白,在此刻居然暴怒,反手就是几个耳光,然后隔着大门,和门外的披甲士用方言交流了两个“密语”之后,这才命人把大门打开。
“白兄弟——”
看到陆飞白要把大门打开,有些惶惶然的陆氏子弟居然大叫一声,疯魔一样地喊道:“你是要害死陆——”
正对大门的陆飞白猛地转身,从一旁护卫手中夺过一把横刀,抽刀直接将叫喊之人当场斩死。
嗤——
一道血箭飙射而出,陆飞白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