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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发动机的声音,车厢里能听到的就是自己的呼吸了,老蔡仰躺在车厢里头向着车头的方向,脸正好朝着弟兄们继续战斗的阵地,或者说是弟兄们的坟墓——八字山。
他有幸被抬下了阵地,有幸被送上了车,这些汽车是三十六师挹江门守军拉大炮的车,也是把那些要死在山上的伤员们送上去的车;运输兵们看到蹒跚前进的伤病队伍,只做了一件帮助他们的事,把他们更快的送上了火线、死亡线,然后他们流着泪回去拉那些正在分解的大炮离开……
这一次回去,自己的肩上甚至会被添上一颗星星,但是老大和老二都永远留在南京了,“十命猫”和无数的弟兄也留在八字山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老蔡千方百计想转过脸,不看那座顶上罩着诡异的灰色厚云的山峰;但是他的伤让他一动都动不了,就好像逼着他多看一眼他的弟兄们埋骨的地方。
我不会忘了这一切的,如果我能够活到胜利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回来和弟兄们痛饮……老蔡在饮泣,三十六师最后顶在那的断后部队,竟然就剩他一个人被抬了下来,竟然就活着他一个!
半山腰以下,忽然那些隐伏在夜色阴影中的钢盔开始动了起来,无声无息的三五成群,蒙了尘的钢盔依然能够反射出微弱的亮光,星星点点就像坟地上成群的萤火虫。
一零一师团的鬼子得到了一个让他们不得不进攻的信息:被他们替换下去的第六师团经过休整,派出了一个整编大队前来……眼见马上就能到手的胜利果实岂容别人摘去!
一片寂静,只听得见军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刺刀碰撞到障碍物的轻微铿锵声,没有人再发出那些尖啸或狂叫;鬼子也明白他们的呐喊对山头上顽强到极点的中国民党军人没用,他们是中国民党军人不是支那人,他们吓不倒!
残存的缩到接近山脚处的接近四百个鬼子,无声地掩杀上来,准备发起他们最后一次决死攻击,必须成功的攻击,否则他们的武士荣誉将会被第六师团夺走。但是山上那层散不去的死亡之雾中还有多少不要命的中国人在等着他们,他们也不知道。
越靠近山顶,鬼子的脚步越沉重;意志的消沉不光是因为踩着浮土快速前进的体力消耗,更多的是来自担忧和对生命的眷恋;很多人在此刻竟然鼻子里的硝烟味道变成了家乡混杂着稻草味道的柴火炊烟,那夹杂着小麦粒的饭团、那咸咸的萝卜干……
“杀给给……”身后依稀传来的军官的呼喝,身上因为紧张而不断冒出的冷汗忽然一瞬间就被风干了,“杀!”手中的刺刀一下子提高了十五度,从幻想中被拉回来的一群日军士兵呼喊着冲进那层死亡之雾……
刺鼻的硝烟味道,浓浓的血腥,这就是军人最好的埋骨之所!也许不全是因为那句“身后全是老百姓”,也许仅仅是对生命的绝望——在这样的乱世,瞎了眼的废物还有生存的意义吗?伏身在尸体堆里的瞎眼伤员们心里在哭泣,甚至流着血的伤眼也被泪水刺激得痛楚万分;这些孤独的伤员在眼睛好的弟兄们指引下,在黑暗中孤独地往山下爬,直到爬累了、爬不动了就孤独地缩在那里,在脑中一遍遍过着那些带着甜味的过往苦涩等待着敌人的脚步声……
已经隐约听得见鬼子的脚步声了,就等着他们的呐喊冲锋……生命,嗬!活着多么美好啊,哪怕是瞎了眼睛……再也看不见蓝天白云,再也看不见亲人的脸庞,但还可以听听他们亲切的声音……耳边响起的不是鬼子的呐喊,不是枪声炮声,是家里人的声音……
“……娃子啊,家里穷啊,只能让你大哥一个人读书了,委屈你了……”“……把你妹子许给王家,王家的二妞就是你媳妇了,狗儿,你有媳妇了……”“……要不是家里欠了那么多钱,娘也不舍得让你去当兵;六儿,记得不要有了枪就欺负人,记得看见那炮子儿要躲着,不要逞英雄啊……”“哥,俺打小就知道哥是个英雄,俺不晓得什么日本鬼子,什么大道理,但俺会一直等着哥回来,不要等山里红开了三遍还不回来啊……”……
“轰隆!”“轰隆!”……一个个手榴弹带着无数的念想,带着无数的牵挂在阵地上炸响,把无数的回忆炸得烟消云散……
……撤不下去的伤兵,奉命或是自愿带着手榴弹爬到尸堆里当地雷,是我们八年抗战里常用的战术,在上海、在富金山、在桂南、在滇西……一直到鬼子投降的前一刻,我们都在使用这样的地雷……生命就是这样的微不足道,在弥漫的硝烟中仅仅发出不算刺眼的一闪,发出短暂的一声“轰隆”……曹小民在山顶上看着眼前模糊的一切,他不知道自己是置身战场还是置身在祖爷爷的回忆中,早就摇摇欲坠的他把队伍带到山顶后真的感到无法再支撑下去了。
好吧,就这样,一切结束吧;让**消失,在黑暗中晕过去,等鬼子扎进身体的刺刀把我叫醒,然后……曹小民把腰际的手榴弹引线往手指上绕了两圈,然后任由自己软倒……耳边响起那些鬼子运上来本来准备攻击挹江门的九二式重机枪的“策策”声,耳边响起了各种步枪的射击声,有中正式、三八式、汉阳造……但曹小民却在战壕里沉沉地睡去!
阵地上的空气再次被战火烧得灼热,但曹小民的额头却更热,热得烫手!
“长官肯定是那一身伤口发炎了,发着高烧……”
“不能让大家知道长官撑不住了……这里交给你,我上了!”刘峻岭一手一支二十响撇下一句话就冲出了战壕,带着一个班的伤员向最前端又开始白刃战的战团扑去……
“……你这一身伤很严重,记得每天要打消炎针,撑过去三天不发炎就没事了……这些进口消炎针很金贵,我这里也只有三天的剂量了,千万别弄丢了,这关乎你的生命和你的任务……”耳边响着政委的声音,梁小宽解开棉袄从内衣贴身处掏出一个铝盒子。
“明天的这个时候,像我这样,再给长官打一针,打针前先用火烧一烧针头,只要稍微烧一烧就行,别烧坏了针头……”梁小宽对战壕里的两个伤兵吩咐完,把头伸出掩体,看看血肉横飞的战团,回身对着身边的一个排的卫兵下命令:全体上刺刀!
把自己生命的最后保障给了曹小民,他尊敬的长官、他刻骨的仇人、他生死与共的兄长;梁小宽准备冲锋了!
“弟兄们,不要急着杀进去肉搏,先在外围游动,动作要快别让鬼子的机枪咬上,把子弹打光了再冲进去……”最后的命令也是老兵对新兵的最后教导,三十把刺刀已经透出杀气。
队伍中有半数的人是身怀特殊使命的人,但这一刻他们没有了除了冲锋外的使命——难道那些正在浴血奋战的、那些舍生忘死和鬼子拼命的国民党军弟兄就不是自己的兄弟!?所有人都是一张看上去一模一样的面孔,被硝烟熏黑的面孔、一双看上去一模一样通红的眼睛,被杀气撑得通红的眼睛……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中国民党军人!
“杀!”八字山中国民党军队阵地上最后一支机动力量,三十把早就沾血失去光辉的刺刀、三十身破破烂烂看不出原样的军装、三十个伤员和新兵义无反顾猛扑向潮水般涌上来的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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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 尸山(下)
第一二四章 尸山(下)
(……老兵在战场上带回去的创伤是那么多,永远无法摆脱也永远治不好,它们将伴随他一生……摘自《祖爷爷的抗战回忆》)
“铿!”火星四射,刘峻岭左手的盒子枪枪管与弹夹的曲位更好卡住了刺来的利刃,并把鬼子的刺刀推到了一边,几乎就在同时他闪身切进,右手像握拳一样用枪柄砸在撞上来的鬼子脸上;几乎就在鬼子的惨叫声响起的同时,他已经用套在扳机上的食指一旋、拇指往保险上一顶,盒子枪旋转着变了一种握法,枪管就像反握的匕首一样狠狠戳在鬼子的太阳穴上!
他来自江湖,他的驳壳枪除了能打远处的敌人,近身肉搏时也会变成丁字拐或者峨眉刺!咬咬牙,拖着一身的火辣辣的痛楚,刘峻岭抬眼向二十米外几个厮杀在一起的双方士兵看去,然后在被对方的机枪手盯上之前弓起身子窜了过去……
扑过来的敌人力气太大了,那个短小粗壮的身体就像头牛犊一般的鬼子兵一下就把“狗鼻子”撞倒,那个鬼子兵老到熟练地一把抓着狗鼻子的钢盔沿一推——他这样已经勒死过三个中国士兵!
手一空,失去重心的鬼子兵被自己的寸劲带得撞在“狗鼻子”身上,他没想到这个中国士兵的钢盔带早就断了……失去了钢盔的脑袋狠狠地磕在地上,幸亏他们跌下这条战壕的时候他递起来抓住鬼子手臂的双手更先一步触到地面,让“狗鼻子”本能的一缩并开始测滚,但巨大的冲力还是让他瞬间晕了过去。他身上压着的是那个粗壮的鬼子的尸体——鬼子跌下这处浅窄的战壕时,脑袋重重地直撞到战壕壁上,颈骨折断了……
“老花”呆呆地看着自己递到面前的右手,难以置信的看着切得整整齐齐的断处鲜血像喷泉一样带着他的意识和生命溜走。在他面前一个同样被硝烟熏黑的鬼子军官高高举起军刀,“刷”一声闪电般劈下来……“吧嗒”一声鬼子军官被摔在地上,一个浑身血迹,脸白如纸的“尸体”忽然在地上弹了起来撞在他的腿弯处!
一个腋下刺,鬼子军官的战刀“豁”地穿透了袭击者的胸膛,那个穿着警服的只剩下半张脸的袭击者……警服!老花忽然清醒了:这是他在炮击后第一次看见最熟悉的军服,南京警察,他的兄弟,他的同袍!
剩下的左手一撑地,老花扑了过去,一口死死咬在那个鬼子军官的咽喉上!两兄弟,两个身穿警服的中国民党军人互相看着,眼神在这一刻,濒死的一刻忽然泛出光辉……
鬼子军官一次次徒劳地要推开压在身上的中国警察,两个鬼子兵对“老花”又扯又捅……每一次推动,每一次拉动,被咬着的咽喉处都会冒出一股血沫子,逐渐,扯出被咬破的气管、食道……
“长官,坚持不到第二个晚上了……”只剩下一条臂膀的战壕里的最后一个伤员,把消炎针推进了曹小民的体内。然后他摸摸紧紧绑在腰间的手榴弹,艰难的爬出战壕,慢慢地滚向战团——他的腿只剩下露出白森森骨头的两截!
一挺瞄准了无腿单臂伤员的机枪迟迟没有扣动扳机,敌人被震撼了:这是一支怎样顽强的军队,这是一群可以被征服的人吗!?无声的滚动,却像巨雷一样震撼,无数支在远处瞄准的枪却没有一支扣得响……
“砰!砰!”“哒哒哒……”战场就是战场,这里崇尚武士却不全尊重道义,清醒过来的手扣动了扳机,不甘的老兵带着他腰际没机会拉响的手榴弹,成为厚厚地叠在山地上的尸体中的一具……
醒过来了,国民党军阵地上最后一个还没压上去的战士醒过来了……曹小民发现自己是被惊醒的,被一种冷清的感觉惊醒的。他睁开眼睛,身边没有一个兄弟,腰间的手榴弹和手上紧紧抓着的步枪都还在……
拇指轻轻地压下去,看着最后一管针剂消失在静脉里,曹小民忽然脸上露出凄楚而骇人的笑容:假如有战后,我会是什么?!
打进身体里的是他从鬼子手里缴获过来的东西,那种后世被称为“冰”的东西!两管,前边已经用过一管了,很有用,让他支撑了整整一天,让他可以给新兵们做了最后的培训、让他可以去对伤员们发出最后的召唤,让他可以把大家带到这一片死地……
……老兵在战场上带回去的创伤是那么多,永远无法摆脱也永远治不好,它们将伴随他一生……带着一身已经麻木的伤痛,带着满心的深彻灵魂的伤痛,带着对那本回忆录最深刻的理解,阵地上最后一个战士发起了最孤独的冲锋!
身边没有“嗖嗖”飞过的子弹,地上也不见溅起的朵朵灰尘花儿,好像没人理会曹小民的冲锋。
昏白的晨曦中,阵地上还在激战,大约不到三十名中国民党军人在好几处原来的火力点上背靠背互为支撑,没有一个人身上的军服不是烂茸茸的,没有一个人身上不带着正在冒血的伤口!
鬼子大约还有差不多一百人,他们的外形竟然打得和国民党军士兵没什么分别!
冷冰冰的刺刀对刺刀,冷飕飕的眼神对眼神,龇着的牙齿间都在渗血……
战团三百米外是日军第六师团的一个大队,那一个大队的官兵以小队为单位分开并不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