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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新兴市镇的出现,让中国社会形态彻底转变。
在明代以前,中国社会的发展,其实跟后来的欧洲一样。都是人口不断向大城市集中,财富也不断向大城市集中。而从明代开始,虽然也向大城市集中,但更多的是形成新兴市镇。大型市镇饱和了,又出现无数小型市镇,最后干脆几个村就会出现市镇!
于是,中国就出现“油水分离”的现象:政治权力集中于城市,为官员和权贵所把持。城市成为权钱交易中心、生活用品消费中心、奢侈品消费中心。而主要经济力量,则散布于数以万计的市镇,市镇才是中国的生产力中心,官府很难甚至无法去有效掌控。
所以宋代的时候,皇权不下县无所谓。而明清两代,皇权不下县却很致命,因为全国经济重心不在县城里。如果有人穿越到明清两代,想造反不用急着占领城市,先去占领那些商业繁荣又没城墙的市镇才是硬道理。
这就是中国独有的乡土模式,它不仅影响中国的经济形式,更影响了中国的社会形式。甚至对中国的文化风俗,乃至于对中国人的思维,都带来了难以消除的影响!
乡土中国,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赵瀚宣布民间商贾能够纺织云锦,搞这玩意儿的商人迅速激增。南京城里根本容纳不下,只能搬去城外建设厂房。城外的地皮也有限,那就往南京城附近的市镇转移。
现在金陵府有三大云锦生产基地,一处是南京城外,一处是江宁镇,一处是淳化镇。
沈有容就在淳化镇,他招募的云锦织工,数量足有一千多人!
元宵节刚过不久,江宁镇的富商梁兴道,就亲自来拜访沈有容:“沈公可知,陛下要禁止女子进厂做织工了!”
“什么?”沈有容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下要禁止女子进厂做织工了!”梁兴道再次重复。
沈有容被吓得有些懵逼,用仅剩的理智思考道:“陛下一向优待工商,只要遵纪守法,何曾为难过商人?就连云锦这种前朝御用之物,也允许民间商贾经营,怎会突然下令禁止女子做工?”
梁兴道垂手顿足道:“还不是那些迂阔书生做的好事?过年之后,好多报纸都刊载文章,反对女子参加科举。说什么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女子生来就该相夫教子、奉养公婆……这报纸舆论是一面倒,已经没人再敢为女子说话。前几天,有个礼部侍郎,叫曹什么的,上疏请求陛下取缔女工。朝中群臣自然反对,但也有支持的。听人说啊,陛下上朝的时候,面露犹豫之色,似有取缔女工的意思!”
“那帮王八蛋,读书读傻了吧!”沈有容破口大骂。
梁兴道说:“岂不是读傻了?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其实吧,他们以前也是这样想的。
沈有容的女儿,高中拿到了毕业证,虽然不能公费读大学,但有资格自费去读大学。他先是自费送女儿读大学,只读了一年,就找到个好婆家,立即让女儿退学成亲。
在他看来,读大学只是为了提升女儿的身价,方便找到一个实力更雄厚的夫家。
若是女儿敢去做官,他会亲手把女儿的腿打断!
但现在不同了,绝对不能任由那些读书人乱说。云锦织造是他的命根子,女工全是下金蛋的母鸡,怎么能容许读书人乱泼脏水?
梁兴道一声叹息:“唉,陛下万般都好,非要夺了士绅的田产,分给乡下那些泥腿子。咱们这些士绅,现在没田可以收租了,只能做点生意过日子。若是禁止招募女工,今后就得坐吃山空啊。”
沈有容冷笑:“你以为不分田,陛下就不对豪强士绅下手?”
沈有容是沈万三的后代,从祖宗的笔记当中,他比谁都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
早在朱元璋称帝之前,沈万三就已经死了,但沈家确实是被朱元璋迁徙到南京的。除了沈家之外,江南富绅总共6。73万户,被朱元璋前后两次迁到南京(除了商人,还有很多地方士绅大族)。
朱元璋直接说明了目的,他要学汉高祖刘邦,把天下富户迁居关中,一是繁荣关中经济,二是聚集起来好管理,绝不容许豪强在地方为祸。
修建南京城墙,不但沈家出了银子,几万富绅都出了银子。
蓝玉案为何死了那么多人?
是朱元璋在趁机消灭富绅豪强,处置当时非常严重的官商勾结,顺便还能从富户手里抄家弄银子。沈万三的后人,就是被牵扯进蓝玉案,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
明代的《寓府杂记》也记载,被迁徙到南京的富商大族,在调查蓝玉案的数年中,或举家迁徙,或株连被杀,或举族流放,几乎没有一户可以幸存。
估计是沈万三做过江南首富,名头太大,于是人们把前后几件事,把几万江南富户的遭遇,全部浓缩在沈万三身上,就出现了朱元璋跟沈万三的离奇故事。
像朱元璋这种人,做事往往一石数鸟。
杀掉蓝玉,可以为朱允炆铺路。将蓝玉案扩大化,可以打击官商勾结,消除大族对朝廷的影响力,还能从中狠狠的抄家弄银子。
跟别的开国皇帝比起来,赵瀚强行分掉士绅的田产,其实也就打击面更广一些。刘邦迁徙天下富户,朱元璋迁徙江南富户,那手段跟赵瀚大同小异,直接掘了地方豪强的根基,接下来就是想杀就杀。
沈有容回忆自己祖宗的遭遇,愈发觉得当今皇帝就是朱元璋再世。
他不理走来走去的梁兴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闭目养神,过了良久,沈有容睁开眼睛说:“这个消息,应该是陛下有意放出来的。禁止使用女工,不像陛下能做出来的事。”
梁兴道闻言,也开始思考,随即欣喜道:“那就不用担心了!”
沈有容却说:“但如果我们不接招,陛下很有可能真这么做。”
“接招?”梁兴道不解。
沈有容解释道:“陛下对那些腐儒,想必很是不满。但身为皇帝,他不便亲自出面,甚至朝廷都不便出面。所以,陛下想让我们做马前卒,跟那些腐儒挽起袖子打笔杖。不信看着吧,只要我们出手了,下个月,或者下下个月,《大同月报》就会站出来拉偏架,一锤定音判我们获胜。”
梁兴道疑惑道:“既然陛下早有定论,为何不直接讲明白?”
沈有容说:“皇帝和朝廷,都该不偏不倚,《大同月报》也是如此。几个腐儒上蹿下跳,就惊动皇帝出面,朝廷的威严何在?而且,皇帝直接下场,就成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仅那些腐儒不服,就连我们这些商贾都不服。如果没有这档子事,你赞不赞成女子科举?”
“有这事我也不赞成啊。”梁兴道说。
沈有容道:“但有了这事,我们心里不认同,嘴巴却必须赞成。嘴巴不仅现在要支持,今后还要一直支持下去。”
“原来如此!”梁兴道也不是傻瓜。
沈有容说:“串联整个金陵府的商贾聚会吧,就连那些卖布的商人,也要一起请来。我们没有女工织布,他们上哪儿买去?几家合资办一个报社,办他几十家,官府肯定快速发放牌照。在拿到牌照之前,就可以出钱请来笔杆子,写文章驳斥那些腐儒的言论。咱们闹得越大,皇帝那里就越高兴。”
第804章 【已阅:狗屁不通】
“顾先生,《金陵工报》愿给银元五十块,请先生为天下女子正名!若先生愿署真名,润笔费可涨到一百块银元。”
一家报社还没拿到执照,主编就已经亲自上门约稿。
顾炎武对此兴致缺缺:“我没心情写字,你们另请高明吧。”
主编以为是银子不够,说道:“顾先生可以自己开价,无论多少银子,在下都可回去秉明东家。”
“不写,不写,送客!”顾炎武叫来长随赶人。
把这位主编赶走,顾炎武独自回到书房,盯着自己的《郡县论》原稿发呆。
他虽然很早就投效赵皇帝,但一直都在翰林院编书。
就在前几天,他把自己的大作《郡县论》,呈交到皇帝面前批阅。
赵瀚的朱批是:已阅,狗屁不通。着令吏部,给这厮寻个缺,外放去做知县。做满三年知县,再来修改《郡县论》。
这几句批示,把顾炎武打击得不行,自己信心满满的大作,居然被皇帝斥为“狗屁不通”。
唐朝的时候,柳宗元写过一篇《封建论》,驳斥当时某些人想废郡县而复封建。
《封建论》的大致内容为:
人类在原始阶段,跟野兽一起生存,必须借助工具来求生。这种时候,就需要找个明辨是非的人,带领人们抵御天灾和野兽。围绕着这个领导者,就形成一个个族群,族群规模大了就产生军队,产生了首领、律法和政令。
在长期战乱当中,各个族群的人民,又需要更强大的首领,于是便产生了诸侯。一大批诸侯的出现,引发更大规模的战争,那就需要更强大的领袖来摆平,因此出现方伯、连帅之类的诸侯领袖。以此类推,最后出现天子。
柳宗元又通过对上古到汉唐的论述,证明封建是政治形态的初级阶段。封建不是圣人的本意,而是遵循当时的社会状态。郡县制的出现,是封建制崩溃的结果,是符合社会发展规律的。
顾炎武的《郡县论》,明显是在柳宗元《封建论》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郡县制已经到了崩溃边缘。需要再次进行改革!
顾炎武说,封建制的弊病大爆发,导致了郡县制的产生。现在,郡县制的弊病,也在明末大爆发了,可以推测郡县制也会崩溃。但要重新变回封建制吗?不能,封建制是落后的东西,要变也应该往前变,不应该往后变。
又论述,封建制的弊病,在于权力太过分散。而郡县制的弊病,在于权力过于集中,皇帝高度集权脱离了群众。因此,必须以郡县制为根本,加入一些封建制的元素。两相调和,达到一种集权和分权的平衡状态。
以上内容都没啥问题,但接下来的细节展开,成功获得赵瀚“狗屁不通”的评语。
顾炎武说,知县应当改为县令,从七品提升到五品。县令必须熟悉当地风土人情,没必要死守异地做官的规矩。让县令试着做三年,考评称职再扶正。又做三年,考评合格可称父母官。再做三年,如果合格,皇帝应当褒奖。再做三年,如果还称职,给县令涨工资,任命其为终身县令。如果因老病而退休,可以举荐下一任县令人选。退休的县令,在县里做顾问,一直发工资到死。被举荐的人,也有三年试用期。几个县,合并为一个郡,太守也是三年一任……
文章看到这里,赵瀚就不想再看下去了,下令把顾炎武扔出去做知县,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具体情况。
自己堂堂的翰林院博士,被外放居然只能做知县。顾炎武对此极为郁闷,不是郁闷官职太小,而是郁闷自己被皇帝当成草包。
因为在《郡县论》里面,顾炎武自己就说,前明秀才大部分是草包,必须取消政策优待,考上科举也不能直接当县令,需要从杂官或者小吏做起。他看不上前明的秀才,皇帝明显也看不上他……
拿着自己文章原稿,顾炎武出门拜访朋友,很快找到正在放假的黄宗羲。
黄宗羲看完《郡县论》,顿时哭笑不得,评价道:“宁人兄,你这是在闭门造车啊。让熟悉本地风土人情的做知县,亲戚族人朋友皆在其治下,长此以往必然盘根错节。更何况,还让县令终身任此职,就算告老退休也作县中祭酒(顾问)。他一辈子只能做县令,不能高升,再品行高洁之人,也会因无法升迁而弄权贪财。”
顾炎武解释说:“第一,各地县令,必须德行兼备;第二,朝廷须时时考核其政绩。”
黄宗羲问道:“即便县令德行兼备,他的族人朋友也个个德行兼备?他的族人朋友,打着县令的幌子,在县中贪赃枉法怎办?再者说,朝廷怎么考核,御史怎么监督?不切实际!”
顾炎武设想中的政治构架,是以县为基础单位,分走中央的权力,如此就能改善中央集权的弊病。
想法很好,仅此而已。
顾炎武说:“既是德行兼备之人做县令,族人朋友犯事,其必然秉公执法!”
黄宗羲叹息道:“宁人兄,你还是先自己去做一做知县吧。等你做了几年知县,就知道里头的深浅了。”
顾炎武欲言又止,他明白黄宗羲是啥意思,跟皇帝一样都觉得他不通实务。
再聊下去会很尴尬,顾炎武转开话题:“太冲兄在写什么文章?”
黄宗羲说:“《江宁商报》约了稿,让我帮女子说说话。不必用真名,就能拿60块银元的润笔费。”
顾炎武嘀咕道:“你比我的身价高10块钱。”
“咚咚咚!”
“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