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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我怕……”
蒋泊宁拍拍青榕的小脸,替她理了理衣襟鬓发,道:“你机灵可爱的,怕什么?若不是见你聪明,我也不会救你来这里。听我的,你只跟着我,一切有我们担着,你莫要怕,我在便不会叫你给我……”
话如同自己长了脚,自然而然地走出来,叫蒋泊宁觉得耳熟,细细回想,似乎也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让她安心的话,此刻努力去想,却难以回想起是何时何地,恍若前世一般。
“泊宁姐姐?”青榕见她失神,眨着眼睛扯扯蒋泊宁的衣袖,将她的魂魄带回来。
蒋泊宁摇摇头,将脑中思绪抛开,捏着青榕的手,笑道,“你不要怕就是了,天塌下来我顶着。还有的就是……”蒋泊宁嘿嘿笑了两声,道:“如今我们手头日渐拮据,都没给你买过两顿饱饭了,今日得带你们过来好好饱餐一顿,若是今日还不能成功,饿肚子的日子还有的是咧!”
青榕挠挠头,“不是才说好准备盘家铺子……”
未等青榕说完,蒋泊宁只手臂架紧,便夹着青榕往苏宅门口大步走去,口中还笑喊着“开饭咯!开饭咯!”
四人还当真凭着一张请柬入了苏宅,也只兴那苏代如今位高权重,也财大气粗起来,门口迎客小厮也笑脸相迎,只将四人引到院中,连问也不曾问多一句。
楚叔往宾客中央瞧了一圈,偏头对蒋泊宁道:“我打听到,今日的主婚人,原该是退了位的老燕王哙,可老燕王病重不理事,将这事交托给了他嫡母燕易后,又叫了儿子公子平协理。等会儿临近黄昏,行礼时定能见到这一祖一孙,还有那公子稷。”
说罢,楚叔低声又与蒋泊宁耳语:“这燕王子之能有这样好心?开口请老燕王主持大婚不成,连主婚人都由老燕王来定,似乎真有尊礼禅让的模样。”
蒋泊宁扯扯嘴角,只想起秦惠文王生前那病重的模样,如今这燕王哙不是也病重了吗?
蒋泊宁抬手扯了扯卫淇的衣袖,将他拽到身侧,道:“等会儿若我与公子稷和燕易后搭上话,你务必要盯紧苏代,倘若他阻拦我见公子稷,你便凑过去,与他攀谈说你是鬼谷门生,仰望他兄长苏秦,好好用你这舌头拦住他,懂了无?”
卫淇点点头,还当真笑着吐出舌头来晃悠,惹得旁边青榕掩唇偷笑,只不住笑着打他。这两人小打小闹,蒋泊宁低头一笑,拉着楚叔侧身往旁边挪了两步,又低头聊了两句苏代与秦国的往事。
正说着,却听外头轺车轮毂转声响起,楚叔耳朵尖,先对蒋泊宁道:“该是苏代迎亲归来了,等会儿主婚人便会进正殿,你速去廊下候着等公子稷与燕易后。苏代忙着行礼,腾不出手来阻拦你。”
蒋泊宁颔首,上前拉了青榕,疾行往正殿那头绕过去了。
此时苏代所乘坐的轺车在苏宅前头堪堪听闻,立在上头的苏代一身玄黑礼服朱红礼袍,墨发高束,翩翩从轺车上头下来,门内一小厮跑出来,贴在苏代耳边轻声耳语两句。
苏代听了,只轻轻一笑,伸手正了正衣襟,轻飘飘吩咐一句:“知道了。”说罢,便大步往后走去,迎上那辆尾随而来的马车,俯首拱手行礼道:“臣苏代,恭迎易后,恭迎公子平,恭迎公子稷。”
马车车帘掀起,先下来一个绿衣婢女,在马车下布了马凳,马车上头,只见车笼内一双红酥手缓缓扶助木制车门框,锦绣燕雀纹的蓝裙摇曳,绿衣婢女伸手去扶,将人扶了下车。马车内又徐徐出来一个身着蓝衣青袍的俊秀青年,下了马车,与燕易后并肩而立。末了,才有一个身着黑衣的小童扶着婢女的手臂下了马车,双目圆圆,竟带了怯怯神色,下了马车便贴在燕易后身侧,似是想要拉住燕易后手,却迟迟不敢伸手,只捏住燕易后的衣袖。
燕易后抬起一只手来,扶了扶乌云鬓间的发簪,笑道:“先生好福气,今日本后来给先生主婚,也是沾光了。”
苏代脊背弯得更低,声音含笑,道:“是代得易后与公子主婚,蓬荜生辉了。”说罢,伸手往内一引,道:“请易后与公子入内稍坐。”
燕易后微笑颔首,莲步轻移,往内里走去,公子平朝苏代略略拱手行礼,也跟了上去,走在燕易后身侧。
公子平一面走,一面笑着与燕易后低语,道:“这嫁到对门去,也辛苦这子之家的伯姬,要在家门口呆这许久!”
燕易后扑哧一笑,“这算什么辛苦的,让本后来做主婚人,只怕日后像本后一样,三十不到便死了丈夫,白头发没一根,还得当别人的嫡祖母,那才叫辛苦咧!”说着,燕易后正想抬起袖子掩唇,却觉得袖子微紧,低头瞧见公子稷小手捏着自己的衣袖,撇了撇嘴,伸手去将那小手牵在手中,道:“小心走路,莫要跌跤,不好看。”
公子稷抬起头,看着燕易后,用力点点头,小手放在燕易后的手中,手指都不敢动一下。
公子平听着燕易后的话,低头去瞧了公子稷一眼,道:“嫡祖母,我小时候,可如这公子稷一般乖巧?”
燕易后眼角微扬,一笑恍若花开,道:“你呀,跟别的孩子都不一样,你最特别。”
这面燕易后牵着公子稷,与公子平缓步走入苏宅正殿,那边蒋泊宁正从人群中艰难挤出来,终于到了廊下,拍了拍挤出褶皱的衣袍,贴着廊柱堪堪站稳,伸着脖子往外头看去。只见侍从婢女开路,一个弱冠年华的青年先入了眼中,后头紧跟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美妇人,牵着的那个黑袍小童,便正是蒋泊宁心心念念的公子稷。
青榕贴着蒋泊宁,察觉她手上抖动,问道:“泊宁姐姐,那便是你说的秦国公子稷吗?”
蒋泊宁双眼离不开那小小公子稷,只嗯了两声,点头答应。
青榕松开蒋泊宁的手掌,抬手拢了拢袖子,咬牙笑道,“姐姐你就看我的吧!”蒋泊宁还未听清,便见青榕从身边飞过,一个起跳,将她身侧的几个华服高冠的卿士大夫一把撞倒在地,蒋泊宁大惊,正想去扶,却见青榕从地上滚了两滚,大喊道:“泊宁姐姐!后头有人不长眼撞我!”两声哎呦未落,又听她撕心裂肺般大喊了一声,“泊宁姐姐!”
蒋泊宁一愣,扭头看方才青榕站的位置,只见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人推搡。一回神,见那弱冠青年与那美妇人都目瞪口呆,只看着她一人,一旁的公子稷更是,抬手揉了揉眼睛,双目圆瞪,小嘴大张,似是喃喃出一句:“宁少姑?”
蒋泊宁这下懂了青榕在作甚,虽心中感激,却也更是心疼她撞倒了一窝人,连忙三两步跑过去将青榕扶起来,正要跟那几位先生拱手致歉,一转身,却只觉得腰间多了一双小手,一低头,便见公子稷双手扒在自己腰间,清瘦的小脸蛋已经见不到多少婴儿肥。正是他乡遇故知,只见那小脸上头两行清泪顿时滚着落下。
公子稷嘴唇一扁,呜哇地一声哭出来:“宁少姑!”
第36章
一时间面面厮觑,正厅中满座宾客齐齐扭头; 一双双眼睛似是被磁石吸引一般; 紧紧就粘在了廊下那一大一小的身上。
公子稷见蒋泊宁未应她,连脸也皱起来,竟全不顾那些礼节; 哭得更狠; 哇哇叫道:“宁少姑不认得稷儿了吗?不是母亲派宁少姑来的吗?”
青榕此刻仍半瘫在地上; 听着公子稷所言; 也不觉心中一动,双眼滴溜溜地转,只瞧着蒋泊宁。蒋泊宁亦暗觉奇怪,眉心微蹙,一抬眼,见廊下的燕易后裙摆微动,已经要走过来,赶紧强压下心中疑惑; 笑着蹲下身来; 伸手捧住公子稷那一张小脸,柔声顺着公子稷的话头哄道; “认得认得!泊宁纵使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公子!公子可别哭了,若是八子知道了,可要责怪泊宁了。”
“姑娘与稷儿是旧识?”
蒋泊宁闻声徐徐起身,将公子稷的手握在手心中,福身行了礼; 这才抬起头来,正眼对上那燕易后,心中暗道这燕易后保养得宜,衣裙飘香,云髻高挽,跟身旁的公子平站在一块儿,只不过如姐弟一般,谁知道这两人竟是嫡祖母与孙辈?
蒋泊宁回道:“民女泊宁,在秦王宫时曾得芈八子照拂,蒙恩图报,追随公子来燕国。”
燕易后上下打量了一翻蒋泊宁,正要说话,身侧的公子平却先一步走近来,在燕易后耳边道:“易后,新人快要到了,还是先速速进去,莫要误了礼节。”
燕易后听了,亦颔首应允,朝公子稷伸出手来,道:“稷儿,先与长姐进去,待苏卿礼成,再与这姑娘叙旧,可好?”
公子稷望着燕易后,手却未曾松开蒋泊宁的半分。蒋泊宁伸手在公子稷背后轻轻拍了拍,柔声道:“公子听话,泊宁哪里也不会去。”
公子稷闻言,捏了捏蒋泊宁的手心,松开手去,跟在燕易后身侧,随着他两人,由侍从宫婢簇拥着,往正厅上首而去。蒋泊宁随着众人行礼,等燕易后远去,这才直起身来。
青榕拍拍袍子站起身来,嘿嘿笑着走到蒋泊宁身边,这才转身给周围的各位赔了个不是。周遭的卿士大夫见着蒋泊宁与公子稷和燕易后关系不浅,纵使脸上有怒气,也不好找青榕,自己拍了拍衣袖四下散去。
蒋泊宁拍了拍青榕的脑门,道:“不知该夸你还是该打你。”
青榕呲牙一笑,摸着脑门道,“自是该夸的,我屁股墩儿摔得可疼呢!要姐姐揉揉!”蒋泊宁噗地一声笑出来,抬腿玩笑着往青榕屁股上一踢,却被青榕轻轻躲了过去。青榕又道:“姐姐,这公子稷看起来乖巧儒雅,却是个有心思的。”
蒋泊宁望向上首公子稷小小的身影,拧着眉头道:“兴许是独自一人在燕国,真是以为我是芈八子派来的。”
依着蒋泊宁的记忆,日后的秦昭襄王可不是这样一个心思深沉手段精巧的人,虽说是秦国史上开彊拓土最盛的君王,可却大多是背后的芈八子与魏冉一干人执掌秦国大舵,关于秦昭襄王那些渑池相会与完璧归赵的故事,更是像一个争宠儿童宣示不满。蒋泊宁只觉得,在秦王宫那样依恋母亲的公子稷,才是这样的一个君王的幼年模样。是以,蒋泊宁只想,也许是公子稷如今到燕国做质子过于年幼,才更会这样。
青榕努努嘴,道:“若是那样,姐姐该跟紧点公子稷才是,孩童心性,谁知道会不会等会儿就回过神来,易后还是对公子稷不错的。等苏代礼成,就立刻扑上去扒着公子稷不松手!”
蒋泊宁听着,点点头,往正厅内里挪了挪,一颗心只牵挂在公子稷身上,再不分心去理会旁人。
苏宅外头,载着燕王子之嫡长女燕伯姬的车马徐徐停下轮毂,身着朱红玄黑二色喜服的燕伯姬,左手执扇遮面,右手扶着陪嫁女的手臂,缓缓从马车上下来。苏代拱手作揖,笑意盈盈地迎了燕伯姬入门,两人并肩走入正厅大堂,先是拜了上首的易后与公子平,礼官一一宣礼,新人尊礼而为,循着礼官指引,到最后共饮了合卺酒,婚礼既成,已经将近日暮,陪嫁女与一众侍婢送了新妇到后院安歇。
苏代正是满面春风,受了八方祝贺,大笑抚掌道:“今日苏某大婚之喜,已备酒席,请各位赏脸!”
话音一落,小厮们满脸堆笑迎上来,将一众宾客引向酒席,一扫之前行礼时的肃穆,喧闹欢笑之声乍起,这才与苏宅这张灯结彩一派喜气相应和起来。上首的燕易后由公子平扶着,缓缓起身,侍从开路,燕易后牵着公子稷,走到苏代身边。
苏代躬身行礼,道:“今日……”
话刚起了个头,却听燕易后笑道:“苏卿今日大喜,这宾客熙熙攘攘的,苏卿应酬也繁忙,本后不便叨扰,便先行回宫去了。”说罢,偏头对公子平道:“送给苏卿的贺礼可都到了?”
公子平恭敬回话,“已与苏宅家老交接,一一点收了,亦收了回礼,已吩咐小厮搬上车了。”
苏代见这燕易后与公子平话中毫无逗留之意,面上的笑也无半分挂不住,只道:“如此,臣恭送易后,恭送公子。”
燕易后正要抬脚,一旁的公子稷却伸手指向廊下,轻声道:“长姐,还有宁少姑。”
苏代顺着公子稷的手望过去,正见到蒋泊宁与青榕立在廊下,正是等候的模样,却没有半分跟上来的意思。
蒋泊宁并没想到公子稷此时提起她,本来还打算跟在他们之后出苏宅,再伺机追上去找公子稷。此刻公子稷一提,便将苏代也引过来,叫蒋泊宁心中咯噔一跳,目中神色一动,便往院中寻卫淇去。
卫淇自然也是盯着这方局势,见苏代目光往蒋泊宁身上一瞥,当即笑着上前,高声道:“鬼谷卫淇,特意前来拜见苏……”
苏代目中明晦未可辨,听见那“鬼谷”二字,眉心微动,却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