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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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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竹晞从震惊中微微平复了一点,愤懑而尖锐地讽刺道:“殷慈是我七年队友,我怎么会害他?就算是有这个身份,又有什么了不得?”

    他的语气锋锐明利,似朝雪刀杀人从不留余地:“你是他的仇敌,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说这番话?”

    “我问你,倘若你身边这位想要害殷景吾,你会帮谁?”纪长渊深吸一口气,握剑的手颤了几番,似乎用尽全身的力量克制着才没有暴起。他看见沈竹晞面露犹豫之色,冷笑,“快说啊!”

    沈竹晞忍不住侧身望了友人一眼,陆栖淮额上步着一层细汗,也正转过来看他,那双比月光更澄净的眼瞳里似乎安放了另一个世界。沈竹晞注视着他,仿佛被蛊惑着,心头一热,脱口而出:“我帮陆澜!”

    纪长渊冷哼了一声,卡住他虚软无力的手臂,让他转过来:“果然如我所料。”

    沈竹晞一句话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对,微涨红脸,反唇相讥:“可是这种‘倘若’是不存在的,陆澜一定不会做这种事的!”

    纪长渊陡然迸发出冷冷的笑,负剑远望,目光并没有凝注在他们身上:“撷霜君,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的过去你了解多少,不说过去了,你就想一想他为什么要和一面之缘的你去南离?”

    七妖剑客盯着他,长剑齐眉:“你为人纯如初雪,当然不会用故交的身份做文章,可是你知道陆栖淮是什么人吗?”

    他的语气忽然有了逼问的意味:“你想一想,那天在墓室里的后半段引梦,你看到了什么?”

    沈竹晞微微一颤,忽然不敢直视他锐利而洞彻的眼神,思绪陡然一个回旋,又回到了白沙墓中。

    那时候,辜颜用他的血涂抹在陆栖淮身上,沈竹晞本以为自己的血是决计解不开琉璃繁缕的,然而,血被皮肤无声无息地尽数吸收之后,陆栖淮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怎么会?难道陆澜的执念也有一部分是他吗?沈竹晞思索几番,不得要领,正要去招呼友人,却忽然发现他的眼瞳是涣散而没有焦点的,并没有清醒过来,只是在两处梦魇的间隙短暂停歇。

    就在他束手无措、不知道怎样唤醒对方的时候,陆栖淮毫无预兆地抬手,并指将引梦石从中截断为二!沈竹晞惊慌失措地捡起两截石头,看见案台上的人眼眸中似乎有冷光一闪,复又阖眸沉沉睡去。

    沈竹晞在左右两块半石中沉吟不定,最后随意挑了其一,一闭眼,放到陆栖淮掌心,看白雾如锦缎纱幕升起时,在眼前渐次氤氲开的画面。

    那高耸入云的是平逢山,却并非数月前所见的白雪皑皑,冰封苍茫,而是沉寂的铅灰色,仿佛无数灰扑扑的蝶挨挨挤挤地排在山上。平逢山顶神殿莽莽,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盘膝坐在那里,眉目死寂而安详。

    画面在飞速地拉近,在陆栖淮的视角里,他正穿林渡水,疾奔如电,向山巅急速掠成闪电——平逢山的山门前不能使用法术,那样快的速度,几乎已经是人间能有的极限。

    镜头完全拉向山顶的时候,沈竹晞悚然惊动,手里的另一半引梦石轰然坠地,碎裂成片,再也起不到引梦的效果。他根本不曾在意这个——山顶上,山顶上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或许也不是他自己——虽然有同样的眉眼,然而满头绿鬓已成深灰,宛如垂暮之年的老人,那人居然是一身飞扬孤傲的绯衣,与他的气质截然不同,像一尊亘古的雕塑盘坐在山巅,脸容上密密麻麻地扎满了针孔,每一个孔都隐约透出灰光,而合十的手掌上,皮肤宛如皲裂开的瓷器,一寸一寸破碎成灰。

    这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一尊濒临破碎的塑像!

    沈竹晞看着画面,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心有余悸。那真的是曾经的他吗?是他曾一度经历过的事情?为何自己却没有半点印象呢?以往发生过的那些事,自己虽然不记得,但多少还有些模糊的印象投印在脑海中。

    沈竹晞满腹狐疑,定睛看去,陆栖淮似乎在灰光中跌跌撞撞地往上爬,每走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奇特的长风将他衣袂倒卷成向天的漩涡,而在天上,居然有灰色的河水倒灌而下!

    一切都是灰色,灰,掩埋了所有的色彩,唯有那个“他”雕像一样的绯衣,仿佛暴雨乌云间的一只火蝶。

    沈竹晞终于忍不住失声惊呼,那场景太过逼真,墓室里,居然有海潮一样的声音回响,轰然席卷,呼啸而过,其间夹杂着无数哭喊、尖叫、笑语,河水就这样流淌着往下灌入平逢山洞开的山口。

    这是,天上之河!

    正文 第119章 秉烛呵蒙尘其八

    天上之河真的存在,而且在此变为了实体。

    他看见,山顶上的那个绯衣的“他”终于睁开眼,对着飞掠而来的陆栖淮微微摆手,陆澜似乎微微踉跄了一下,高声喊了一句什么,声音却细碎得在狂风海啸中一触即散。与此同时,无止尽奔流的河水咆哮着冲垮一块一块的锁故石,有千百道炫光在水面上齐作!

    沈竹晞看了一眼,惊呼出声——那是,那居然是无数的亡灵尖叫着狂涌过来,转瞬便将山顶上的绯衣人影吞没。然而,有一种更大的力量遏制了灰光的滋长蔓延,山体如同活了一样疯狂涌动,平逢山巍峨入云的神殿如同纸糊,轰然坍塌,在倒下时,如同纷飞的纸屑簌簌飞落,是灰色背景板上零星的白。

    沈竹晞的视线里很快什么也看不清,甚至找不到陆栖淮,在弥散的覆天灰光下,山顶宫殿倒下去,露出深不见底的无数黑洞。黑洞连接在一起,深深浅浅的,如同有无数个影子,睁着眼睛在暗中窥探。

    下一刻,居然有红光拔地而起!那种冰冷而迫人的温度,即使是隔着悠长的时空,隔着若许时光,他依旧清楚地感觉到慑人的冰寒扑面而来,这种感觉在熟悉不过了——

    是红莲劫焰!

    平逢山上每一处都燃起了纷扬烈火,满目都是刺心的血红,沈竹晞不忍直视,微微别过了脸,下一瞬,却再也忍不住惊呼——陆栖淮居然也踏足在红莲烈火里,黑衣猎猎,如同分海的天神,不顾一切地向那个绯衣的“他”伸出手来。然而,还是太慢了,那个人已经被火舌舔舐吞没了大半,只余如同瓷器皲裂、布满白纹的一只手在外面,依旧保持着虔诚行礼的姿态。

    沈竹晞隐约觉得,那样的纹路好像在哪里见过,后来他想起来,那和陆栖淮侧颈的瓷纹一模一样。

    他眼睁睁地看着火焰在一瞬间遮天蔽日地狂涌上来,吞噬了那个绯色的身影。不,那个身影没有立即湮灭,只是衣衫鞋袜被渐次灼烧分离,静静地悬浮在红莲劫焰的包围中,仿佛胁下生了双翼,是欲火重生的火凤。

    陆栖淮徒劳地拔出剑来,竭力扑打着火焰,虽然全身在剧烈地颤抖,却像是在水面上画圈,不曾有任何效果。他仓皇而凄怆地喊出一连串名字,声音被长风割裂开,沈竹晞只能听到依稀模糊不清的字眼。他感觉到火焰里的人忽然伸出手臂,在陆栖淮快要触碰到他的时刻,伸臂用力一推,竭尽了全身的力量。

    那样重重地一推,几乎已经是一个人所能用力的极限,而后,那道绯色的身影便彻底在火中灰飞烟灭,坠入了死生的另一边。



    第125节

    

沈竹晞站在墓室里怔怔回神,惊觉脸上湿漉漉的,居然有泪水落满了衣襟。他心中有一种奇特的悲伤,那个人很可能是曾经的他,曾如是走向死亡。然而,除却悲伤,反而更有一种心悸和茫然在里面,就如同先前在史府的那个夜晚,一个人在睡梦中对前路茫然无计、不知该归往何方。

    而那时候,骷髅在他旁边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引梦石最后在他掌心化为尘土飞灰。最后烈焰焚天的一刹那,绯衣的另一个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一眼,仿佛穿透了悠长的时空,让沈竹晞感觉到两个自己在隔空对视。

    他怔了怔,忽然有些心虚似的别开脸,内心说不清是惶恐还是惊怒更多一点。

    引梦石彻底破碎,这一段由始至终,只是很短的镜头,甚至只是一段无因无果的景象。然而,那双安详而死寂的眼睛却极其清晰地映在沈竹晞的脑海里,在此后几日的闲时不断浮现。那种神态啊,凛然无畏、悍然无惧,视死亡作归途,莫非那就是他曾经的模样吗?

    沈竹晞细细回想,心中疑云越来越大,倘若他真的曾经遭遇这种事,后来是如何活过来的,又为什么要变成那样,倘若那人并非是他,又何以同他长得一模一样。这些疑问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如同执念疯狂滋长。他有许多次已经忍不住开口要去问陆澜,却在看到对方的微笑时生生地忍住了——

    陆澜从来没提和自己从前的事,想来他是有苦衷的吧?既然他执意不想提,自己也不应该执着地为了一个答案而追寻不放。

    然而,此刻纪长渊忽然在对面开口,声音睿智而洞彻,阴沉狠辣却滴水不漏:“撷霜君,我是同你一起看到的——我能向你证明,在你人生的前二十五年,你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

    “但引梦石是不能作假的。”沈竹晞喃喃,下意识地反唇相讥。

    “不错,在已知的情况下,引梦石当然是不能作假的”,纪长渊一抚掌,全然不理会被晾在一旁的陆栖淮,只是试图说服他,“画面上的人确实是你,但这段记忆是假的!他有办法在中琉璃繁缕的情况下骗过引梦石!不对,或许他根本就没有中毒。”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纪长渊已经声色俱厉,脸色看起来狰狞可怖。他顿了顿,又道:“还有那个能治愈睐魔抓伤的药水,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人间!还有撷霜君你上次提过,给他在缺一老人面前算的命格……”

    沈竹晞大为头痛,驳斥道:“总之,总之陆澜他一定不会害我!”

    他一把握住陆栖淮单薄的手腕,觉察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方才一直倾听着,维持缄默不语。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沈竹晞觉得他的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十指连心,友人此刻是不是也觉得心寒呢?

    沈竹晞下意识地扯住他袖口,放软了声音:“陆澜,陆澜,快说一句话反驳他,不管你说什么,我肯定信你的。”

    陆栖淮微抿着唇,似乎颤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一个字。他心中早已波澜迭涌,朝微在墓室里看到的居然是这个?他看到了这样的景象,会不会……

    然而,此生这一路从遇见他以来,步步为局,到此已然无法止步,也不能回头了。不论他是否会辜负面前这个人,首先朝微一定要好好活着。

    ——不仅活在他心里,更要活在这个世间。如此,才不负他一路独行至今。

    他在今夜,放一盏莲灯与过去诀别,只求对面的人一世安好无恙,哪怕朝微好好活下去的样子,自己那时未必能看到了。

    陆栖淮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根一根缓慢地掰开少年缠上来的手指,在对方掌心的温暖处流连了一刹,一字一句地说:“朝微,下面我说的每个字你都听好了——”

    “我从未有欺瞒过你的意思,朝微,你看见的那个人不是你,他是方……我那位姓方的友人。”陆栖淮凝视着他,看见少年眼瞳里两晕自己的倒影,意识到接下来所说的话会在这双眼瞳里惊起怎样的波澜,他忽然微微屏住了呼吸。

    停滞了许久,陆栖淮用最委婉的方式开口:“朝微,他很像你,抱歉。”

    沈竹晞怔怔地凝视着他,一时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像我?那个姓方的像我?”他陡然间会意过来,提高声音呼喝,“那里是像我?简直和我一模一样!”

    他仔细回想着在引梦石里看到的景象,忽然睁圆了眼,难以抑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你那个朋友长得跟我一样?所以你——”

    他声音一滞,良久才接下去:“所以你先前陪我护送阿袖去南南,并不是因为和我一见如故,而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朋友?还有后来在琴河的那些事,你一次一次救我,也不是因为沈竹晞这个人,而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朋友?”

    陆栖淮没料到他忽然直截了当地问出这番尖刻的话,想也不想地脱口反驳:“当然不是,我……”

    唰地一声,忘痴剑带着惨灰色的光芒,压紧了他的喉咙,逼回了剩下的字句。

    纪长渊趁他们二人心神震荡对峙之际,已然观望了许久,这时骤然暴起,一剑制住中毒的陆栖淮,又卡住撷霜君的手腕。他看了许久,冷笑:“撷霜君,你看,他把你当成别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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