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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槿倒吸一口凉气,讷讷:“那你不能退出吗?”
林青释屈起手指,轻扣掌心,凝碧珠似的深瞳在白缎下沉光泠泠:“我那时一心想着,以战止战,以杀止杀,后来才知道,战争可以终结,和平暂时能够到来,可是那些铭刻在骨子里的仇恨,就如同鲜血一层一层地堆积,永远不能消泯。”
他忽然毫无预兆地换了话题:“你们知道为何隐族在国寿前不会进攻吗?”
阿槿仔细回想着神官念过的谶语,迟疑道:“好像是因为隐族人的一个咒语?说他们八年后会卷土重来,没有提前,也不会延后?”
林青释抚掌赞同:“差不多。那个诅咒被用鲜血镌刻在不净之城的两处大门上,每年的这个日子,就用血涂抹上去祭奠,加厚一层,血痂就是年年仇恨积累的最好见证。”
“怎么会?”阿槿失声,“南离偏远倒也罢了,另一处入口在这个休与白塔,这可是京城的正中央!虽然方圆百里没有人烟,可隐族人绝对混不进来!”
“混不进来?”林青释颔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再抬头时,语气中忽而充满了讥诮的意味,“你以为涂在城门碑石上的血是谁的?这七年来京城死了多少高官要员,譬如金公子的父亲,你以为他们下葬之后,尸身一直能完好无损到现在?”
阿槿一颤,忍不住缩了缩,感觉到林青释讲这话时,语气中有一种压抑的悲愤与叹息。
“算了”,林青释忽然微微苦笑,摇头,“可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决意不再介入这些纷争,能救得一人是一人,反正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说话间,许是前一刻情绪波动过剧,他忽然身子一颤,咳出一口血来。
阿槿默然无语,回想起听幽草晦涩不明地提起过,林谷主在早年的一次奔逃中被封锁在冰湖里受了伤,后来辗转成了无解的寒毒。她忍不住抬眼看过去,林谷主衣衫疏朗,手指微抬,就算是静立在阳光下,怀里也像拥着一轮清风明月。
——这样好的一个人,大概是被上天妒忌,才会想方设法地早早收走。
林青释淡淡开口,再度换了一个话题:“我有一个好友,他也杀了很多人,可我还希望他做个好人,不然死后与我参商殊途,怎么还能再重聚。”他话语微微一滞,忽然想到谢羽的魂魄或许还在红莲劫火中辗转,再难进入轮回,谈什么死后的事。
阿槿当了真,沉思许久,忽而一拍脑袋:“那也没什么,你是个好人——他杀一人,你救一人不就成了?”她点点头,笃定地说,“不错,就是这样。”
林青释缄默,手指从缎带上掠过,不自禁地揪紧了一沿:“不成,他已经不在了。”
阿槿仍是不服:“可是就算他死了,你也能为他做点事,为他转世进入轮回积善积福。”她一敛眉,轻声问,“林谷主,你有没有梦到过他?”
“没有”,林青释叹息,“从那一次眼盲的梦魇之后再也没有,真应了那一句,唯梦闲人不梦君。”
阿槿再度拍额,喜道:“或许你那个梦魇,正好是他忘却前尘的时候!神官说过,梦不到,就是他已经投入了下一个轮回!林谷主,你不必再为他担心了!”
林青释怔住了,一时间心泉如沸,如同溺者逢舟,立刻选择相信了阿槿的话。或许……是他一直执念太过,或许谢羽早已安然投入下一个轮回,那一场红莲劫火也已经熄灭。
但愿如此,一定要这样。
林青释一拂袖,如释重负,清朗如月的笑意在脸颊上愈来愈浓,毫不迟疑地做了决断:“阿槿姑娘,我答允要将你送到你师傅身边,我们沿路南下去往夔川,我想,你师傅或许会在凝碧楼的总坛附近。”
“不过在此之前”,他沉吟着在天际遥遥一指,“穿过涉山,毗邻夔川的就是方庭,我想去那里看看。”
正文 第126章 未省旧心痕其一
夜露有些微凉,晚晴穿过凝碧楼扶疏的花木间,忍不住紧了紧衣衫。他手中握着一叠薄薄的文书,虽然字数寥寥,却是重逾千钧。
穿过这一折回廊,抬头就看到了那块匾。沉香檀木的底上,用普通的墨水题写着三个字,知秋阁,后面是宽广深邃的两进院落,只留一扇窄门进出。若不是熟悉个中内情的人,根本不会猜到,这就是凝碧楼主批改公文的地方。何昱平日深居简出,除却楼中每旬一次的会议,其余时间都在这里处理事物,来得最勤的就是晚晴。
知秋阁,知我罪我,其为春秋。
——确实,像楼主这样的人,功过是非,如同笼在在烟云变幻莫测,实在是难以让时人清楚评判,就算是在最近处的他,也不曾看清对方。然而,数百年的时光如东流水筛过后,后世的人,或是时光本身,一定会给予楼主一个真正的评价,不论是什么样子的。
晚晴在门口停了一瞬,轻轻地叩响了小门,得到应允后,将灯盏放在门边,推门进去。何昱侧对着晚晴,半边身子拢在暗影里,瞳孔沉沉地注视着桌上的案牍,随着他这样奇异的角度,眉间的朱砂仿佛在光影里流动开,盈盈欲坠。
“楼主”,晚晴行了一礼,低声禀告,“昨日是史孤光出殡的日子,金浣烟如你所料,已经将沐余风制住了,送往朝廷,沐府被连夜查抄,搜出龙袍、虎符、防皇天戒等禁物。”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陡然起了波澜:“谋反这等杀头的罪名,虽然沐老将军拼死相求,文轩帝也只肯饶恕他一个人,安享晚年。然而令人诧异的是——邓韶音居然一纸白翎鸽传书替他求情,真奇怪,他们不是政敌吗,他为何要这样做?”
“这正是靖晏少将的可怕之处。”何昱低声击节,“在他心底,将京城、以至整个中州的安危看得比个人权柄重许多,是以虽然沐余风在明在暗多次给他下绊子,为了安定军心,他仍然上书求情。”
晚晴默然,过了一会儿,续道:“沐余风入狱被拷打得几乎不成人形——楼主,你当真是谋虑深远,将内宫动乱的假信息传给他,使他急不可耐地撕破脸,逆谋未成便被抓了。”
何昱微微冷笑,声音锋利如刀:“这个蠢货,居然提出事成之后,他做帝王,我成中州武林霸主?凝碧楼这七年来,什么时候不是霸主了?”
他手指缓缓叩击着桌面,如同和着韵律:“殷神官的身世是绝密我绝不能容忍还有其他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存活于世。”
“林谷主知道。”晚晴犹豫半晌,还是提醒他。
何昱霍然抬头,眼神变得冷漠而肃杀,一寸一寸地向着晚晴压迫下来,少年全身一颤,抑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只觉得那种锐芒仿佛刀锋寸寸过体,遍体生寒:“楼主,我……”
“林望安不是这样的人。”沉默半晌,何昱只说了这淡淡一句。
晚晴低伏着身子,看不清他的神情,心中一个疑问转折回旋了许久,仍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楼主,林青释和过去的林望安虽然容貌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我综合了追煦小筑数年的资料都不敢确认,你是怎么一眼认出来的?”
话一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何昱并没有看他,然而周身那种如凝霜雪的冷气,让他瞬间如入寒窖,只觉得冰寒彻骨。
一室死寂,能听到院落后面潺潺的流水声拨弄在心上。
“有的人,不要说是站在你面前,就算已经剖肝沥胆、锉骨换面,甚至零落成泥、再世为人,你也能将他认出。”出乎预料的是,何昱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平淡而温和,不见平时的锋芒,身上的冷气也很快退却,“不说这个了,你以后会明白的。”
晚晴轻轻一颤:“是。”他不再多言,很快转为下一个话题,“楼主,寒衫在段其束的阻截下,带着廿四位伶人和士兵一同去了那里,服下了掺杂雾露九蕖芝的那物事,余下的指甲盖大小的一块雾露九蕖芝,”
他言语之间极是避讳,没有直呼地方和东西的名字,顿了一顿:“陆栖淮已经追到了涉山,身边有个乔装打扮的浅衣公子,看着不像撷霜君,不知道是谁。”
“不用管他了。”何昱起身,踱步到旁边竹架上静置的一方假山前,山石暗泽幽幽,嶙峋奇绝,中分一道水流横劈而下,水底有数十黑白子零落静躺。何昱看了一会,从桌案上的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扔进地下,微起的涟漪染湿他的指尖,“这是沐余风,这枚棋子已经弃了。”
晚晴吃了一惊,定睛细看去,棋盒里面约莫还有百余枚黑白子,楼主到底在各处权贵高门里安插了多少势力?他作为心腹,所了解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第132节
何昱再度拈起一枚黑子,这次却有些举棋不定,慢慢地落下手,将棋子放在假山一块突兀耸立的石头尖上,沉吟:“晚晴,三位玄衣影杀的任务完成得如何了?”
晚晴默然良久,微微摇头:“对付陆栖淮的一号还没有传讯,派去击杀阿槿、拿回后土神镯的二号和三号已经设下陷阱,在消息里说,不惊动林青释有些麻烦。”
凝碧楼有一百零八位影杀,分为玄金银铁四种,他们只在凝碧楼发布刺杀任务的时候,领取赏金,前去行刺,其余时间便是自由身。他们只为凝碧楼杀人,身份姓名俱不被雇主知晓。而其中的三位玄衣影杀,是最尖端的杀手,每一次出场的费用,大约是整个夔川城一旬的收入。
何昱扣扣桌子,冷然:“总之让他们在国寿之前必须完成,还有,不要惊动林望安!”
晚晴躬身领命,迟疑道:“楼主,林谷主心思通透,况且医术又冠绝天下,我们在涉山的山麓做那样的事,万一被他发觉……”他一咬牙,将心一横,“我以为,还是趁早杀了林谷主为好。楼主,你对他的情感太过复杂,有如飞蛾扑火,怕成诛心之念。”
何昱一直没有说话,晚晴便接着往下讲:“你先前不惜换血来抵挡住吐真丹的药力,将方庭谢氏灭亡的假消息告诉林谷主,明明本来是打算借林谷主的手除去史孤光的,但最后动手的还是苏晏和朱倚湄。”
“我以为,不论您是出于什么样的情绪做了这样的安排,这种想法都不应该在您身上出现。”不知不觉,晚晴已经换了一个敬称,目光渺远起来,“从您决定要那么做,从雾露九蕖芝正式到手里的一刻,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出乎预料的是,何昱并没有流露太多情绪,只是冷冷地截断他的话:“我自有安排,林望……林青释这人不能杀,但也不能放任他就这样。”他挥挥手,“今日就这样,你下去吧!”
晚晴心中狐疑,点头称是,不再多言,提灯推门而出。在走回寝楼的路上,他自顾自地想着心事,没注意到远方忽而有灯火影影绰绰,有两个人并肩站在廊下私语,他不经意远远地路过,听到一阵扬起的笑声落进耳中。
他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那居然是湄姑娘在笑。
黎灼在她旁边讲这话,夜风里,有一只鸟安安地鸣叫,木叶飒飒,月光满楼,一切都像是安宁静好地样子,仿佛一下子掩盖了平日这里有多少人命枯骨在逝去。
晚晴远远地注视着夜风里谈笑的那两个人,忽然发现,湄姑娘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虽然平日身居高位,杀伐果断、倔强冷漠,毕竟只是一个。湄姑娘手中
人间繁华多笑语,唯我空余两鬓风。热闹是他们的,和他这个栖身于黑暗、成长于黑暗、亦将终结于黑暗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他提灯离去的时候,朱倚湄似有察觉,踮脚看了看,发觉是晚晴,也不曾过多留意。黎灼在一旁嬉笑着捏住白鸟的尾巴,手指上摊着一大块预备着喂食的小青菜。
因为常年习蛊毒,黎灼的手上充满了伤痕创口,皮肤又过分苍白,让每一道血痕都十分清晰可怖。然而,目光上移,少年的脸容却是明净带笑的,拍着白鸟,将青菜凑到它长长的喙前。
白鸟显然不领会他的好意,恼怒地一抖翅膀,重重地一拍他。黎灼也不生气,大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五花肉,耍宝似的凑过去:“小白,你吃这个?”
“小白?”朱倚湄失笑,“你这样叫它,它理你才是怪事!”
黎灼哼了一声:“它敢不理我?我就把它烤了吃掉!这鸟白白胖胖,毛色润泽,烤起来想必味道不输给荷花鸡。”说到鸡,他想到了什么,陡然间大笑起来。
他今日去找湄姑娘商议事情的时候,恰巧对方坐在碧楼门口,横躺在一地月光中,似乎是在想事情。然而奇妙的是,她手臂上停栖着这只白鸟。黎灼远远地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