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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如今天下板荡,道门再次出山,即便方秋子不完全知道宗内和道子所图为何,可也明白各宗之人纷纷入世,为的绝非简简单单的匡扶苍生。
他之前和樊余奇、师寄柔和吴共等人所言,道门如今欲开第十宗。
这第十宗可以是旁门里樊余奇、师寄柔这些各“字”的门派,自然也能是如裴楚这般虽然有度牒,却未入道门的山野修士。
脸色苍白的荀浩思吐了一口鲜血,龙虎气秘法被破后,神通反噬,几乎一下就搅乱得他的气息不稳,受了不轻的内伤。
听到身边方秋子抬头,朝着裴楚呼喊,荀浩思也忍不住一起叫了起来:“裴道人,这妖僧献祭无数生灵,已然入魔,不可大意。”
若是在陵定郡之前,裴楚虽在凤唐县展露了一首雷法手段,但还引不起荀浩思的重视。
可在前面陵定郡郡城之外,裴楚所施展的雷法一击湮灭了数十万尸鬼,其声势之宏大,场面之骇人,足以让荀浩思将此刻出现的裴楚视为救星。
在荀浩思话音落下后,老僧似也注意到了裴楚。
他并未急着再次动手,反而面露微笑,浑浊的双眼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微笑道:“不想今日再遇故人!”
正在老僧开口说话间,他身后高踞于虚空的巨大佛陀虚影,亦是如老僧一般动作,眼睑微垂的红色双目,落在了裴楚的身上。
那黑色的佛陀虚影已然和老僧融为一体。
刹那间,裴楚就感受到了一种沛然难当的恐怖气息将周身笼罩。
浩大,深沉,无边无际——
裴楚眉头微蹙,周身似有无形气劲鼓荡,在对抗着那佛陀虚影投下的目光和压力,缓缓开口道:“僧人,我只有一问,你为何要祸害无数百姓?”
此刻的裴楚已然差不多猜也猜得到,这老僧就是此次雍州和司州疫病之祸源。
对方身上萦绕的那浓郁似水的黑气,还有那佛陀虚影掌中的佛国赞颂,几乎就是此前裴楚在荒原之上,第一次遭遇尸潮时所见。
只是,他依旧有些不解的乃是,佛门如今在大周几乎不可见,但教义道理,当是与人为善,如何这般祸害了无数生命百姓?
哪怕是当日的浮罗教妖女,也只不过是挑拨、蛊惑,破大周龙虎气,真正祸害数十万生民百姓这种事,也是做不出来的。
老僧面色不变,反而拈花微笑,颂念了一句佛号后,风轻云淡道:“众生平等,众生平等……草木是生灵,虫豸是生灵,雀鸟是生灵,虎豹亦是生灵。我佛面前,众生平等,既是平等,缘何不能死去?”
说着,老僧又缓缓抬起头,目光幽远地望向前方虚空,再次慢慢道:“能以众生怨念请回我佛,这是万千生灵之福报,入我佛之佛国,得享永世之福。”
“妖僧!!”
这时,不等裴楚开口,地面上荀浩思忽然再度开口骂了起来,“任你舌绽莲花,说破天来,也不过是为了复仇。”
在场众人对于老僧之前所说的话尚不能全然明白,可荀浩思在翰林院遍阅大周藏书,从前人所著一些或是直白或是隐晦的文刊,知晓一些旧事,也早洞彻清晰了这老僧出现的原因。
那老僧听到荀浩思的话,也不反驳,反而淡淡道:“种恶因,结恶果,老衲是来收恶果的,不是来复仇的。”
“复仇?恶果?”
裴楚听到这里微微有些疑惑,他心中此刻已然提高到了最警惕,可并未贸然出手。
不是心怯失了战意,于他而言,诸天神佛,只要可杀者,没有不敢杀的。
而是这老僧的手段诡异,其中又似牵扯到了一些人道和大周之事,即便要拼死一搏,除魔诛邪,此刻也想要再探知一些内情。
荀浩思也不管旁边梁道臣和方秋子异样的目光,状若癫狂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也是好笑,劝人放下的释家佛门,如今却要来结恶果……果然是个入魔的和尚,果然丧心病狂。”
老僧再次笑了笑,只是这一次笑得比之方才更为诡异,先是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接着嘴唇轻动,仿佛呓语又如同叹息般道:“老衲等了二百载,终于等到了今日。”
说倒最后,老僧的语气陡然转冷,声音尖锐刺耳,宛如夜风呼号,厉声道:
“毁寺、杀僧、焚经、烧像,诛戮天下沙门,禁毁一切经像。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世之惑。”
“老衲哪算得丧心病狂,是尔等好狠的心,大周,儒门、道门,这世间生民百姓,好狠的心啊!我释家佛门九千六百四十三座寺庙,百万僧侣沙弥,全然焚毁,尽数诛杀……哈哈哈,众生平等,众生平等,我释家佛门毁得,其他又有什么毁不得的。
且这无数生灵入我佛国,乃是福报,福报……”
“竟然是这样。”
此刻,不论是裴楚,还是方秋子或者梁道臣等人,都终于明白了过来。
在前朝时,佛门鼎盛至极,远胜过儒门道门。天下田产占据三成,庙宇林立,寺庙内佛像真正以金银融铸,沙弥僧众跑马点灯。
可大周立国之后,忽然天下间就再难见到僧侣,山中的庙宇也多数焚毁,释家佛门几乎断绝,生民百姓除了一些见多识广的伤人偶尔有听闻之外,寻常人一生可能都再见不到一个沙弥僧人。
此刻听着老僧言语,众人方才明白当年佛门忽然衰落消失,却是被大周和儒道联合所灭。
其中经过虽未详说,可光是听着那字里行间,就已经是血腥扑面,杀气腾腾。
而灭佛之后,儒门入主朝堂,翰林院学士可以借龙虎气施展儒门神通,而道门虽在江湖,可被大周奉为国教,天下道观林立,在大周虽未曾真正干预朝堂,但地位超然。
佛家讲求舍,讲求空。
可传承都要断绝了,又如何能舍,如何能空?
面前着老和尚一身百衲衣,年岁也不知多少,可佛门被毁这般仇怨,哪里会没有执念,又哪里可能放下?
大周立国之后,天下二百年承平。
在朝廷和儒道两家的打压之下,释家佛门几乎已经绝迹。
但到了最近十多年,天下渐乱,孽障丛生,儒门和大周已是一体,已是自顾不暇。
而道门,则因五十年前的一场内乱,浮罗教横空出世,使得道门一时也无力顾及。
老僧这才悄然出世,他不为再兴佛门,反而以疫气祸害生民,而后又拘役雍州和司州数十万生民魂魄,祭炼他身后的“佛魔”。
众生平等,我释家佛门既然不在,尔等也不应当在了——
执念一生,佛也是魔。
第245章 除魔上
“执念一生,佛也是魔!”
裴楚立于虚空之上,从几人的话加上他此前了解到的一些此方世界的情况,已然大概明了面前这老僧的所“执”。
他所学之道术来自于无字书,没有师父教授,没有宗门护持,行走天下,是个真正的野道人。
可面前这老僧,明显是佛家大派子弟,或许还是自幼长在寺庙,受师门长辈和同门维护,慢慢长成,以寺为家,一心礼佛。
大周灭佛之举,于对方而言就是破家灭门,不论从情感上和信仰上,都难以放下。
“难怪当日萍水相逢,在大江之上他问清我是道人身份后,骤然痛下杀手!”
这种偏激和走极端,裴楚丝毫不觉意外。
思及那日大江行与老僧的会面,对方当时不知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但会突然朝他出手袭击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的道人身份。
佛道相争,不相容!
老僧当日在大江之上,或许只是见着他的道人身份,才临时起意,突下杀手,可也从这里看得出对方,内心是何等的恨到了极致。
至于说之后飘然抽身离开,大概就是见一掌未曾了解裴楚,心生忌惮,再加上所图非小,不敢再继续暴露下去。
想通了此节,裴楚心中不禁油然生出一声叹息。
随着他《三洞正法》小乘渐渐圆满,已然能够感受到心境对于一个人的影响。
一旦心境堪破,外邪入侵,又或是心生他念,几乎由内而外的就会表现出来。
就如裴楚自己,他时时能自照心神,所求所学,为的是匡扶天下,为的是生民百姓,为的是心中的一口气,争的是一腔热血。
这是他从前世所学所见所闻所慕而来,结合他今世的诸多见闻,逐渐点点滴滴如涓流汇聚而成。
若说妖魔鬼怪之类的,还可算作是真正的外道邪魔,动起手来丝毫不用顾忌。
但这种私仇、家仇、信仰等诸多汇聚,以至于引起了这次如此多的死伤乱离,着实让人愤懑。
他上一世读过一些关于古代宗教之类的讨论内容,其中儒道释之间的关系极为复杂,有相辅相成彼此影响的地方,也少不了攻讦和斗争。
这方世界与他前世,虽地理人文大不相同,但不少地方其实又有所类似。
那一世里他所知晓的宗教战争,规模浩大,搅动历史风云,短短几千年就不知上演了多少次。
而此方世界,道法显圣,真神降世,不同宗门神佛信徒之间的争夺信仰又或者是占据资源,那其中的斗争惨烈处,更是难以想象,可称劫难。
不过,从这点上看,裴楚对于这个神魔世界的认识又加深了许多。
还有那大周朝廷所展现的实力,在真神显圣的世界,竟有灭佛之举,虽说其中又有儒门和道门助力,可依旧让他感受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一个妖魔存世、术法显圣的世界里,存在的封建王朝不但不是依托于各大教派,反而威压各方,定然是有过人之处。
只是,如今大周似到末年,其中的缘由,如此前荀浩思所言,还需他亲往帝都玉京去走一遭,方才能够知晓。
如今这方世界,裴楚所见到的层次已经比普通人高出不少,接触到了道门、教门,还有大周朝廷官方的儒门实力,也见了草头神和妖魔之流。
但越是往上走,就越觉得前面灰蒙蒙一片,依旧看不真切。
这方世界有是否有天庭天宫,诸天神佛高居其上,坐看人间兴衰起落?
纷乱的思绪一闪即逝,裴楚的目光再度落在了老僧的身上。
此间的前后缘由,他已一一理清。
可越是知道眼前着老僧的遭遇,他就越发无法释怀。
任你有天大的怨恨,可将这些恨意落在了寻常的生民百姓之上,那就不成。
这老僧此番作为,早已是遁入魔道。
一声清越的剑鸣声响起。
却邪剑已然被裴楚从身后背负的剑鞘拔出,周遭环绕的清风渐渐变得凛冽,地面周遭,那些枯萎的草木和已然毫无生气的虫豸鸟兽,被渐起的狂风席卷而过,顿时化作了飞灰烟尘。
裴楚手中的长剑朝天空一指,咔嚓一道电光撕裂山谷上方的黑雾,骤然将整个山谷之内照得内外通明。
那雷光从九天落下,宛如长龙腾跃,不偏不倚地轰击在了高踞空中的佛陀头顶。
轰地一声!
黑色的佛陀虚影整个脑袋一下就被“天罡五雷法”所召唤来的雷电击中,崩灭了一大半。
“好雷法!”
地上的方秋子和师寄柔等人见到此番情景,一时都不由欣喜地叫了起来。
面对这老僧身后的佛陀虚影,众人已手段尽出,可惜毫无建树,奈何对方不得。
反而术法反噬之下,不论是方秋子还是荀浩思都受了不轻的伤。
他们几人虽不会雷法,可道门之中的诸多术法,雷法毫无疑问是杀伐最强之一。陵定郡外以十万计的尸魔,最终都在雷法之下,云散烟消。
此刻,这黑色的佛魔虚影,被裴楚的雷法击中,顿时令这些人心中有了希冀之色。
可惜,那虚空之上的佛陀虚影,只是眨眼之间,崩灭的头颅又恢复了原状。
依旧是手托佛国,眼睑低垂,俯瞰苍生的模样,只是眼中的红光越发妖艳炽烈。
“雷法?”
老僧嘴唇轻动,浑浊的目光望着裴楚,隐约也流露出了几分异样,随即又淡淡笑道,“老衲当日在大江之上,按不住心绪,朝道人你出过一掌,今番算是抵过了。”
“是么?”
裴楚见老僧身后的佛陀虚影复原,面色平静,心中并不意外。
他方才这道雷只是试探,这老僧前番连荀浩思召来的大周龙虎气凝聚的“镇”字,都可击破,他想要一击见效,自是不可能。
结果也真如他所料,老僧身后凝聚的黑色佛陀着实有怪异之处。
但越是如此,他越知今日凶险。
这老僧若今日脱困而出,再在其他地方来一次祸乱,又不知要害死多少生民。
就当裴楚却邪剑再度扬起,虚空之中的老僧双手合十,眉眼越发慈善温和,眼中仿佛流露着大欢喜大雀跃,唱了一声佛号后,再次嚷声道:
“我佛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