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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楚躺倒在地上,手里的包袱已然碎裂,双手间握着的是两块木牌,其中一块插着箭矢的已然断裂,另一块也有了一道浅浅的刀痕。
这是他捡来的包袱里,不知哪位逃命之人藏着的两块先人牌位。
只是裴楚此刻全然顾不上这些,刚翻身从地上坐起,还没来得及站起身,那名骑兵已经再次冲到了他的面前。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津津──
那名骑兵胯下的马匹陡然高高扬起前蹄,像是吃了剧烈的惊吓一般,马上的官军一个不稳,直接被掀翻在地。
咔嚓一声骨裂声响起,那从马上跌下来的官军,腿骨更是被惊马踩裂。
裴楚趁此机会,赶忙在地上一个翻滚,躲开了迎面而来的惊马,再抬起头才发现,不止方才那名官军,城门口游弋在左近的战马尽皆人立而起,连连嘶鸣,更有些马匹四蹄发软,屎尿具下,一时间呼啸厮杀的众多骑兵都摔在了地上。
裴楚心中大惊,这时,猛然听到了一阵巨大的潮水拍击声。
在远处打起火把的官军后方,浦水之上,水浪翻天。
一道数丈高的滔天巨浪凭空卷起,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从水中冒出,如妖似鬼,朝着岸边的官军咆哮连连,在那驮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是……水鬼!!”
裴楚目瞪口呆,认出了那从水面巨浪上显现出来的黑色身影,正是之前在浦水见到的水鬼。
只是,在水鬼肩上站着的那个白衣男子,他却并未曾见过。
“哈哈哈……好一个杨浦县县令!!心黑手狠,果然是大周朝廷的官啊!!哈哈哈……我这边疫鬼刚刚乱城,还没来得及放火,你那边可就烧起来了!!有趣啊!!当真是配合无间,默契十足啊!!”
巨浪上身穿白衣的男子仰天大笑,神色肆意,目光在了河岸边的县令廖知远身上,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再次又大声长笑了起来。
声音洪亮,笑声悠长,几乎城门口到河岸这一段的所有人,清晰可闻。
“什么?火是那个县令放的?”
裴楚惊愕当场,如果说这些官军为了防止疫鬼和疫气流散传播,封堵城门和射杀了从城内逃出来的人,即便再狠也还属于可能理解。
毕竟如果疫鬼和疫气宛如丧尸和病毒,扩散开后果难以想象。然而这县令竟然主动放火,这简直是突破了他的想象下限。
城门外千多人正在操持弓弩的官军,被这巨浪声和狂笑声所惊动,动作齐齐都停了下来。看着那立于水面的大鬼,着实让不少士卒感到心惊。
围在廖知远身前的一群官僚胥吏更是惊慌失措,接二连三的后退,唯有那面刺金印的武将,横刀站在县令廖知远身前,虎目圆瞪,杀气腾腾。
“大胆妖人,竟敢以邪法作乱,还不快束手就擒!”
“哈哈哈,束手就擒?”
祝公子再次放声大笑,目视上千人的官军宛如无物,“就凭你们这帮散兵游勇?”
“县尊且退!免得着了这妖人的邪法!”
面刺金印的武将横刀身前,眼神警惕,他本就是江湖中有名的好手,见识过一些左道旁门,只因吃了官司被刺配杨浦,得赖廖知远看中拔擢。
此刻面对这能够驾驭水中大鬼的妖人,心下难免顾忌。
“县尊快走!这妖人定然邪法厉害!”
“恩相,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几名胥吏惊慌之下,高呼出声。
县令廖知远官袍猎猎,对于周遭劝诫似未曾听闻,反而轻轻扒拉开身前面刺金印的武将,走前一步,冷笑道:“祝公子,本县等你多时了。”
“嗯?你这县令,也听闻过我的大名?”立在水鬼身上的祝公子放肆大笑,“也对,本公子在北地州郡也算颇有薄名。”
“邪道妖人,祸乱天下。”廖知远冷哼一声,忽然朝左右拱了拱手,“还请两位缇骑出手!”
一声清啸瞬间响起。
在廖知远身后的人群里,两个身影,蓦然拔地而起。
第26章 禁妖缇骑
从骚动的官军人群中,一跃而出的是一老一少两名男子,老的身穿鹤氅,衣袂飘飘,颇有几分道骨仙风之感。
少的约莫二十出头,背负雕花长弓,腰佩环柄直刀,宽大的斗篷在纵跃间,猎猎作响。
高踞于潮头水鬼之上的祝公子,斜着眼打量着出现在人群中的两人,饶有兴致地说了一句,“一老一少,一散修一力士,禁妖司?”
鹤氅老人面含笑容,轻轻点了点头,朝着潮头的白衣祝公子拱手作了一揖,缓缓道:“老朽北越州禁妖司校令云诚,身旁这位是力士汤休,我二人今日得见祝公子,幸甚至哉。”
这话一出,远处趴伏在地上听着这一番动静的裴楚,微微一愣。
近处的县令吴知远及其周遭几人,则全然变了脸色。
裴楚是之前听得彭孔武讲起禁妖司、镇魔司,镇压天下各路妖魔左道,颇为好奇这样一个职司部门的人到底有何奇特之处。只是,听着这禁妖司的人,口气却不太像是要降妖除魔,反而有点媾和绥靖的味道。
另一边那县令吴知远更是从这简简单单的一句问候里,已然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几乎下意识就低呼出声:“二位缇骑……”
前面的一老一少二人,却仿佛未曾听闻一般,只是继续与那祝公子说话。
“你们这些大周的官,倒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祝公子见着老人作揖问候,又是轻笑一声,指着二人道:“怎么?不是要与我动手吗?”
“不敢。老朽本一介散修,昔年在江湖上也常听得左仙师大名,祝公子是左仙师座下高徒,如何敢撄公子锋芒。”
名叫云诚的老者语气平和,甚至姿态放得颇低,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只是,公子,今日事已至此,还请离去!”
“云校令!”
二人身后的县令吴知远又再次喊了一声,这一声里,语气已然微微有了几分急躁。
事前他邀到这二位可不是这般说法,那位力士汤休寡言少语不提,这位云诚校令,可是一副江湖高人做派,甚至大包大揽说见着了妖人当如何如何。
可这两人当真见了这妖人祝公子,忽然就变了姿态,着实让吴知远心中升起了不妙之感。
他是同进士出身,自负韬略,明里暗里都做了安排。
可任他千算万算,又哪里想得到这去信请来的两个禁妖司缇骑,不但没有上前去降服妖人,反而做出了这等谄媚姿态。
这……这哪里还有昔年镇压天下各路,煊赫一时的禁妖司缇骑的威风?
……
“公子救我!”
正在这时,一声高呼响起。
裴楚被这一声惊呼吸引,转头望过去,就见杨浦县县城南门一侧的城墙,忽然凭空钻出了一个青衫凌乱的人影出来。
这个人影喘着粗气一路栖栖遑遑地跑了出来,额头上汗水涔涔,一身衣物已然湿了个通透。
“哪里跑!”
紧跟着,一声暴喝凭空炸响。
城墙上方,一个矮壮的身影紧跟着从城头跳了下来。
这人气势如虹,宛如出笼猛虎,从城头一跃而下,快步朝着栾秀才追了上来。
“彭都头!”
裴楚一眼就认出了追赶栾秀才的这人是彭孔武,只是对方的情况不比栾秀才好到哪里去,反而更加惨然,他的肩膀额头已然有不少破裂开的地方,殷红的鲜血冒出,但他却浑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前面奔逃的栾秀才。
“栾秀才,胆敢以邪法还我县民,彭某今日定要杀了你!”
彭孔武双目赤红,声音散发着森森寒意。
从城内一路追逐,他也不记得撞破了多少墙壁,肩背早已酸胀无比,甚至隐隐有了几分骨裂,可他丝毫没有半点放弃,反而随着一路所见怒火越加高涨。
大火连绵,已然差不多烧了小半座县城,疫鬼遍地,在城门口的位置更是有无数人正遭到疫鬼攻击。
他几次都想放弃追赶这栾秀才,去砍杀那些疫鬼,可心内却更加明白,以现今的混乱局面,凭他个人武力,毫无用处,反而陷入疫鬼重重包围后,怕是难以逃出生天。
唯有诛杀首恶,方能消了他胸中这股怒气。
“公子救我啊!”
栾秀才听着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赶来,更是亡魂大冒。
他着实没想到,这彭都头是如此一个狠人,一路他穿越各家建筑,重重墙壁,可对方如附骨之疽,甩都甩不脱。
逃到了现在,即便手握穿墙宝符,可丝毫没办法带给他一丝半点的安全感,反而被这疯子也似的彭都头,吓得心胆俱丧。
这一路即便穿墙奔逃,他到了现在也累得腿如灌铅,一个不小心,脚下踩到了一具之前逃窜被官军射杀的百姓尸身,扑咚一声跌倒在地。
“死来!”
彭孔武看着栾秀才跌倒,双目圆瞪,暴喝一声,高高举起手中的铁钎,狠狠地朝着对方的后心就扎了下去。
此间种种,都是面前这个落魄秀才所为,不杀了这人,如何能消得他这满腔怒火。
“咦?哈哈,……是秀才来了!”
站在潮头水鬼身上的祝公子先是惊诧声,接着大笑起来,正当彭孔武手中的铁钎要刺中栾秀才的刹那,忽然那水鬼仰头一张,吐出了一道水箭,宛如电光般,朝着彭孔武射去。
彭孔武还来不及反应,猛地全身一震,人就跟着倒飞了数丈远,仰倒在地。
此刻的城门之外,众人的目光尽数被浦水上的水鬼和那祝公子所吸引,也无人理会他,那些游弋的官军更是因为坐骑惊吓后,跑的跑,摔的摔,自顾不暇。
裴楚远远看得真切,急忙冲了过去,将彭孔武扶起,“彭都头,你怎么样?”
彭孔武胸口被水箭射中,湿漉漉的一片,被裴楚搀扶坐起,噗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只是脸上的恨意不减,又抬头看向那浦水岸边,忽地怔了怔,这时他似才发现那水鬼和立在水鬼背上的祝公子。
“他……他才是……”彭孔武口齿鲜血横流,一时愕然。
那跌了一跤的栾秀才,趁着这个空隙,人却已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浦水水边,目光不时朝后方张望,脸色煞白。
……
河岸上,一老一少两名禁妖司缇骑看着栾秀才跑到浦水水边,丝毫没有半点阻拦。
老者云诚依旧带着几分恭谨之色,望着潮头水鬼肩上的祝公子,似在等待他的答复。
如若可以,他又哪里愿意说这些废话,摆出这么一个卑微姿态,直接上前打杀了这妖人便是。
可如今朝廷渐趋式微,北地镇魔司已然散了大半,南面的禁妖司内里也不过是招牌,勉力支撑而已,如能劝得这祝公子离去,不用动手,当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杨浦县县令吴知远的请求,那等自以为是的官员,他这些年不知见了多少,又哪里懂得其中左道法术的艰难和凶险。
他现今能做的,不过是勉力维持一个朝廷的体面。
潮头水鬼肩上,祝公子浑然没把方才的彭都头放在心上,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水边的栾秀才,继而俯视着河岸众人,脸上露出玩味之色,“可我若是不呢?你又想要如何?”
“祝公子何必如此。”云诚叹息一声,“今杨浦县被公子的疫鬼和吴县令烧毁了大半,城中百姓更是死伤众多,于公子而言,又有何用?”
“这倒也是。”
站在潮头的祝公子大笑了起来,“本公子在越州毫无跟脚,本想找块地盘打个根基,可惜这城毁了大半,却是令人头疼。若在往日,卖你一个情面也无不可。但今次——”
祝公子说着指了指水边的栾秀才,脸色陡然转得阴沉,“我连新任的头领都选好了,这杨浦县,我是要定了。”
第27章 甲马符箭
“这火……火是……是……”
被裴楚搀扶坐起身的彭孔武,听到河岸上的对话,猛然转过头,虎目圆睁,愣愣地望着那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吴知远。
后面几个字,彭孔武硬是说不出来。
“彭都头,你……”
裴楚本想开口询问对方是否知道内情,亲眼目睹了城门被堵以及此间的官军所作所为后,已然让他内心发寒。
可看着彭孔武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大概也明白对方应该也是被蒙在鼓里,被这县衙和官军排除在外。
“裴兄弟,彭某便是一个笑话……”
彭孔武缓缓抬头看着裴楚,双目含泪,面色惨然,“保境安民,缉拿捕盗,彭某自问做这都头不愧于人,而今,呵呵……”
此刻,他已然看出那站在水鬼肩背上的白衣公子,这妖人不问自知是此次疫鬼乱城的根源,也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栾秀才背后之人。
然而让他无法接受的是,那位禁妖司缇骑话里所谈及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