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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去太久了,他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伤痛是瞧不见的,只有温和。
“那天,是薛伯父背着我阿娘,而王伯母在旁边掌着伞,他们怕我娘再受风寒。伯父伯母进了殿,说的第一件事,不是死生之巅的公事,也不是想要与踏雪宫结盟或是交好。他们问,这里有没有一对碎叶城来的双胞胎。”
淡金色的睫毛垂落,遮住碧水清潭。
“说实话,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出色的掌门与掌门夫人。”
薛蒙哽咽了:“我爹娘……”
梅含雪“嗯”了一声,道:“你爹娘。”
薛蒙把脸埋进掌心里,肩膀微微颤抖着,他又在哭了,这一生的眼泪似乎都要在这分崩离析的几个月里流尽。
他哭了,他终于又变回了薛蒙的模样。
而这个时候,梅含雪才恍然想起——
方才,他冷淡地说“我千杯不醉。”,那是楚晚宁。
他感慨地说“你也有哥哥。”,那是墨微雨。
他柔和地说“为什么救我。”,那是师明净。
薛蒙在努力而笨拙地回忆着他们的模样,回忆着他们的一点一滴,一瞥一笑,或坐或立,或怒或恼。
昔日他习惯了身边有楚晚宁的冷倔,墨微雨的灼热,师明净的温柔。昔日他有师尊,有堂哥,还有挚友。他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并未珍惜。
可是忽然一夜雨打萍,山河破碎风飘絮。
雨停了,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原处。
他们都消失了。
薛蒙一个人,提着一壶浊酒,饮下。一个人成了三人。
他哭着,笑着,冷淡着,炙热着,温柔着,他喜欢他们,恭敬地表达着喜欢,桀骜地表达着喜欢,别扭地表达着喜欢。
他想他或许是没有表达好,他对师尊的喜爱,总是很显得很愚钝。对堂哥的喜爱,总是显得很尖锐。对师昧的喜爱,总是显得很淡然。
酒喝完了,薛蒙慢慢地把自己蜷起来,他把自己缩得那么小,眼眶通红红的。
他说:“是我不好……我做的不对……”
你们回来吧。
我再也不傲慢,再也不张狂,再也不犹豫,再也不漠视。
薛蒙呜咽着,额头贴着膝盖,整个人都在细细地发抖,他哭着,他说:“回来吧……不要留我一个人。”
如果能故人能归来,如果一切能从头。他不要什么天之骄子的声名,不要什么死生之巅少主的威严。
他只想直白而热烈地告诉他们——
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们,不能没有你们,一生都与你们有关。
愿用灵核,愿以千金。
愿倾其所有。换故人济济一堂,一晌贪欢。
梅含雪见他哀恸,低叹了口气,抬手拂上他的耳鬓,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得宫外一声轰隆闷响,似雷霆碾过重云,大地震颤。
这种震颤持续了好一会儿,仿佛雪原深处有某个巨兽正在苏醒,随时要吐息喷薄,一吞日月。
梅含雪心道不妙,安顿好薛蒙,正欲出门,就见得兄长握着佩剑,撩开纱帐,大步走了进来。
当大哥的面色沉凝,极其阴郁:“马上到大殿去。”
梅含雪愕然道:“怎么了?刚刚那是什么动静?”
他这个素来清冷的兄长抿了抿唇,说道:“东北方向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神秘法阵,恐怕墨宗师先前说的没错,时空生死门要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躲进了防空洞~搞两个梅梅在洞口守着咩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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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死生之巅】两世终交错
踏仙君立在万仞高空中; 黑袍犹如泼墨翻涌。
他眯起眼睛,襥黼繁冗的广袖被吹得纷乱; 掌中灵力犹如磐龙吞日; 猛然撕开看得见的寒雾与看不见的时空——
“轰!”
忽地一声巨响; 一道闪电犹如利刃劈斩,刹那震碎苍穹!
几许死寂,紧接着,天池水狂涌倒灌,昆仑雪分崩怒涌,黄云卷地; 朔风漫天……曾经; 楚晚宁来到这个红尘,只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痕迹; 再后来师昧煞费苦心修复了那道痕迹; 也跟着来此尘世。
但那两次时空裂开; 都只是轻微的创伤,很快就会被鸿蒙之力恢复原状。哪怕后来蛟山上; 徐霜林借助五大神兵打开了一道大天裂,那也只是暂时击破了两个红尘之间的壁垒而已。
可是这一次; 由墨燃亲手撕开的裂缝和之前的完全不同。天空中霎时猩红弥漫,同时有两个太阳与两个月亮冉冉升起,泛着尸白色的虚弱光亮,高悬穹庐之上。
从江南到漠北,从海角至天涯。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情; 仰头看着这奇诡可怖的天象。
无常镇。有牙牙学语的孩子在啼哭,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母亲吻着他的脸低声哄着:“不哭了,不哭了,宝宝乖,阿娘在这里,阿娘在这里。”
扬州城。有鹤发鸡皮的老妇人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喑哑着声嗓:“这……这天上怎么有两个月亮,还有两个太阳……天、天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飞花岛。孙三娘竖着浓眉,叉腰立在岸边,她厉声勒令所有人都进屋熄灯躲避,又让家仆把岛上无家可归的老弱病残统统接到府上安顿。
她紧盯着天空中的异象,眼中溅着火光。
更别提孤月夜,火凰阁,无悲寺这些大门派,不管愿不愿意接受,几乎所有修士都在这一刻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时空生死门,真的开了。
墨燃御气凭虚,眼中布满血腥之气,瞳眸闪着激越而疯狂的光。
他被师明净前前后后催心惑意了好几回,生而又死,死而又活,记忆更是抹的支离破碎,体内又仅仅只有一缕识魂在做支持。
因此他整个人都是疯狂的,比从前更加不可理喻。
毁天灭地。
很快的,半壁江山都被这黑色流云所覆盖,踏仙君仰起头来,哈哈长笑——但他在笑什么?
他也不清楚,也不知道。
头脑乱做一团,胸臆中只不断地有主人所下的命令在盘旋环绕。
他眯起眼睛,看着滚滚黑云之下那一层晶莹剔透的结界,唇齿之间拧出一痕冷笑,而后抬起手,低沉道:“不归。”
不归立现。
踏仙君指尖在刀身上一节一节地擦过,擦亮。
紧接着,他朝着两个红尘的相阻结界,狠戾劈落!!
须臾死寂——
忽然间,腹地轰鸣,万象奔踏。
时空生死门终于彻彻底底地被他打开,斩断,绞碎。
霎时间,山河变色。
他凶狠霸道的灵力与不归的神武之息,让这个裂口扩得那么彻底,百年之内都绝无可能封合!
任务完成了。
踏仙君立在疾风狂涌的天裂裂口,眯着眼睛瞧了片刻,而后回头看了这个红尘一眼,顿了顿,转身迈进了真正属于他的那个世界——
当耳边呼啸的风声停息时,他抬起眼帘。
眼前是一片茫茫皓白。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个自己称帝称王的世界。回到了前世的昆仑踏雪宫。
“陛下。”
“恭迎帝君陛下归来。”
他立在榛榛莽莽的雪原上,有大批拥蹙朝他奔来,在雪地上接二连三犹如潮汐般跪倒,三跪九叩,向他磕头。
踏仙君没有吭声,鹰隼般的眼睛盯着扫过那一排排修士,一个个裹着黑斗篷的人。
看不到尽头,这些人,一直蔓延到山脚下去。
为首的是个颤巍巍的老人,朔风吹着他花白的额发,正是侍奉了他多年的刘公。
踏仙君死去的那一年,刘公也和其他宫人一样,被遣散回乡了。原以为一切会就此结束,可没过多久,一个叫华碧楠的药宗圣手横空出世,露出青面獠牙,竟将踏仙君的尸骨做成了活死人来把控。
不过这个活死人保有一定的情绪和意志,对华碧楠派来服侍他的哑仆诸多不满,直到华碧楠重新把巫山殿的旧时宫人寻回,他才善罢甘休。
华碧楠后来因为某些老刘并不知道的原因,从这个红尘间销声匿迹了,只留了帝君一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弥留于世。
时间久了,饶是再蠢笨的人也能看出帝君一直以来都是被/操控的,老刘也不例外。可他一个棘皮老翁,半截脖子都埋了黄土,又能做什么呢?
他无亲无故,友人也都早已死去了,他只能把服侍踏仙帝君当作自己的最后一份寄托,老朽而木讷地操持着。
正是因为这份寄托,刘公再次见到他时,眼里既有欣喜又有忧愁,到底是比其他人看起来真实的多。
踏仙君动了动嘴唇:“老刘。”
“陛下。”刘公长磕而落,“陛下总算是回来了。”
“……你知道吗?”踏仙君说这番话的时候,都不曾意识到自己竟像是个急着与长辈分享喜讯的稚子,“本座又见到他了。”
刘公一怔:“……楚宗师?”
“嗯,见了好多次。本座的灵核也已恢复,等要事完成,本座就可以——”
许是从老人浑浊的眼底照见了自己兴奋不已的影子,踏仙君蓦地住了嘴,有些讪讪地扫了一圈周围跪着的人。
还好,没人胆敢笑话他。
他抿了抿唇,让自己重新变得森冷而威严,一拂衣袖,说道:“行了。别跪着了。都起来,随本座回巫山殿。”
一路御剑回蜀中,过眼处死气沉沉,十室九空。
这个红尘中已经不剩太多活人了,他早已习惯。只不过在另一个世界待了一阵子,重新见到了人来人往的热闹,再回到这个人间地狱,还是会有些许的落寞。
当晚,他开了一坛陈年的梨花白,在空荡荡的巫山殿独酌。
自从得到了墨宗师的灵核,他的身体恢复了不少,许多活人才能做的事情,他也能做了。比如饮酒,比如吃饭。不过再怎么修补,尸体还是尸体,他舌尖能品尝出的滋味其实连生前的三成都没有。
不过他还是为此而感到满意。
酒过三巡,略有些醺醉,他支着额,卧在软榻上,百无聊赖地回想一些往事。这些往事其实并不痛快,用来佐酒,总令人倍感惆怅。
他以前不愿意想,不过此刻他不怕了。
两个红尘已经打通,再多不痛快的过往也很快就能改变。他眯着眼睛,修狭手指绕着酒壶上的红穗,他喃喃道:“楚晚宁……”
起身,干脆去了尘封已久的红莲水榭。一到门口,却撞见刘公正从里头出来。见到彼此,两人都是一愣。
“陛下万安。”
踏仙君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话说着,视线落在了刘公提着的一篓子抹布鸡毛掸子等杂物上。
“在打扫?”
刘老叹了口气:“是啊,不知陛下哪日会想再来,怕东西长久不用就朽了坏了,所以每天都拾掇。”刘老顿了顿,“这里头还和以前一个模样,陛下进去吧。”
踏仙君忽然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独自走到莲池边,这池子注了灵,因此芳菲常驻。藕花深处有不知春秋的蛙在鼓腮鸣叫,他偏着头听了会儿,慢慢想到曾经有个午后,也是在这座桥头,夏日熏风晒得人脑目昏沉,他忽然起了兴致,拉着楚晚宁,在桥上不由分说地亲了那人额头一下。
那时候他们之间的相处除了性·爱,似乎也没有太多温存,这突如其来的吻没有半点狎昵的意思,所以让楚晚宁略感错愕。
树上蝉鸣三两声,池中蛙叫不示弱。
他看着那双微微张大的凤目,愈发觉得有趣,便说:“左右无事,不如来玩个游戏消遣?”
未等楚晚宁拒绝,就把手指贴上对方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