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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完全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凶兽。
他想要将所有伤害自己的人撕碎,但更想逃。
他此时除了愤怒已经没有更多的战意,他只想尽快的冲出这个陷阱之地,冲出这些人预设好的包围圈,然后等到真元能够慢慢浸润自己干涸的双瞳,让自己可以恢复视力。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水声。
就像是喷泉在冲涌。
就像是有天河在坠落。
他刚刚跨出数步,瞬间朝着后方的来处冲出数十丈的距离,就有许多股水流落了下来。
烟尘之中,那些盛满着他看不起的浑浊酒液的窖池边,有很多辆水龙车。
这些水龙车原本都是周遭街巷之中储备,用来救火所用。
但这些水龙车之前便不再用于救火,而是全部被布置到了这边。
这些水龙车此时汲取的,便是窖池里的酒液。
这些窖池里的酒液原本虽然浑浊,但在神都的许多酒客眼中,却是难得的美酒原液。
但此时的这些原液里面,却是已经混杂了无数的东西。
有落入其中的尘土,有积年的墙灰,有空中洒落的盐粒,有马蹄上的泥土,流淌进去的污水,甚至有马匹的尿液,马粪。
各种各样的污物在马蹄的践踏之中,已经搅得这些窖池底部的窖泥都变成了污秽的泥浆,和许多白沫一起翻滚。
混杂着无数东西的酒液水流,如一道道天河从空中坠落。
郑普观在狂突之中依旧保持着足够的敏捷,他完美的避开了数道落下的水流,但是这些水流在他身边轰然砸落,溅射出来。
无数的酒液液滴在空中洒落,他的身上如同被暴雨卷席,不可避免。
“你们!”
水声之中,响起一道更为凄厉的叫喊声。
酒液落在布满盐粉的溃烂伤口之中,让他根本未曾消隐的剧烈痛楚更加提升,让他浑身的血肉都抽搐起来,让他甚至一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差点直接冲撞倒地。
他的心中充满难言的惊怒,他这一句话只喊出两个字,但事实上是,他此时所想要喊的,是你们怎么能够用这种方法来对付我,怎么想得出用这些手段,盐、酒,你们还有多少这种手段,还有什么!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复仇的幽魂
惊恐,愤怒。
郑普观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想杀人。
他想要通过杀戮来缓解此时的困境。
然而他现在杀人,却并不像之前那么容易。
他的耳廓之中传来了无数的声音。
有无数人在敲击着铠甲,敲着锣,敲着锅碗瓢盆,敲着一切可以发出响亮和嘈杂声音的东西。
这声音就像是在竹林里赶麻雀。
郑普观不是麻雀,但这样的声音冲击着他的脑海,却让他更加清醒的意识到一点。
这个世界的人也不知道会用多少种手段来对付他,但他们却会用上所有可以用的手段。
而这些之前看起来如同儿戏一般的手段,现在对他却是充满威胁。
他现在看不见。
这些嘈杂无比的声音,掩盖住了那些带着真正杀意的声音。
噗的一声轻响。
一根箭矢钉在了他的胸口。
冰冷的箭簇刺入他的血肉之中,并没有给他带来很强烈的痛楚,但给他心神造成的冲击,却是极为的强大。
这是他迄今为止真正漏过的第一箭。
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应付这样的一箭,毕竟这种箭速对于他的肉身反应而言十分缓慢,但此时浑身的痛楚,那种盘旋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的惊恐,以及充斥于耳的嘈杂声音,却让他没有能够抓住这一箭。
他的胸口只有些许的胀痛。
毕竟这根箭矢根本无法刺穿他的血肉,入肉很浅,然而对于他心神的冲击,却使得他双腿的肌肉都有些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他身体如同被电到的老鼠一样,几乎不受他自己控制的蹦了出去。
嗤嗤嗤……
箭雨落了下来。
很多箭矢依旧无法追赶他的速度,但大量坠落的箭矢之中,也依旧有数支追上了他的身体。
他的背上发出了数声轻响。
这数支箭矢斜斜的挂在了他的背上,然后随着他的狂奔和跳跃,从他的背上震脱下来。
十数声凄厉的军令声同时响起。
虽然只是中了数箭,而且中箭的郑普观依旧如同势不可挡的洪荒巨兽一般狂奔,沿途所有东西似乎都会被他摧毁,但只是这数箭,已经让这些将领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从胸腔之中压抑着的气息化为凄厉的声音甚至压过了数十名箭师的控弦声。
大唐军方在这段时间里,能够调集到的最好的箭师直到此时来拉开了他们的弓弦。
他们的身前有许多半蹲着的民众,在拼命的敲击着手中的锅碗瓢盆,以遮掩激发箭矢时发出的声音。
而在此之前,这些箭师还未发一箭。
他们身上没有箭囊。
他们平时根本不容许任何人触碰的珍贵羽箭此时都在身旁的一些普通军士手中。
此时他们的这些羽箭的箭矢上已经均匀的涂抹上了一层黄色的药膏。
这些药膏并不是毒药。
在他们被安置在这一带之前,在军中一些将领的设想之中,只要是射出的箭矢,能够涂抹剧毒就一定要涂抹剧毒。
然而即便在这种时刻,军方拥有很多特权,但和之前任何朝代一样,毒药,尤其是只要一丁点就能够让普通人致命的毒药,却遭受着严格的管控,在这一带的坊市根本无法寻觅到。
这一带的坊市之中,却有几个很重要的医馆。
这些医馆之中,尤其有两个医馆是给军方提供金疮药和治疗血肉溃疡和脓疮的特效药。
在一名医师的建议之下,两个医馆里一种积压许久的黄色药膏被送了过来,然后迅速的涂抹在了这些箭师的羽箭上。
这种药膏叫做五麻清血散。
它的最主要作用,就是镇痛和快速活血。
事实上若是以吕神靓的见知来形容,那这种药膏便是一种很强的古代抗凝血剂和麻药。
这种药膏之前算是军方的特供品,是大唐军方之前和南方边境一个部落交战时所需。
那个部落擅长在山林之中游击作战,而且最为擅长的是攀爬树木然后射箭。
他们的弓箭射程并不远,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给大唐军方造成了惊人的阵亡。
他们的箭矢上会涂抹一种剧毒的树汁,这种树汁只要进入血液,其中的剧毒不仅会给中箭者带来剧烈的痛楚,让其迅速的丧失行动力,而且在接下来的数十个呼吸时间里,就会让中箭者浑身的血液凝结,让鲜血无法在血脉之中流动。
所以只要被这种箭矢射中,哪怕只是擦破了一些皮,也依旧会暴毙。
但大唐毕竟是此时世上最强大的帝国,军方在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之后,便很快研制出了这种剧毒的解药,就是这种五麻清血散。
这种药膏可以镇痛,不让军士因为极度的痛苦而直接死去,而且可以防止浑身的鲜血凝冻。
但在击溃了南方边境这个野蛮部落的威胁之后,这种药膏却渐渐失去了作用。
因为此时大唐军方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北方的游牧部落。
这些游牧部落在和大唐常年的边贸之中学习到了大唐的先进技术,他们有足够的钢铁,而且他们在北方也建立了巨大的城池,甚至建立了自己的重铠军!
他们的战斗方式此时和唐军极为接近,放弃了这种小打小闹的方式,他们的强大军械能够给军士的肉身带来极大的创口,这种药物虽然能够镇痛,但带来的活血效果,却根本不能止血,但凡身上有较大的创口,便根本不能使用这种药膏。
在这名药师提出来之前,大唐的军方那些军师,根本没有任何人想得到用这种祛毒镇痛的药膏来对付郑普观。
这些拥有极高智慧的人物,在听取这名药师的意见之后,便都醒觉过来,只要能够给郑普观不断造成创伤,只要他们的手段能够在郑普观的身上源源不断的留下流血的伤口,那这种药膏对于郑普观而言,便会是深沉黑夜之中的噩梦!
而在那些凄厉的军令声响起的刹那,这些之前在各种大战之中都能镇定自若的军师们,他们的身体也已经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们看到那些斜挂在郑普观身上的箭矢掉落的刹那,郑普观的背上一缕缕的鲜血,就像是黑布上的红色染料一样夺目。
在无数嘈杂的敲击声中,这些箭师的身体也有些微微的颤抖,但是他们的双手,却是比平时更为稳定。
在弓弦的不断轻震之中,一支支箭矢如同复仇的幽魂朝着郑普观落去。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末路
许多箭矢落在了郑普观的身上。
郑普观根本无法顾及这些箭矢。
他已经不复之前的骄傲和信心,他已经确定这处坊市和之前的染坊已经截然不同。
他觉得这座城里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有智慧,更懂得战斗,然而就是这些在他看来如同弱智一样的个体的智慧叠加之下,在他们惊人的战斗意志的冲击之下,这个埋伏圈对于他而言已经十分致命。
如果不能尽快冲出大唐军方预设的这个埋伏圈,他觉得自己会死。
在他看来,这些箭矢入肉很浅,而且带来的伤口和他此时浑身的溃烂以及在渗入他体内血液之中的水银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他需要一定的时间来疗伤。
他必须等待真元修复好自己受损严重的双目。
所以当这些箭矢近身时,他只是护住了自己的面目,不让自己的双目受更多的伤害。
箭矢不断的落在郑普观的身上。
郑普观就像是变成了一只刺猬。
看着那些箭矢如计划刺破郑普观的血肉,提出计划的那名药师却没有欢呼,他的脸上也没有喜色,他的眼角反而流淌下晶莹的泪珠。
他的住所,便在染坊附近。
他现在还活着,但是之前已经传来消息,他家中的所有人,包括他的一对儿女,已经死在了郑普观之前的屠杀里。
郑普观的双脚疯狂的践踏在滚烫的残烬余火之中,刺入他血肉之中的箭矢几乎在数个呼吸之间就已经从他身上震飞出去。
那些后继的箭矢也无法追赶他的脚步,很快便被他逃出了射程。
他沿着自己放火的路往之前到来的那个城门口退去。
他心中牢记着染坊的方位,他很确定在这条充满火焰的道路上,这个时代的军方哪怕有再多的手段,也不够时间再组织出一个这样的埋伏。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
周围的房屋还在燃烧。
他的双脚甚至不时的踩踏在滚烫的炭火上。
那些砖头和石块都因为温度太高而不断发出爆裂声。
尤其那种灼热的烟气不断刺入他的肺腑,然而在这样的道路上夺命狂奔,原本应该更难受的他,却反而觉得自己浑身起了一层清凉之意。
那些崩溃之处,那些不断渗出的体液形成的水泡之中,都似乎有一些雪片在融化,在降低着他整个身体的温度,甚至让他为之精神一震。
一种独特的药力在他的血肉之中穿刺,让那些剧烈的痛楚都不断的消失。
这种感觉,甚至让他愣了一愣。
接着,他的脑海之中升腾起无法理解的情绪。
他感觉了出来这种药力来自方才的箭矢。
但即便他有着惊人的智慧和运算能力,在这种极短的时间里,他也无法猜测出那名药师的心思。
而在下一刹那,他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肌肤上流淌着的清凉之意似乎有些不同。
就像是有水流在沿着他的肌肤不断滑落。
在下一个呼吸之间,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惊惶的嚎叫。
他毕竟不是普通人。
他彻底的反应了过来。
那是鲜血。
他体内的鲜血在不断的从伤口之中缓缓的流淌而出,他体内深处的鲜血,反而覆盖在他的肌肤上,就像是变成了此时穿越火场的他的降温剂。
“镇痛剂?抗凝血剂?”
他的脑海之中回荡起显得有些古老的字眼。
当旧时代溃灭,整个时代被迫迈入修真时代之后,拥有强大真元的修士都根本用不到类似这种的药物。
这种药物在修真界而言甚至连灵药都不算。
然而今日里,这种药物竟然被用来对付他?
更让他惊恐的是,这种手段对他极为有效。
他的真元不断朝着伤口浸润,不断的滋养着肉身,让他血肉重生,然而与此同时,真元让鲜血的流淌更为剧烈,而无法收敛的伤口,就像是变成了水库堤岸的破口。
寻常人细小的伤口最多流淌丝丝缕缕的鲜血,但他细小的伤口之中,鲜血却像是小股的泉水不断涌出。
他体内的真元固然不断让他生出新鲜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