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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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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鸡汤?”那个中年汉子略微有些意外,“难道有贵客吗?”

    “可不是?”老爷子笑呵呵地道,“昨天从前面那座山上救了一对年轻小夫妻回来,在家里休养,占了你那个房间…”

    “没事没事,救人要紧。”那个中年汉子大步走进来,放下了沉甸甸的褡裢,“买了三斤盐巴,一升芝麻油,还有几壶酱醋,够下个月用的了——早知道这里有病人,我就多买一些补养品回来。”

    然而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直直地看着门外。

    “怎么了?”魏大娘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却看到前日救回来的那个年轻女子从楼上走了下来,推门进了客堂。而儿子看着她,露出仿佛是见了鬼一样的吃惊表情。

    “玛!”蜜丹意欢呼起来,跃过去,一把抱住了对方的腿。

    苏微看着他,点了点头:“吴温林?”

    “哎呀!是你?那…那原大师呢?他没事吧?”吴温林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还能碰到她,不由得急问,“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被矿主…哎,谢天谢地!”

    “我们还活着,”苏微冷冷道,“但你们的矿主接着就得倒大霉了。”

    “那种人渣,死有余辜!”吴温林恨恨道,“千刀万剐的家伙!”

    一边的魏大娘没听明白他们说什么,但也看出来他们竟然是相识的故人,心头也是欢喜,连忙重新摆了碗筷,热了饭菜,给儿子和蜜丹意准备晚饭。吴温林来不及吃一口热饭,便急着上去看原重楼的伤情,确认他并无生命危险才松了口气。蜜丹意一见原重楼就欢喜得要命,死活不愿下来吃饭,魏大娘没法子,只能又盛了一份饭菜端上楼来给她。蜜丹意黏在原重楼身边,一边用手抓着饭往嘴里塞,一边看着他笑,吃得满脸都是饭粒。

    “慢些吃,慢些吃。”原重楼摸了摸她的脑袋,忍不住叹了口气,对苏微道,“你看,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他们。”

    苏微并没有回答,只是小心地查看着他身上的伤口,皱着眉头。

    “怎么,我会落下半身不遂吗?”原重楼看到她脸色不大好,心里也是一沉,嘴里却说得轻松,“如果我好不了,那就得一辈子赖上你了——你回中原我都要跟了去。你要是扔下我不管,我就敲锣打鼓跟在你身后,告诉所有人你对我始乱终弃。”

    “…”苏微翻起一个白眼看了看他,“放心,能好!”

    “唉。”他叹了口气,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真的?”

    “就是不知道好了会不会影响手脚的行动功能。”苏微俯下身,一手握住了他的左足,手指扣住照海、金门两穴,将内力透了进去。那一瞬间原重楼失声惊呼,只觉得一股刺痛直透整个腿部,小腿下意识一弹,几乎踢到了她的面门。

    “还好,只是骨折,经脉都没损伤到。”她扔下了他的脚,“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不用太担心——只是要伤筋动骨一百天,卧床三个月不能下地。”

    “一百天…”原重楼颓然挣扎,“我会得褥疮吧?”

    苏微淡淡:“放心,有我呢——好了,该睡了!”

    “好,”他努力用右手撑着身体往里挪了一挪,空出半张床来,拍了拍,“来吧。”

    苏微再也忍不住,随手拿起一个芒果就砸在了他的头上:“滚!已经摔成半个残废了,小心变成全残废!”她恨恨地道,把他扔回床上,自己拿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睡觉!”

    夜已经深了,归来的吴温林吃完了饭,便搂着两个儿子去孩子的房间休息。蜜丹意没地方去,魏大娘便在自己的房间里搭了个简单的床铺,让这个孤女过去睡。

    外面群山寂寂,竹楼里灯火深宵依次熄灭。

    吴温林好不容易将两个顽皮的儿子哄睡着,正准备拉下帘子休息时,忽地愣了一下。对面的房间窗口上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一眨不眨。

    他吃了一惊,然而定睛一看,那却是蜜丹意。

    一对老人都已经熄灯睡去了,那个小女孩却偷偷地起来,独自趴在窗口上出神——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原重楼所在的房间,小小的嘴角紧抿着,流露出一种和年龄不相符合的冷静深沉的表情来,令人猛然一惊。

    原重楼的伤势恢复得很顺利,气色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吴温林在深山的家里待了几天,在第五日上,便要准备行装返回孟康矿上去。蜜丹意黏着原重楼,不愿跟他再回去,他便只能将这个无父无母的小女孩托付给了父母代为看护。

    苏微看着他从马棚里牵出马,站在楼上微微蹙眉,似乎在想着什么。

    “我和吴温林回孟康矿上一趟,三天后就回来。”忽然,她回过头道。原重楼正在看着蜜丹意编织采来的野花,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去那里做什么?不怕人家知道我们没死再追过来打击报复吗?”

    然而话刚一出口,他就叹了口气:“哦,对了,我忘了你已经解了毒,如今天下谁也不怕了…不过,我想还是算了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算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笔血债怎么能就这么算了!”苏微冷冷道,眼眸里透出锋利的光来,“那种畜生,再让他在世上多活一日我都觉得恶心——这样害我们,我会用钢钎把他钉在溶洞里,让他挂上个几天几夜再死!”

    她的语气里杀机四射,听得原重楼呆住了,眼神有些异样。

    “怎么?吓到了?”苏微忍俊不禁。

    他叹了口气,有些低落地喃喃:“是啊…有时候,我都忘了你并不是迦陵频伽,更不是个普通人。你要做什么,谁能阻拦得住呢?”

    “放心,我去去就回,不会扔下你不管的。”苏微不由得安慰他,“你在这里好好养伤,等我将那一窝蛇鼠收拾了,顺路还可以从矿上弄点钱来,也算是报答魏大娘这一家。”

    “真是个劫富济贫的女侠!”原重楼竖起了大拇指,忽地仿佛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能不能把我的那块石头也带回来?”

    “什么石头?”苏微手一按窗台,正要纵身跃下楼去,听得此语愣了一下。

    “就是我帮蜜丹意挑的那块石头,赌石赌来的——可是罕见的极品料子!”一说到翡翠,原重楼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比画着,“有西瓜大,大约三十多斤重,灰色皮壳,没有裂痕,有一条斑驳的蛇形的痕迹蜿蜒绕了一圈…”

    他说了半天,苏微却只是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你让我去找人也罢了,去乱石堆里找一块石头?开什么玩笑。”

    “唉,算了,”原重楼叹了口气,“你只要早点回来就是。”

    “我尽量吧!”苏微却笑了一笑,一按窗台,整个人轻飘飘落到了院子里,不偏不倚骑上了一匹马,一抖缰绳,便向着吴温林的方向追了出去。路过竹丛时顺手折了一枝,反手削去,枝叶纷纷落地,一把青翠欲滴的剑已经握在了手里。

    “喂,早点回来!”他无法出去相送,只能在房里最后说了一句。

    然而,她却已经听不见了。

    白衣女子负着青色的剑策马远去,青丝如墨,远远看去飘逸如仙子。

    原重楼远远凝视着她策马消失在山路上,有些出神。直到膝盖上的孩子仰起头来,笑嘻嘻地将串好的一个花冠戴在了他头上,才回过神来。“蜜丹意,”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听话,要做个乖孩子,知道吗?”

    缅人孤儿点了点头,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依赖。

    大山绵延,沟谷纵横,从一个山坡到另一个山坡,看着不过相去几里,走起来却要费上十几倍乃至几十倍的时间。只不过隔了两个山头而已,苏微没有想到这个在溶洞彼端的地方,到孟康矿口居然要走上两天一夜。

    等到他们走上一个山坡,看到雾露河边的孟康矿口时,日头已经西斜。

    两人勒住马,在高岗上俯视着下面那一片终于有了人烟的集镇。草棚、茅屋、工具架…时隔七天,一切都和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雾露河水静静流淌,在大山脚下绕过一个弯,河道里沉淀着许多珍贵的翡翠玉石,可河里却已经没有了一个人。

    “奇怪,”吴温林不由得嘀咕了一声,“今天收工收得这么早?”

    “的确奇怪。”苏微冷冷道,“那个肥猪矿主可不像是那么仁慈的人。”

    吴温林眼看目的地已经在眼前,不由得回头看了苏微一眼,有些犹豫地问:“姑娘,你…真的要去见矿主?可要小心哪。”

    “嗯。”苏微明白他心里的想法,坦然一笑,道,“你不用怕,从这里开始我们就分开走,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你和我是认识的——”

    “好。”吴温林回答,顿了顿,又嗫嚅道,“其实…其实,矿上的那些打手虽然可恶,但很多也是被矿主逼的。姑娘教训一下就是…也…也罪不至死吧。”

    “知道了,”苏微冷然,“你觉得我是滥杀无辜的人吗?”

    “不,不。”吴温林连忙摇头,“姑娘这么清秀的美人…”

    “唉,我讨厌杀人。真的,不骗你。”她却打断了他,看着下面有人烟的地方,眼神幽暗明灭,叹了口气,“你看,到了有人的地方,杀戮就随之而来了——如果我永远住在你家的那片深山老林里,估计就能安宁一辈子。只可惜…”

    可惜什么,她却没有再说下去。

    吴温林看着这个异乡来的女子,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接话。许久,苏微忽然冷冷一笑,扬鞭一抽,策马离开,并没有把那句心里的话说完。

    只可惜,她终究还是要回到那片江湖中去的。

    然而,刚策马涉水而过,驰近孟康矿口,苏微就蓦然觉得不对劲。

    暮色中,连'少个“连”字。'风的痕迹都没有。但那种不安是一种不可言喻的微妙感觉,只来自于出生入死多年的人的本能——矿口很安静,可以说,太安静了。不但劳作区域里没有一个人,甚至连采玉工人休息的窝棚区都没有一个人影,一切都是空空荡荡的,目之所及,只有一些鸡鸭牲畜在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一只肥硕的大白鹅甩着外八字的红蹼,直直朝着她走来。

    那一刻,她甚至猛地联想起刚到滇南时经过的那个空荡荡的苗寨。

    ——怎么回事,难道这里也即将有一场天灾?

    但下一个刹那,苏微的呼吸猛地停顿:那只鹅!那只朝着她走过来的白鹅趾高气扬,旁若无人地经过她的马前,鲜红的脚蹼在路上印下一个个印记——每一个都鲜红刺目,如同一枚枫叶。

    血!在白鹅的脚上沾满的,竟然是血!

    苏微猛然勒马,循着那一行血脚印逆行,小心地逼近孟康矿口。一路耳听八方,将呼吸压到很低,手指扣着马缰,一只手握紧了那把竹剑,蓄势待发。

    棚户区里空无一人,木门大开着,地上还留着水罐、饭碗,乃至喝了一半的酒,显然事发突然,这里所有人在恐慌之中离开,甚至来不及带上随身的东西。她的眼角微微一跳,看到了地上的殷红色。

    那是一大摊血,在地上黏稠着,已经接近凝固。

    她顺着滴落的血迹往上看去,看到了一排被吊起来的尸体。一共二十三人。那些尸体看起来刚刚断气不久,被长达两尺的铁钉钉在木架上,有些身上的血还在流着,缓慢地滴落在地上。而一群群牲畜毫无知觉地在上面走来走去,踩踏着人的鲜血。

    她吸了一口气,从装束上认出正是矿主手下的那些打手。

    天色已经黄昏,风停滞,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令人觉得窒息。苏微在那些尸体下看了许久,伸出竹剑,将其中一具尸体转过了半个身,眉头渐渐蹙起——空中吊着的那些人,都是被利器割伤致死的。下手的不止一人,手法却都非常狠毒,似在故意折磨这些俘虏,每具尸体上都留下不少于十处的累累伤痕。那些伤口不多一分也不减一分,大多从胸颈刺入,斜斜向下,外表看起来很小,里面却震碎了经脉,并非普通的刀或者剑所能做到。

    这种出手,她曾经看到过好几次——

    最后一次,是在半个月前的腾冲。

    这不是普通的械斗或者寻仇,而是训练有素的刺客和杀人者所为——是的!那些千里追杀她的刺客,竟然已经追到了这里!

    她猛然一震,跳下马来,步行前进,眼里渐渐露出了杀气。

    忽然间,不远处有黑影一动,有人矮着身子,极其小心地贴着篱笆走过去。苏微一声低喝,身形快如鬼魅,那个人一步尚未跨出,身形已经离地,痛得几乎昏过去,剧烈地咳嗽,整个人都弓起来,手里抱着的东西也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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