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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此去经年
飞崖高凸，怪树嶙峋，藤生结蔓，激流下走。
从崖顶向南望，便是三江口。
听说每个河水汇流的城镇都有一处河段叫三江口，每个依山而建的城市都有一个地方叫X家坝，与这些同样遍及天下的，还有三岔口。
真假刘刹何不清楚，不过这里作为注入朱江的两河交汇，当年人类的确起了和“三江口”的名字。
从陈猿猿的视角看，刘刹何盘踞在悬崖最高处，仿佛头顶铅云，脚踩大地，要蜕皮化龙一样。
“你可算是大获全胜了。”陈猿猿摇头晃脑，眼里的羡慕一点不掩饰，“人血馒头好吃吧？”
刘刹何还是和以前没什么差别，就是尾巴上不是一个臂环，而是三个，都是‘硕鼠’提供的大臂环，换掉了以前的小号。不消说，都是空间法器，满满当当的宝贝，材料。
这是刘刹何远渡他乡，在东瀛立足的根基。
“你也不赖啊。”刘刹何笑着反呛，“能把一身法宝穿出乞丐的气质，你也是蝎子的把把，毒（独）一份了。”
陈猿猿闻言，扯了扯身上穿着的清朝四品雪雀补服，明明是文官的服饰，却套了铜虎吞肩，耳朵夹烟似的夹着一截木棍簪子，明明是削过了，这死木反倒长出一朵花瓣红白相间的梅花，鲜活胜过寻常花朵。
下身倒是规整些，出自一副清铠下半身，左挡，右挡，围裳，虎头蔽膝一应俱全。就是脚上穿的是青绿色的运动鞋，在有点阴暗的天气里反射着荧绿。
好嘛，还是闪光版的。
“还行吧，除了这双鞋是工厂货，虽然都是残缺的，凑在一起效果不必法宝差。”陈猿猿蹬蹬腿，脚步轻松，“那些靴子，古代货色，穿着实在是碍脚，还是运动鞋舒服，你还别说，这鞋子跟了我5年，越穿越合脚！”
“你这……”刘刹何有心吐槽，却又不知从何吐起。是该说他和游戏玩家一样，只看面板属性，不关注合理性，搞出这么个怪东西，走出去简直比自己还显眼。还是吐槽那双绿油油的倔强？
仿佛是看出刘刹何嫌自己招摇，陈猿猿掏出一块猩红的披风，翻手给自己披上，披风罩住他，扭了几下裹住全身，几个眨眼的功夫，陈猿猿就变回西装衬衫小皮鞋的衣冠禽兽形象。
“这官府还真是抠啊。”陈猿猿一遍打量自己一边说，“让‘硕鼠’给我付赏钱，自己一毛不拔。我去了‘硕鼠’仓库，结果全是法器！要不是爷绝顶聪明，才能穿上这身，要不然，我可就亏了！”
当时刘刹何献计官府，对整个云省妖族釜底抽薪之后，在华泽县见到了陈猿猿。然后他按照契约为傲来国转化魔法师，陈猿猿则领了官府的牌子，要去鬼市兑赏钱。两妖便约好了在这里分别。接着陈猿猿靠自己老鬼市玩家的阅历，专挑稀奇古怪的上等法器，出门就找老朋友换了这身行头。
除了那披风和没掏出来的武器是正儿八经的法宝，其余的，要么损坏，要么残破。就拿那雪雀补服来说，原本是前朝为官的炼气士手笔，几百年下来一整套散落七七八八，只剩这一件上身了，它是空有法宝的身体，失了法宝的灵异，只能当件坚固轻薄的皮甲法器用。
……
蹲在刘刹何边上，陈猿猿拨开前挡，一屁股坐下，两个合伙搅乱云省的妖怪就这么窝住，对着三江口发呆。
铅云层峦，恍若大岳倾覆。
俄而闷声阵阵，如有神人云上擂鼓。
黄龙穿云裂石撞在远处的山上，劈开古树，惊起明火。树心裂开，火焰游转其中。虽然树叶苍绿枝干虬结，这树却登时便死了。
混混的火光映在四只眼睛里，久久无语。
豆大的雨说来就来，顷刻便湿透了两妖。
抿了抿唇边密匝匝的水珠，陈猿猿盯着已化为焦炭的树心，似自语，又好像在问刘刹何：
“你说……这树还能活吗。”
刘刹何转过头，眼里是模糊不清的三江波涛，暴雨遮挡，他本身视力就不好，这会儿只看到一条青黄的匹练。
“活又怎样，死又如何。”他吐着信子，昂头立起，与天边蛛网般的雷电妖妖对立，“种子都种下了，来年又是一片森林。”
陈猿猿嘴角勾起，他抹了把脸，擦去雨水，抻着膝盖起身：“也是。”
一猿一蛇并立，陈猿猿说：“此去经年……”
“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刘刹何突然接话，烦躁地甩头，“我说，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有话快说，有屁就放！都是妖精，时间长着呢！几十年一觉就过去了。”
陈猿猿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也是！是我着相了。”
“你真的把转化法阵给了？”
“给了，不过留了一手，法术没交几个。”刘刹何老态龙钟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嘛。”
“也是。”
……
“师傅要我转告你，去东瀛先找一处神社鸠占鹊巢，这样才被东瀛官府才不会死盯。你有目标没？”
刘刹何摇头：“没有，走一步看一步，先去了再说。”
“就知道是这样。”陈猿猿伸个懒腰，“有个神社，以前供奉了一条白蟒，后来死了，现在估计无人关照了，你去正好合适。”
“师傅告诉你的吧。”刘刹何问。
陈猿猿点头：“一百五十年前，师傅曾经短暂游历海外，在东瀛与那蛇神起了冲突，便一拳打杀了。”
刘刹何咋舌：“好家伙，八百万众神没寻他麻烦？”
三江口上游的水已经开始浑浊泛黄了，惊雷咆哮了一阵，这会子暂时停下。
陈猿猿抖了抖官服，灵气一蒸，浑身干爽，天降大雨再无半点近身。
“比起他们，十万大山简直是兄弟齐心。”
“听说关外五姓，是傲来少有还活跃的妖族，势力蛮大，云省比之不及。我打算去一趟，长长见识。你……”
说着陈猿猿扭头，看了看师弟。
三十九米的长度，两个人粗的身子，背生骨刺，黑底黄纹，眼珠呆滞，神光内藏，尾上三个画兽臂环。没有灵气波动，自带一份气质。
他咽下后半截话，“保重。”
刘刹何回道：“你也是。”
陈猿猿屈膝蓄力，下身宝甲灵光浮现，一跺脚踩碎半个悬崖，烟尘既散，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刘刹何仰望如山倒仰的云，金蛇狂舞的电，吐出长长一口气。
“缺列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额头上纹有七颗星星组成圆圈状，中间流淌出雾的神徽，不在暗淡，蓝白色点亮七颗星星，浓稠如河的雾变为红色。
天上的厚重被无形的力量炸开，露出漫天繁星，铅云下降为雾，遮蔽三江口，月华直指大蟒。
神徽迸发出只有法师才能感受到的浓郁魔力，还有些更高深，更令人垂涎的东西。
“做的好。”
……
华泽县，办公室里，女人看着面前的眼镜男和陈浩气，眉头紧皱：“你们说大雾突如其来挡住你们，然后他就不见了？”
眼镜男神色尴尬，不发一语。陈浩气则低着头说：“是。手下汇报，他们进了雾里，灵气运行艰难，仪表也统统失灵。”
军事基地一座废弃的仓库里，行军床上的年轻男人猛然睁眼，一把掀开被子，赤裸的上半身伤痕累累，肌肉精悍，刀劈斧凿。他随手拿起身边的狗腿刀，大步走出仓库，刀山淌出烈火，轻而易举划开卷帘门。
雨中，他看着东南方向。探照灯光柱穿透浓夜，男人看着雨中飘摇不灭的火焰，摸着胸口滚烫的神徽，嘴唇蠕动：
“赞美女神！赞美魔法！”
第一卷 “金鳞岂是池中物”完
第80章 ：再也不见
长江浩荡，碧波千里。
中游是傲来国的腹地，古今人口稠密之处，文化经济繁盛，超级都市在这里实打实地连片成圈，汇集八方英豪，有两亿三千万人。高楼林立，仿佛摩肩擦踵，大道层峦，好似万蛇巡林。
刘刹何趴在离岸边不远的水底，耐心等待着。
虽说中部都市圈人如海潮，但有些地方也不会永远热闹。
比如陵园。
离开云省已经半个多月了，他走朱江水系，昼伏夜出入海，绕了大半个傲来国沿海，顺着长江到这里，只为了解前世因果。
当日魏燕身死，云省众妖屈服于官府淫威，被迫承认《云省妖族治安管理条例（暂行）》时，额头上的密斯特拉神徽便解开了禁制。
刘刹何精神一探，才知道里面藏着的正是女神承诺的神力，只要接纳了它，完成升华仪式，便能以神灵赋予这个方式成为密斯特拉在地球的代理人，成为“神话英雄”。
作为这个行动方案最早的思路提供者，刘刹何的行为满足了激活神徽的要求。不过他故意延迟升华仪式，等到把傲来国派往华泽县接受转化仪式的“小白鼠”们转化成功了，在离开云省当晚利用升华仪式的干扰避开监视视线，逃之夭夭。
说起来，刘刹何答应转化也没安好心。
神话之力是密斯特拉要求他在地球传教的投资，刘刹何心想，不一定非要等到在东瀛扎根才开始。于是一边准备仪式，暗地里教这些法师学徒学习密斯特拉的教义，还给他们一人纹了个神徽纹身，对外宣称是仪式的必然要求。
果不其然，升华仪式一开，魔法女神密斯特拉就借着仪式跨界而来，完成赏赐之后还夸了一句“干得好。”想来学徒里已经有浅信者了。
深夜，最后一批祭拜的人流离开，刘刹何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悄然上浮。
“侦测船只”，最近的船离自己有半里，且停泊在岸边，从气味里的油脂，烟火，酒精气息上看，是一艘酒楼，应该没人特意看乌漆嘛黑的陵园。
“秘法眼”，创造一颗隐形的飘浮眼，移动速度为每秒2尺。用它替代自己费拉不堪的视力，也不会惊到守夜人。
“生物定位术”，嗯，最近的人类正在往自己这边走，没什么特别。
身处人类腹地，刘刹何打起十二分警惕，给自己释放了四环幻术“高等隐形术”，然后缓慢贴着堤坝，“操控温度”提高自身热量，刘刹何有些僵硬的身子缓慢柔软下来，地面津津水渍也蒸腾干净，刘刹何堂而皇之从守墓人身边爬过。
七拐八拐，凭借法师惊人的记忆力，刘刹何很快走上熟悉的小路，顺着之字形楼梯攀上。他静默，几万座碑石林一般立着，里面葬着曾经的生人。
北风在碑林激荡，江边风大，呼啸颇有几分激烈的味道。
刘刹何停在一座碑前，解除“高等隐形术”。
风侵水蚀几十年，石碑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不过公墓的员工每月都打扫，所以没有蛛网枯叶，除了浮尘，倒也干净。
“刘芳之墓”，“王建木之墓”，“刘刹何之墓”三排大字挤在一起。
说是石碑，其实是中空的石柱，用机器切割的“T”型大石严丝合缝封起，若是买家续费不足，公墓的员工便会将大石起开，取出里面的骨灰盒，换下卡在前面的碑文，给新近火化的腾位置。
太空里两脚离地，虽然安全，但刘刹何上辈子总是觉得不太踏实，所以给双亲下葬时续了50年。又因为每个上天的员工都要提前写好遗书，他的遗书里除了把财产捐出去外，便希望自己能葬在这座墓里，与双亲住在一起。
本来有编制，因公牺牲的他衣冠冢不该在这里。
看着自己的墓，刘刹何感觉有点怪怪的。
碑上父母的照片已经褪色，黑白一片，应是水汽浸润的结果。自己的证件照倒还有些彩色……
夜空高阔不见星，刘刹何怔在一家人的坟前，不知想些什么，他想磕个头，却想起自己已经没有双手双脚了。
“孩儿不孝。”刘刹何苦笑着，用身子别扭地磕了三个响头，把地砖都砸烂了。
身体有些颤抖，眼球有点干涩，接着沉默
舌头舔了舔细碎的牙，刘刹何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再起来，已经收敛了迷茫，眼中满是决绝，他释放“黄昏幕布”，一头压碎了墓碑，挑开墓中前世的正装，吞下两盒漆黑的骨灰，刘刹何折回江边。
大江东去，对岸阑珊灯火，点亮半面江，红尘味儿十足，与刘刹何记忆力没有一丝重合之处，它终究是被时代抛弃的老人了。
甩起盒子，一尾巴劈烂，背后大风忽起，将粼粼骨灰洒满孕育了傲来国几千年的长河中。
“尘归尘，土归土。”刘刹何看着消失不见的骨灰，甩开追着闯进脑海里的回忆，甩开过往清晰暗淡的面孔，明灭不定的情愫，喟然长叹，“今夕何夕啊……”
身后响起一阵器乐声，变调的男声突然高唱，刘刹何面朝大江，狭长的蛇瞳陡然露出一抹狠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