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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既安看孙钟有些疲倦,也就蹲下身来,靠在孙钟的身旁,这样子,孙钟就可以说话轻一些,也省力一些。
孙钟神情欣慰,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握住孙既安的手,他的手凉,孙既安的手暖,一股温热顺着血脉一直涌到他的心尖上,甚至让他的病体都舒服了不少:“不,你是不会变成那样的人的。因为你从小就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样的人,只是这些年,我忽略了。”
“说说吧。”孙钟又咳嗽起来,孙既安赶忙替他抚摸着胸口,“我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也算是……我们父子难得的一次交心。”
孙既安眼神温和,感受着父亲那粗糙的手掌,在他的耳旁道:“儿子不怕丞相猜出儿子的计谋,只因为儿子和丞相都很清楚,荆吴之所以为荆吴,并不仅仅只是一两个人。而是很多人的心思聚集在一起,才有了如今的荆吴天下。”
“稷朝覆灭如今已经有数代,吴国正统到如今也早已经断绝,百姓日日为战乱所苦,故而渴望一统,这是其一。士族纷乱多年,你来我往争斗不休,不知道有多少延绵数代的世家就此湮灭,因此士族也早已经厌倦了争斗,希望能有一个共同侍奉的朝廷,这是其二。”
“荆吴立国绝非巧合,而是大势所趋。否则,就算丞相有齐天之智,也不可能把四分五裂的吴国重新整合成如今的荆吴。”
孙钟点点头,轻声道:“你说得不错,若非如此,士族们又怎会愿意齐聚在我孙家之旗下,说到底,他们都没有担起这份责任的勇气,而我孙家则是退无可退罢了。”
孙既安赞同道:“父亲说得不错。正是父亲您大智大勇,敢于担下了这份重责,最后才能成就荆吴如今的基业。”
“少拍马屁。”孙钟呵呵笑道。
孙既安微微一笑:“而丞相也十分清楚,荆吴的士族,虽非朋友,但也并非敌人。荆吴的士族,是撑起荆吴的一根柱子,若这根柱子倒塌,就算朝廷再得民心,可要治理天下,却不是靠着那些连字都不认识的百姓就可以做到的。丞相打压士族,无非是因为士族的手伸得过长,甚至过了界限,才不得不以这样的重手段去压。可这样压制的结果,也显而易见:原本士族们对丞相就怀有敌意,在毁堤淹田案后,不少士族甚至都不愿意出仕,严重的,甚至打算私通唐国,以此交换利益。”
说到这里,孙既安冷笑道:“他们不过是一群短视的蜉蝣,渺小比蝼蚁更甚,朝生而暮死,不知明日朝日会照常升起,到那时候,他们只能是在阳光下龇牙咧嘴,痛苦死去。”
平日里的孙既安温文尔雅,甚至连一句讽刺之言都不会放在明面上说,然而这一次,他却用了这样的形容,倒是让孙钟颇为意外,但他却突然笑了起来。
这很好。
若孙既安真的打定主意要走那条决绝之路,光靠仁厚是不够的,要够狠,比所有人都狠,否则,这条路上的魑魅魍魉,就会挖出他的血肉分而食之,余下一具可悲的骸骨。
孙既安道:“荆吴如今兵强而粮足,外有大将军,内有丞相,这两人都是天下罕见的能者,更心意相通,就算唐国大军压境也只能是铩羽而归。既然如此,那些人私通敌国的所作所为,又有何意义?反倒是自寻死路。”
孙钟轻声道:“你怎知,荆吴不会从内部崩溃?”
孙既安嘴角露出微笑:“因为我很清楚,父亲不会愿意。”
孙钟眼神欣慰,道:“说下去。”
“父亲是荆吴士族之领袖,虽现如今无一官半职,但每一句话的重量,都要比我这个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更加沉重。若是父亲有一日不愿意再侍奉这荆吴,转而要去投奔唐国或者沧海,只需要登高一呼,士族就会纷纷聚拢在父亲的身边,到时候,就算荆吴不灭,也不可能了。”
孙钟握着孙既安的手更紧了一些,笑着道:“可我心里清楚,若是那样,孙家,还会是如今的孙家么?士族,还是如今的士族吗?若无朝堂,何须官员?若无官员,我们这些苦读圣贤书的士族,难不成还能下田种地不成?”
孙既安点头道:“而我想做的事情,是沿着父亲走过的路……再向前走一步。”
第330章 归乡
“再走一步?”孙钟眼睛一亮。
“再走一步。”孙既安肯定道:“既然父亲已经领着士族与丞相联合,组成了如今之荆吴,为何不能再向前走一步,成为荆吴真正的臣子?那些士族子弟仇视丞相,不过是因为丞相这些年不断打压士族,还立了太学堂,为朝堂重新开辟了一条选才的道路罢了。说到底,士族现如今虽已不再如当年一般各立山头,相互争斗,可还是没有放下原本的架子,没有真正把自己当成荆吴的一员。”
“士族建立了一个国家,却不把自己当成这国家的人,那这个国家为何要听命于士族?”孙既安眼睛迸发出精光,“在我看来,士族以往的法子,就好像孩子置气,一遇到不顺棘手的事情,就甩手愤然离去,置之不理。可事情终究会摆在那儿等着人去改变,既然他们不愿意改变,那为何不自己站到高处,以自己的心意去翻转?”
孙既安这才说回到最初:“儿子确实有意让孙青立功,也并没有打算隐藏。孙青是荆吴的孙青,若他立功,也是荆吴的功业,丞相就算知道了,那又如何?难不成他还不让臣子为国出力不成?
孙青有能力,就该为国效力。而他有功劳,丞相自然也就该奖赏他官职、爵位。若士族人人都能放下嫌隙,一心为荆吴建功立业,难不成丞相还能阻挠不成?
至于太学堂……纵使那些寒门子弟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可又能填补荆吴多少个官位?终究只是杯水车薪。
何况,谁知道这些寒门子弟日后就不会站到士族这一边?要知道,人心似水,变化无常。日后的朝堂,绝不仅仅只是几个人的博弈,而是一派与另一派的博弈,士族若能占据荆吴的朝堂,哪怕丞相在时无人能真正压过他,可丞相终究是要去世的,以他的身体,甚至不知能不能活过一个甲子。
到那时候,那这荆吴……不还得是士族之天下?
说到最后,孙既安已经是掷地有声。
只是,他看向孙钟,却发现孙钟的双目已经合上,他心中一跳,手里一紧,握住父亲的手,不断地摇晃:“父亲,父亲?”
孙钟睁开了眼睛,看向孙既安,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不舍,似满足。
随后他撑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蓦然放声大笑,笑得双眼满是泪水,一边笑,一边朝外大声地喊道:“老仲!老仲!”
孙既安搀扶着孙钟,一时不明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又哭又笑,还大喊着家中老仆的名字。
他有些怯意地低声问道:“父亲……您怎么了?”
很快,那名陪伴孙钟多年的老仆人走了进来,白发苍苍的他看起来步伐依旧稳健,他一进门就迎了上来赶紧搀扶住孙钟。
“太爷,您怎么了?”
孙钟大笑道:“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劝我放下建邺城的事情,回老家养病?”
老仆人点点头,回想起那日的对话,面露尴尬,道:“是啊。那天太爷还骂了我,说我什么也不懂。”
“你是什么不懂,骂你没骂错。”孙钟依然大笑着,却猛然咳嗽起来,顿时让搀扶他的两人手忙脚乱,一人拍着背,一人抚着胸口,好一阵才让他气息平顺。
“老仲。”他又喊了老仆人一声,“不过你也没说错,我呀,是老了,这病这么多日都好不了,看来我是该回老家,好好养养了。”
老仆人眼睛一亮,道:“太爷,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孙钟白了他一眼,“我还能骗你不成?”
“可太爷前日还说,事务繁多,无人处理,若你离开了建邺城,万一出了事端……”
孙钟笑道:“无妨!”他看看孙既安,欣慰道:“如今有了,有我儿子替我做事,我何必继续头疼撑着?不干了不干了,忙忙碌碌一辈子,我现在还真得逃一次。你今天就去把东西准备好,我们明日就启程……对了,别忘了带上我最喜欢的那些砚台,要是少了哪怕一件,我都得让你亲自赶着车子回来拿。”
老仆人用力地点头,笑道:“那当然,放心,我都记着呐,您喜欢的物件,我就是闭着眼睛也知道是哪些!”
老仆人高兴地点了点头,走去的脚步好像返老还童一般轻快。
“父亲。”孙既安看着孙钟,一时心里有些空荡荡的,他没有想到孙钟竟会突然决定回老家养病,这样一来,建邺城在孙家主事的,自然也就变成了他,从此以后,孙家,乃至于士族群体,势必以他马首是瞻。
他本来只想说服孙钟,让孙钟给自己一些出头的机会,能稍稍赞同一下自己的说法,可如今孙钟显然是打算甩手不干了,这令他反倒有些猝不及防。
孙钟却拍了拍他的背,道:“不必做小女儿姿态,你既然已经有了主意,那就去做。我老了,这些年,总是觉得没有时间歇息,现在想想,我已许久没在老家的鱼塘里钓过鱼了吧?自己亲手钓鱼,再煮上一锅鱼汤……”孙钟面露追忆,“那味道,甚是怀念。”
孙既安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父亲您忘了吧,小时候您老让我喝那鱼汤,可我从来不敢言明,您的鱼汤做得咸得很,而且酒加得多了些,一股子怪味……好多次都是娘偷偷把那鱼汤倒了,再把自己煮的一锅给放回去。”
孙钟惊诧道:“是这样吗?你娘真这么干过?”
孙既安微笑道:“娘不让我告诉您。”
孙钟慨然笑道:“不过你现在敢告诉我了,也好,正好回老家养养病,再研究研究,说不得我以后做的鱼汤就跟你娘做的一样好喝,到时候我再让人喊你回去,你可得都给我喝完,一滴都不许剩!”
孙既安搀扶着孙钟又躺回到椅子上,恭敬作揖笑道:“父亲有令,儿子不敢不从。”
孙钟满意地闭上了眼睛,轻声道:“你明日还要上朝,先去休息吧。我有些困倦了,眯会儿。”
“父亲为何不去床上歇息?”孙既安轻轻地给他拉了拉毯子,有些疑惑。
“不用了。”孙钟道:“一会儿我自己去,现在我这身子软着呢,不想动……”
孙既安觉得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哪里怪,只能是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
翌日,天光还没亮的时候,孙家宅邸却突然传来了猛烈的敲门声。
“老爷!老爷!您快来看看呀!”
“大清早的,这是闹什么呢。”床榻之上,孙既安的妻子睁开惺忪的睡眼,望着窗外,抱怨道:“这还没没到鸡打鸣的时候呢,多大的事情不能等上一个时辰再来?老仲怎得也这般没规矩了……”
只是妻子一转头,惊讶地发现孙既安竟已经坐了起来,匆匆忙忙地披上外衣,连鞋子都没穿好就跑到了房门前,打开了房门。
“老爷,太爷他……”
孙既安面色一沉,急急忙忙地向着孙钟的卧房方向跑去,跑了几步,却又听见老仲惶急的声音:“不在卧房,在书房。”
似乎在他的一生中,他都没有这样惊惶过。
但等他到了书房,心中却突然平静了,听着房内一干仆人低低的哭声,他的脚步也放缓了一些,心中像是有一口井,井中落下了一块大石,却没有溅起半点水花,就这么沉了下去。
孙钟仍然靠在躺椅上,仍然是昨晚的样子,闭着眼睛,唇角带着一丝微笑,花白的头发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犹如摇曳的野草。
老仲在孙既安身后,带着哭腔颤抖着道:“昨夜……太爷说他不想回房,我就在书房陪着,后来我也困了……可等我醒来,却……却发现……”
孙既安猛然跪了下来,望着躺椅上的老人,嘴唇一张一合:“父亲……”
“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高长恭望着那出殡的队伍,摇头叹了一声。
走在当先的是孙钟最疼爱的孙子孙青,他的脸上神情涣散,眼神沉重,就像是整个天地都崩塌了一般。
孙既安在他的身旁,也是麻木的神情,手用力地一抬,撒下大把的纸钱。
锣声响亮,悠扬中带着几分悲怆,远远地荡漾开去。
长长的队伍穿过街道,在无数百姓的议论声中,逐渐消失在城门的方向。
诸葛宛陵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高长恭看了看他的眼睛,道:“唉,自此朝堂上可就多了个孙既安,估计……有你头疼的时候。你还是得多多注意身体,别太过勉强,你一个孤家寡人,将来要是也像是孙钟一样躺进棺材里,难不成得雇我来给你撒一路纸钱?”
这话显然有些毒舌,却也表达出了高长恭对于诸葛宛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