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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边的沧海国,中部的唐国,甚至是如今的墨家……王族的人无处不在,诸葛卧龙即便再聪明,也只是独木难支,如何能和这个传承万年的存在抗衡?”
这真是一个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
尽管秦轲已经尽力掩饰,心中还是生出许多无力感,如果真如这个女人所说,今夜就是一个必输的局?可诸葛宛陵,或者说是师父他……
女人看见效果已经达到,再度微笑着说道:“放心,以张言灵的性子,不会杀了诸葛卧龙,他要的,只是能接替上一任神启者重新管理王族罢了,要达成这个目的,诸葛卧龙和他的荆吴是一张很好的牌。”
秦轲默然不语,心里却转过了无数念头,如果说这个女人说的话没有错,那么师父的将来不会太过糟糕。
虽然最大可能是会被软禁起来作为一块招牌,就好像那位荆吴的小国主一般,但比起最坏的结果,这已经是一个意外之喜了。
“言尽于此,你有时间慢慢想。”女人挥了挥手后,对着高澄伸出摊开的手,道,“我要的东西呢?”
高澄缓缓点了点头,一只手伸到怀中,拿出一根看上去黝黑且粗糙的铁块,低沉地道:“已经锤炼得当。”
就算是秦轲上下打量之后,也觉得这样的铁块很丑。与些黄金白银打造的饰物相比,简直就如同明月与粪土的区别。
但女人眼睛微亮,轻嗯了一声,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接过去。
一切本该是顺理成章。
下一刻,铁块开始坠落,好似划过天际的流星,又像是寻死的乌鸦,重重地落在地上。
秦轲瞳孔猛缩,只见乌黑的剑光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宛如不详的夜,骤然洒落出无数的星星点点!
气血灌注的手臂早已经膨胀如怒龙,高澄目光锐利,脚下向前一步踏出,一整株梅花陡然炸裂开无数花瓣,主干上则是透出许多空洞。
女人毫无防备,整个人在一片“黑雨”和花瓣之中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一旁的院墙,那本就在秦轲宫武两人交锋之中七零八落的院墙震颤了一下,开始哗啦啦地倒塌。
“小子!左三右六,后五!”高澄浑厚的气血使得他的声音无比沉重,好似隆隆的雷。
秦轲只是微微一怔,就已经明白过来,按照高澄说的步伐走完之后,双眼一迷之间花瓣已经无影无踪!
“杀了她!”高澄嘶哑地道。
秦轲一言不发,双足猛然跺脚之间,整个人已经如同飞鸟一般飘然而起,跨越十二步距离,直接到达了女人的面前。
七进剑最强一剑,惊蛰已经脱手而出!
显然刚刚高澄的突然袭击给了女人很大的伤害,原本妩媚动人的她此刻十分狼狈,面对秦轲这样凶悍的一剑,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她退一步,秦轲就进一步。
她狼狈再退,秦轲就得寸进尺,菩萨剑的剑锋所向,是春雷滚滚,炸响在女人的周围。
“中!”秦轲咬牙一声后,菩萨剑再度送出最后一截,刹那间剑意和一股力量撞击,震得手臂微微发麻。
漫天都是碎裂的丝帛,女人的右手袖子已经寸寸碎裂,裸露出白皙的手臂,一道血迹在上方竟是那般触目惊心。
女人微微弯着腰,左手扶着自己的右臂,眼神带着恨意与疲惫,胸口随着剧烈的呼吸不断起伏。
如果刚刚不是以衣袖作为兵器和菩萨剑碰撞,恐怕她如今已经横死当场。
虽然能以一截衣袖挡住惊蛰一剑显出了她不俗的实力,但受了这样的伤,还是让她感到分外愤怒。
“该死的老东西!”她尖声骂道……
第789章 我是?
养育了五个儿子,最小的也已年过三十,高澄今年七十有余,若说老,他确实已经老了,但若说被谁骂作该死的老东西,大概是几十年来头一次。
秦轲提着剑在女人面前,两人相距不过六步,看似留有余地,但实则只需一眨眼的功夫,菩萨剑便能破空而至。
届时,锋利的剑锋会刺破女人的胸口,将她那颗跳动的心脏绞碎成一团烂絮。
偏生,秦轲的脚步还是停了下来,没能继续向前,只是手中菩萨剑依旧直指着前方,一往无前的姿态之中,又有那么几分迟疑与犹豫。
这当然不是秦轲见色起意又或者是怜香惜玉,那是高易水才会做的事儿,之所以他无法向前,是因为在这一刻,女人含恨怒斥了一句:
“秦轲早已死了!你根本不是秦轲!”
秦轲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会这般说,但她的语气分明无比笃定,一点不像说笑。
我死了?我怎么会死呢?秦轲心下稍愣,满是疑惑。
女人嘴角上扬,嘲弄地看着秦轲,好像面前的秦轲只是个握剑的痴呆:“你为了诸葛卧龙不顾生死,可你真的了解他这个人吗?”
“什么意思?”秦轲眉头一挑,剑柄上的五指紧了紧,自从他知道了诸葛宛陵的秘密,便再不能像从前那般一腔赤诚,每每遇上这种诛心之问,他的思绪总会立刻乱成一团。
“你不是秦轲。”女人再度重复了这句话,寒声道:“你离开唐国之后,张言灵即刻派人去稻香村查过你的身世,虽然在官衙的户籍记录十分清楚,并无任何异样,但凭借着我们王族的暗中追查,自然很容易看到表象之下被掩藏的东西,比如……”
她顿住了,但秦轲听到这里,却莫名感觉到心中有一股热流向上涌,急道:“比如什么?”
“我们发现了你的坟墓。”女人冷静地抚上了自己几乎无法动弹的右手,面上神情自若,道:“你的父亲……叫秦拆,对吧?你们一家的尸骨都在那坟墓里,包括你的母亲,你的妹妹,当然,还有你……”
明明是一片平静的幻境里,凭空却像是打了一个惊雷,轰隆隆地在秦轲的脑海中炸响。
他甚至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苍白起来……
“我的尸骨……也在那坟墓里?”
这实在是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然而这么多年,他从未听说过自己的父亲母亲有过什么坟墓,他一直以为父母亲的尸骨早都腐化在那片荒凉的死道之上了。
或许成了野狗秃鹫的美食,又或许运气好些,被扬起的沙尘与繁茂的野草所掩盖,总之,他被诸葛卧龙带离那里后,也从未去寻找过他们。
“不可能……”秦轲瞪着眼睛,“谁会给他们立坟墓?总不可能是他们自己吧?你们一定是找错了,那必定是和我爹同名同姓的人……”
“同名同姓吗?”女人打断他,冷笑道:“你非要说是巧合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们找到了那位守林老人,今年刚过六十。他说秦拆一家的坟,是他立的,据说是你爹最后把家传的一块碎玉给了那老人,托他在自己咽气之后帮忙收敛尸骨,好让一家在阴间团聚……他还说,下葬的时候,你那妹妹只是一副小小的骸骨,上面一丝血肉都无,连骨髓都被熬干了。”
这是秦轲心里最大的秘密之一,如今骤然被揭开,秦轲心中只觉一阵抽痛,几乎呼吸不能。
可更让他感到疼痛与迷惘的是女人所说的事情越是真实,那么自己的存在,就越是怪异。
他不记得自己有其他兄弟姐妹,但坟墓里分明葬着他的一家四口,天下还有比这更诡异的事情么?如果他不是秦轲,还能是谁?那些过往的真实记忆又从何而来?
“一定是他弄错了。对……一定是……”秦轲喃喃自语,仿佛是为了给自己足够的勇气相信,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停告诫自己这一切都是那女人的幻境和谎言,她不过是想用这番不着边际的话语扰乱他的心绪,好让自己脱身罢了……
等到他在一片迷惘之中重新找回现实的时候,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失去了控制,这一片幻境自然消散,天际再度暗淡,呈现出深夜的黑暗,火焰在远方升腾,战争使得浓烈的硝烟味道一直飘到这一头。
两名校事府的下属这时候才赶了过来,每一个都满脸疲惫,一身的汗水浸透了衣衫。
与秦轲遭遇的不同,他们在刚刚的幻境中所经历的要糟糕许多,若非是幻境中途消散,只怕他们会活生生累死在那片燃着野火且无穷无尽的森林中。
秦轲猝然一惊,随后转过头,正看见高澄已经倒在地上,双眼紧闭眉头皱出无数沟壑,似乎是在承受着痛苦。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去,秦轲半跪着扶着高澄,低声唤了两声后没有得到高澄的回应,于是准备抱起他带往校事府。
才刚刚搬动一丝,他就感觉到一双苍老且粗糙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臂,年老的高澄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道:“你做什么。”
“当然是带你去医治。”秦轲的迷惘未退,只是不知道昏迷的高澄是否也听见了刚刚的对话,沉默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询问。
“不必了。”高澄有些疲倦地道,“校事府摆放死人的床太脏,我一个老头子没那兴致去躺,留给你们自己吧。”
秦轲微微一怔,心想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偌大一个校事府难道还收拾不出一间房来安置你么?但随后他又意识到了高澄的意思,露出悲伤神情来。
“高家确实侍奉王族。”高澄微微叹息一声,“先祖为了延续家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自然我这样的不肖后人也难以去指责他们什么。”
“既然如此,您又为何要这么做?”秦轲低声问。
高澄眯眼看了秦轲一眼,嗤笑了一声:“怎么,我现在又不是恶人了?臭小子,等你日后娶妻生子,为人父母,自然也会知道一些事情远比生死重要。”
他停顿了一下,又叹息一声:“但走出今日这一步,我也踌躇了多年。仔细想来,若能早些醒悟,事情也就不会到如今的地步。想来人越老越怕死,自然无法像是年轻人那般有勇气了。”
秦轲艰难地摇了摇头,道:“您才是真正又勇气的人。”
“别恭维我,日后若是要骂,最好只骂我一人,别让高家的孩子们承担这些罪名。”高澄目光中的颜色正在一分分褪去,但他的声音依然平静自若:“捡起那把‘钥匙’,那是今夜能守住建邺的关键,进宫之后去找孙既安,让他打开通往大阵的地宫大门。至于用法是……”
像交代后事一般,他一字一句地说着,似乎生怕秦轲听漏了分毫。
“若是做得到,救回长恭。”短短的几个呼吸时间,却好像用尽了高澄一生的气力,他静静地躺在秦轲的怀里,闭上了双眼,眉宇间透出释然。
大概这个老人撑到现在,只是觉得对自己的儿子有所亏欠吧?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多问一句,究竟那个女人所说,是真是假。
而他秦轲,究竟是谁。
第790章 街垒
“杀!杀!杀!”
火的光芒像是在黑夜里拉开一张巨大的帷幕,街道两侧的鲜血宛如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雨。
随着两队人马在咆哮与怒吼之中碰撞,在阵列前方黄曜手掌一紧之间已经感觉到手中的长矛入了一人的胸膛。
而后,他再度发力,矛尖穿透了硬革甲胄,把马上的骑手直接拖下了马背直到抽搐死去。
当然,战场上大多数兵士都不会修行自然也很难如他这样以暴烈攻势直接杀人,但狭小的街道并非是骑兵所能肆意驰骋的场地,长枪长矛在这种时候的威力却能倍增。
因此虽然留守建邺的军队并非百战之师,但在接壤之后,依旧能和汹汹而来的青州鬼骑战了个旗鼓相当。
甚至,步军坚固的阵形一度使得战马在恐惧之中扬起前蹄,掀翻背上的骑手。
一轮混战之中,黄曜被尘土鲜血迷了眼睛,却依旧冷静地判断着局势。
己方并非训练有素青州鬼骑的敌手,便立刻招呼着扔下铁蒺藜后,他转身带着人马向后撤入了街头巷尾之中。
街道上,各式家具和守城用的滚木、石块一起堆砌成了高高的街垒,黄曜一只手扒在桌脚,望见骑兵并未追击,嘿笑了一声,拖着疲惫的身体在亲卫的拉扯上爬了上去。
“娘的,骑着一群马就以为能在城里横行无忌了?这些青州鬼骑的脑子里该不是都进了水?”夜里的风有些凉,黄曜骂骂咧咧地说道。
脏兮兮的手揉了揉眼睛,那模糊的视界清晰了一些,他伸手抢过一旁亲卫老卒的烟斗,调皮且无赖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虽说他以前是个公子哥儿,但戍边久了哪怕不说五毒俱全,抽烟赌钱也都不在话下。
仅仅是深吸一口气,黄曜就感觉到一股辛辣刺激的味道深入胸膛,令人头皮发麻又精神一震,好一会儿才满足地叹息吐出。
老卒名叫庭鹿,被夺了烟斗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愁眉苦脸地看着这个看上去眉清目朗实出身也是名门贵胄,却比任何军中老油条还要流氓的青年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