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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时此刻,这位壮汉喊出这个称呼,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是一个大大的讽刺。
三百军士手上握着长矛,一脸警惕地看着暴民们,不敢后退一步,阿布拨开最前面的军士,站在队列之首说道:“我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想各位知晓,你们这么闹是没有结果的,如果真是有什么不满,可以上报给周大人……”
“周大人?”壮汉打断他,冷笑道:“这几天死了多少人了?周大人出面了吗?周大人来看过我们一眼吗?呵,我告诉你,我是逃不过一死了,但我也是个人,我也想死得像个人样!我绝不会被你们这些当官的,困死在这猪圈一样的鬼地方!”
“没人把你们当猪狗。”阿布声嘶力竭道:“我们一直在努力想要治好大家,大家要相信……”
“相信什么?”壮汉蛮横地往前一步,怒目瞪着阿布道:“相信你们端过来那一碗一碗比茅坑还臭的药么?”
壮汉向身后喊道:“乡亲们!别相信他!这些当官的都是一伙儿的!趁我们现在还有力气反抗,我们冲出去!到了外面,说不定瘟神就不找咱的麻烦,而要找这些当官的麻烦去了!”
整个营地里一片响彻天际的呼声,持着长矛的军士面色凛然,感觉到这些人大概又要开始往前冲了,看着那一张张暴戾的面孔,有人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让开!让开!”随着人群背后传出一声大吼,站在前排的人群慌忙让开了一条道路。
阿布瞳孔猛然一缩,从暴民人群之中,冲出了一辆手推车,车上载满湿漉漉的茅草……
不,那是火油!
当熊熊的火光仿佛一头咆哮的猛兽一般向着阿布这边冲过来的时候,阿布瞪大了眼睛。
“不能退!”阿布抬手一挥,可周围的军士哪里还听他的?见到势不可挡的推车被暴民们驾着直冲过来,最前面的三百军士终于握不住手里的长枪了。
无奈之下,阿布狠心地闭上了双眼,朝着后方高声叫道:“放箭!”
三千甲士端着长弓的手一直很稳,此刻同时松手,宛如一排排黑压压的鸟雀瞬间升上半空,而当它们落下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场致命的黑雨!
领头的那位壮汉首先被一箭贯穿了右眼,这些地方守军的长弓虽比不得墨家的手弩,可拉满了之后也同样能贯穿人的脑袋,而后两根、三根、四根……他健硕的身躯顿时变为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箭靶子,无数枝箭矢覆盖上去,他甚至连一声吃痛的惊呼都只能含在喉咙底,倒下去的时候,已然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了。
不知多少暴民在这场如飞蝗般的箭矢雨中倒下,仅仅只是一轮齐射,阿布的面前就倒下了足有两百人之多。
躲在手推车后方的暴民也有被箭矢射中的,却并未伤及要害,几个人只是躺倒在地,因为疼痛而翻滚嚎叫着。
整个营寨门口的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阿布看得心惊肉跳,还想开口再说点什么,然而紧接而来的一片嘶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乡亲们!看见了吗?当官的根本不拿我们当人看!现在他们杀过来了!跟他们拼了啊!冲啊!”
手推车再度被前赴后继的暴民们推起来,上面的熊熊火焰已如野火燎原般势不可挡。
阿布举着手,知道此刻凭他根本不可能再扭转局面,只能是哑着嗓子道:“守好大门!反抗者一律斩杀!不得让任何一人逃出这里!”
喊出最后一个字时,他几乎用了自己全身的力气。
这句话,与周公瑾先前的命令,何其相似。
简直,如同复刻。
三千甲士有一半整齐地背弓在侧,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刀,横档于身前,形成了一道寒芒四溢的铁壁。
那辆着火的推车纵然撞倒了数名甲士,却完全无法撼动这坚不可摧的刀兵关隘,很快,有甲士冲上前去踹翻了推车,执着车把手的几名暴民立即被斩杀在地,他们的眼神空洞,绝望地盯着灰蒙蒙的天幕,死不瞑目。
第二波箭雨随即而至,然后是执刀的甲士有序向前推进,整座营寨之中鲜血与断肢飙飞,哀嚎声不断,阿布整个地背过身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微微啜泣起来。
半个时辰后,整个营地里已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
说是一千五百暴民,但实际其中仅有八百人可以称为壮丁,剩下的不是妇孺就是重病到甚至不能自理的垂死之人。
三千甲士层层推进之下,这些能举着兵器的反抗的暴民很快就被甲士整齐的阵形压垮斩杀,除了少数放下兵器投降的人之外,他们中的大部分居然奋战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甚至有些根本没有战斗力的妇女,颤抖着,却捡起了男人们掉落在地上的沉重利剑,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军阵之中,然后等待她们的命运却并没有什么不同,照样是被一剑穿过胸膛,仰面倒下,随后,甲士们无情地踩过她的尸骨继续向前推进。
她那同样得了瘟疫的儿女躲在墙角哭泣,阿布蒙住了他们的眼睛,心里却像是插满了利刃一般,疼痛难以抑制。
阿布知道,这些暴民们之所以会做出这种选择,当然不是他们的意志就有多么坚定,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也不是每一支都能这般视死如归。
他们只是绝望了,长久以来与死亡相伴,每天看着身旁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而原本赖以支撑下去的那星火般的希望之光却正在一点一点地熄灭。
他们宁肯去死,正如那位壮汉所说,他们想死在广阔天幕之下,死在熟悉的地方,虽说他们的家园全被大水冲毁,可他们依然想离开这里,离开这座被瘟神诅咒过的营地。
那位惨死的母亲,不过是希望让自己的儿女逃出去,毕竟他们年纪尚小……
“你怎么样。”张明琦的胳膊上绑着纱布,殷红的血有一些渗了出来,他的面颊上多了几道血口,但相比较那些已经死在营寨里的士兵,他足够幸运。
他是被围困住的那批守军里的一个。
阿布感觉到怀里的孩子正在用牙齿狠狠地咬着自己的胳膊,那种用尽全力的样子,像极了两只幼小的豺狼,他们瞪大的双眼中噙满了仇恨,在他们看来,自己不过是个杀死他们亲人的凶手……
他忍住了这阵疼痛,没有拿开他的手臂,反而觉得有那么一丝心安,“你还好吧?”
“还好,死不了。”张明琦抽了抽嘴角,指尖摸了一下脸上的口子,“想想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挨刀,真特么痛。”
阿布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是你以前过得太好,我五岁的时候就被狼咬过。”
阿布召唤了一名甲士过来,把怀里的一双孩子交到那人手上,说道:“把那些没了爹娘的孩子都集中一下,派专人照顾。”
甲士刚刚从杀戮中回过神来,此刻一双眼里布满了血丝,只不过蒙着面,看不出他的神色是不是也和阿布一样沉重。
他点了点头,弯腰抱起了两个孩子,大一点的那个孩子立即开始用拳头使劲地打他的头盔。
孩子柔软的拳头被头盔上的尖锐之处划破了皮,流出血来,可他还是不停地敲击,一边敲击一边哭着喊道:“我要妈妈!你还我妈妈!”
阿布有些虚弱地靠着一旁的柴堆坐了下来,张明琦陪他一起坐着。
他知道阿布心里一定不太好过,其实他也一样。
这些人本不必承受这些,即便是蝼蚁小民,他们本也应该有着属于自己的一份平安喜乐,如果不是他父亲那帮人做了毁堤淹田的事情……
“别想太多。”张明琦伸手按住了阿布的肩膀,“你只是做了你分内的事情而已。”
阿布神情黯然:“我知道,可是……”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张明琦突然道。
阿布愣了愣:“什么事情?”
张明琦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无奈地笑着道:“我本来是想用玩笑的语气说,但你这么严肃,我反而觉得说出来不太好。”
阿布露出了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其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把这过错揽到你自己头上,是吧?”
张明琦心中一紧,望着他道:“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就是知道……毕竟,你的脸上就像是写了那俩字。”
“什么字?”
“对不起。”阿布低头嘿嘿笑了起来。
张明琦先是一呆,然后拍着大腿哈哈哈大笑:“对不起是三个字……”
两人都捧腹大笑。
笑到几乎要呕吐出来。
第154章 山中归来
交还令牌的时候,周公瑾看着阿布,轻声道:“辛苦你了。”
“我……”阿布有些艰难地低下了头。
周公瑾微微笑了笑:“你心里难受,就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我也不是那种要你讨好的上司,要是你想大哭一场,又怕旁人嘲笑,你就在这里哭也成,有什么话想说我也能听着。”
阿布摇了摇头,道:“我知道大人做得没有错,灾民一旦逃了出去,哪怕只有一人,也可能会酿成严重的后果。反倒是我,如果说我一开始就能强硬地控制局势,或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周公瑾抬手止住他的话语:“这种猜测就不必作了。反省可以,如果太过执着于此,不是什么好事。长恭把你留在我这里,也是希望你能有所长进,至少在我看来,你做得很好,很不错。”
他拍了拍阿布的肩膀,“把身上的血迹洗一洗吧,如果还难受,就睡一觉,别太苛责自己了。”
营寨中的鲜血被一盆一盆的清水冲洗干净,天空连日的阴霾也逐渐散开。
翌日,阳光暖暖地洒遍整个营地,让人慵懒得甚至不想动弹。
秦轲回营寨的时候,就连周公瑾都坐不住了,亲自到了门口迎接,接过秦轲递过来的袋子,他“嚯”了一声,赶忙打开一看,赞道:“这么大的蛇胆,你,你杀到鸠璃祖宗了?”
秦轲略微有些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左顾右盼地问道:“哎?阿布呢?”
“休息去了。”周公瑾把蛇胆交给了一旁的军士,吩咐道:“让乔姑娘尽早把药制出来,如果人手不够,你来找我。”
“是。”军士接过蛇胆,迅速离去。
“饿了吗?”周公瑾温和道。
“还行。”秦轲眯眼笑道,“回来的路上打了几只野味,一路吃着一路跑着,这就到了。”
“吃货。”周公瑾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锤了一拳在他的胸口,“去洗洗吧,瞧你这一身又脏又臭的。”
的确,在中渝山老林子里穿梭来穿梭去,又是上树又是钻洞,又是蛇血又是兽血,身上自然不可能有多干净,虽然路上他也遇到了一条小溪,有稍微洗过一回,但相比较满身的血污和泥土,实在是聊胜于无。
脱光了衣服坐在木桶里,秦轲搓洗着身上的皮肤,感觉全身都快要在水中飘起来了,连日的疲倦与肌肉的酸胀也在这时候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他舒爽地哼了一声,把脑袋靠在木桶的边沿,闭目满足地叹气。
小黑在水里缓缓地游着,时不时还钻入水下一阵翻腾,像个调皮的孩子似的,对水怀着一种十足的新奇感。
秦轲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小黑,突然道:“你是不是长大了一圈儿?我的天,这么快?”
小黑当然没法回答他的话,它只会叫,叫声却像极了轻蔑的笑声。
秦轲一瞪眼:“什么意思,又鄙视我,我发现你现在真的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看来真得好好管教管教你,让你知道一下……嗯……”
挠头想了许久,他也没能想到适合的形容词,长兄如父?呸,他可不想做一只蜥蜴的同类。
主人的威严?小黑好像从没把他当作主人吧?
正当这时候,帐篷布却突然被掀开了,明亮的天光下,秦轲看见一个窈窕的轮廓,一时间有些发愣,而等到他意识到进来的人是张芙,他顿时傻了眼,几乎是慌忙伸手一把从木桶边沿抓住了澡巾,遮住了自己裸露的上半身。
“你……你怎……怎么进来了?”秦轲有些结巴,“我在洗……洗澡呢。”
“我知道。”张芙也莫名地脸红了一下,“周大人让我进来帮你搓背。”
“搓背?”秦轲瞪圆了眼睛,心想周公瑾这是玩的哪一出?虽说多一个搓背的人自己也十分乐意,可叫个女人过来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你……我……我不用搓背,我摸得到背后。”秦轲向水中下沉了一些,惹得小黑一阵不满,“就,就真的不用麻烦你了。”
“这是周大人的命令。”张芙低着头,举起手上的一方澡巾,“他说算是犒劳你这几天的辛苦,我不好违抗。要不你……你转过去吧。”
“你干嘛要听他的呀……”秦轲几乎是喊着说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