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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天-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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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廉在榻边坐下,一只手拉着她,还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果然已经倦意浓浓,一沾到床铺就困顿得睁不开眼睛。

    替他解了外袍,掖好了被角,碧站在榻前静静凝视了他许久。

    她俯下身,在摇曳的烛光下注视着他的脸,指尖轻轻沿着他的眉弓一寸寸划过,仿佛要将他的面容深深刻入心里。这个男子是她在帝都里所遇到的唯一不染尘埃的人——在所有人都在名利的泥泞里打滚撕扯时,只有他的羽翼是洁白的。

    这样的人,怎么会活在这个帝都里呢?

    和他在一起生活的这五年,是她漫长一生里最美丽最宁静的时光——宁静到她都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鲛人,忘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只想永远在这个好梦里沉睡下去。

    然而,好梦毕竟不能做一辈子。

    “谢谢你。”她再度低声,泪水忽然间就溅落在熟睡人的脸上。

    不同于陪都叶城的奢靡喧哗,帝都的夜是森冷而内媚的。

    入夜后街上空无一人,两侧朱门紧闭,高墙壁立,将那些彻夜不休的歌吹锁在了里面。只有巡逻队的脚步不时划破寂静,从皇城的东侧传到西侧,整齐划一而又机械单调。

    一道碧影从巫朗府邸的暗角掠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里。

    “咦?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巡逻的士兵里有人正不经意地抬头,看到一角青色的衣袂消失在巫姑府邸的高墙后,不由喃喃。

    “看错了吧?哪里有?”同伴定睛看去,却是空无一物。

    “这……”士兵也是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已经快三更了,是换岗的时间——可能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了吧?毕竟之后连着几天都要巡逻,恐怕会把人累趴下。

    “不过这几天又要封城又要宵禁,只怕是有大事发生。”他喃喃开口,对同伴道,“我们还是都小心些吧……”

    然而,就在对话的刹那,黑夜里金光忽地一闪,闪电般照得人须发皆见!

    巡夜的士兵惊骇地抬起头,看到了高耸入云的白塔顶端重新沉默在夜色里,那只纯金之眼仿佛看到了什么,一开即闭。

    天……难道,真的要发生大事了不成?

    碧色的影子掠过了森冷的高墙,悄无声息地落到了花园里,贴着树荫急速潜行,很快便避开了园里值夜的仆人,到达了约定的地方——

    然而,高台上空无一人。

    没来?来人的眼色变了变,身形旋即重新隐没在阴影里,向着退思阁掠去。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墙下,仔细听了听里面的情况,伸出手指按照约定的暗号轻叩窗棂。

    过了片刻,侧门才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馥郁的香气随之涌出,带着某种淫糜腐烂的气息。

    “怎么没来?”碧低声问,然而话音未落,随即转过脸去避开——阁里出来的人并未穿好衣服,只是随便披了一件袍子,散开的衣襟下肌肤坚实如玉。

    “没办法,今晚不巧正好要陪那个老女人。”来人懒散地开口,敞着衣襟,以一种无可奈何的语调道,“她今天兴致好,一直伺候到二更,真是吃不消——睡过头,就忘记了。”

    月光透过门扉,斜斜映在他身上,鲛人男子身上散发出某种妖异的魅力。

    碧转开脸不敢直视,低声抱怨:“可你也该预先通知一声!万一耽误大事了怎么办?”

    “哼。大事?”凌冷笑,薄唇扬起一个弧度,“我正想和你说,以后你们还是别来找我了——我对你们所谓的大事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凌?”碧吃了一惊,顾不得避忌,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凌斜觑着门里,仿佛时刻留意里面的人是否睡醒,口里却道,“我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不会说出你的秘密,你们也别来找我了。”

    碧脸色苍白:“你……要背叛组织?”

    “背叛?呵,复国军又何曾当我是自己人?”凌冷笑起来,细长的眼里有讥诮的光,“当年,你还是第一队的队长,派我去巫罗府里窃取令符,结果他们抓住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那个时候,谁来救过我?复国军?”

    他的语声半途停顿,呼吸再度急促起来——无论过去了多久,每次一想起巫罗府邸里受到的秘密刑讯,他的血液都禁不住要凝结。

    “那一次巫罗防范得很严,我们一时不好派人……”碧苍白着脸,低声辩解。

    “好了,先不说那次,”凌冷笑,眼里闪出锋芒,“被送到了这里后,我向你们求救,你们又是怎么说的?——居然要我当这个老女人的面首!”

    “这是大营里长老们商讨后的决定,”碧低声道,声音微微发抖,“罗袖夫人身居要位,你如果能在她身边潜伏下来,应该能获得很多重要情报——”

    “哈,”凌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神透出无尽的悲凉,“是啊,反正那时候,我的琵琶骨已经在刑求中被挑断了,再也无法战斗——所以你们就扔下我不管,逼得我为了活下去,不得不用尽一切手段取悦那个老女人!”

    他声音里透出锋利的刺:“你们把我当什么了?到底是战士还是娼妓?”

    碧说不出一句话,怔怔看着这个多年的同僚——他站在月光里,衣襟散开,薄唇上带着冷笑,脸和身体散发出一种妖异的魅力,那种颓废的华丽和甜美的糜烂,几乎有一种让人一眼看去就被吸入其中的力量。

    她恍然觉得陌生:这,还是当年那个和她并肩作战、执剑跃于碧波中的战士么?这五年帝都里的男宠生涯,竟仿佛由内而外地完全侵蚀了他的心!

    “凌,我们必须忍耐。”她悲哀地看着他,“有很多复国军战士,也都是这样活着的。”

    “比如你?”凌冷笑起来,笑容里却带了某种复杂的意味,缓缓摇头,“不,不一样的——飞廉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知道。”

    碧身子猛然一颤,沉默下去。

    “回去罢,我不管你有什么‘大事’——这已经与我无关了。”凌笑了笑,在月下扯了扯滑落到肩头的长袍,“我不再是复国军一员,我的死活也不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你快走吧,趁着没有惊动旁人——从此不必再来找我。”

    “凌!”碧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你真的要叛离组织、跟了那个老女人?”

    “比起组织来,那个老女人未必不好。”凌冷笑,眼里一瞬掠过复杂的情绪,“至少,她救了我的命——五年来,她给了我醉生梦死的生活。无论白天如何,但每到晚上,跟她在一起、我就可以忘了以前的一切。”

    他忽地笑起来,笑得暧昧:“知道么?罗袖夫人,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他俯过身,几乎是耳语般地在她耳畔开口:“碧,你比起她来,还差得太多。”

    这种恶意的挑衅,终于让碧忍无可忍地蹙起了眉头,往后退了一步。她转开头去不想看见眼前的人,喃喃:“凌,你简直无可救药!”

    “是么?”凌低低笑了起来,“很肮脏,是不是?”

    他忽然转了语气,厉声:“可是,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似乎被逼到了绝路,碧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却断然从袖中拔出了一柄短剑,抬起头来看着他:“好!凌,既然你决意叛离,就该知道复国军里对叛徒的裁决!”

    她扬起了头,眼里露出苦痛却决断的光,手里的剑如同闪电刺向凌的心口。剑风袭来,肩头那一袭长袍被猎猎剑气逼得飞起,凌却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回避也没有呼救,看着那终结一切的一剑,唇角反而露出某种讥诮和解脱的笑意来。

    “啪!”就在剑抵住他胸口的一瞬,一物从窗内急掷而出,撞上了剑锋。

    “来人!快来人!有刺客!”房内忽然传出了惊呼,罗袖夫人在这一刻扔出了一个香炉,随即大声疾呼,拉动了室内警讯用的响铃。整个花园登时惊动,灯笼火把纷纷燃起,四处都有人奔来的脚步声。

    “不好!”碧低呼了一声,眼看就要被包围,也顾不得凌,一回身闪电般掠了出去。

    凌站在月色里,长衣当风,却仿佛怔住了。

    “夫人、夫人!你没事吧?”只是短短一瞬,侍从们便已经赶到,伏在门外气喘吁吁地请命,“刺客在哪里?”

    凌微微一震,手指下意识地握紧。却听室内夫人缓缓叹了口气:“没事,方才只是梦魇了而已。”

    “啊?”外面劳师动众赶来的侍从面面相觑,松了口气纷纷退下。但总管感觉房子周围有外人来过的迹象,心里不安,还是吩咐一干人等围绕在高台下严密防卫,以备不测。

    所有人都退去后,退思阁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风有些冷,月光斜斜地洒入,令昏暗甜糜的室内都平添了一分清朗之意。凌站在那里,却一动也没动,扶着门框,仿佛垂首想着什么。

    “哈,哈……你都听到了?”他的脸色渐渐变幻,忽地低声笑了起来,“还是你一早就知道?——你把我带回帝都的时候,就知道我是复国军,是不是?”

    室内没有回答,垂落的重重帷幕里一片昏暗,透出腐败的甜香。

    凌霍然回头:“为什么?为什么刚才不让他们把我抓起来?还是——”他冷笑起来:“还是,准备把我送回巫罗那边去?”

    嚓,轻轻一声响,一道亮光从帷幕里划过。烛影摇红,映照出一张雪白的贵妇的脸,罗袖夫人点燃了床头的银烛台,又将它放回了床头,让烛光笼罩自己的脸。

    她还是平日那般神色,躺在巨大而柔软的靠枕上,长发如同水藻一样披拂在丰腴的肩臂上,脸上有纵情声色后的疲惫,眼神和嘴唇都是湿漉漉的。她抬起手去剔亮烛芯,根本没看站在门口的凌:“外面风大,关了门进来吧。”

    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想着什么。他虚掩上门,然后回身走回到榻前一丈之处站定,定定地看着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她会说什么。

    “凌,你知道我最恨别人说我是老女人。”罗袖夫人伸手拿了一杯搁在案上的残酒,静静地开口,脸上喜怒莫测,“其实论年纪,你可比我多活了上百年呢。“

    “……”他沉默着。

    “很厌恶么?”罗袖夫人躺回了榻上,拉动警铃的绳索就在手边摇摆,讥诮地看着他,“我还一直还以为你也是很享受的呢——你真该去演戏。”

    他还是没有回答,心里想象着她如何拉下警铃,让蜂拥而入的侍从将他拿下——她权倾一时,角逐欲望只不过是弥补空虚的一个游戏,她有的是年轻英俊的奴隶,有的是愿意拜倒在石榴裙下以求出人头地的面首——在之前、之后,他都不会是获得特权的一个。

    然而,她只是逗弄着那根绳索,并未有丝毫愤怒之意。

    沉默的对峙在继续——她到底要怎样?

    “你到底想怎样?”然而,率先问出这句话的却是她。

    仿佛是再也无法保持表面上的平静,罗袖夫人忽地坐起,冷冷地盯着自己的男宠,眼里发出恨恨的光来,几乎是咬着牙:“说啊!你到底想怎样!——你说不想回到复国军那里去,但在那时候却又不躲闪!你是故意激怒那个女的,想死在她手里的吧?——凌,你昔年是为谁变的身?!”

    凌看着这个如母狮子一样的愤怒女人,眼里渐渐有惊讶的神色——她竟然是明白他的,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诧异和隐隐的恐惧。

    她实在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然而,这一场对峙里,终究还是她先输了。

    “你到底想怎样!”一种说不出的嫉恨涌上心头,罗袖夫人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波动——这种崩溃般的情绪、在白日里看到他从高台上跌落时已经有过一次——仿佛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她用力将酒杯对着那个一直沉默的人砸了过去,声音起了颤抖:“给我说话!你到底想——”

    他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烛影剧烈地摇晃,黑暗里,他忽地向帷幕里俯下身,低头用力吻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随即叹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回应着他——这让她自己都有些诧异:她几乎记不起初婚之后、自己还曾这样闭着眼睛吻过别人了。

    酒的甜味和醉意弥漫在两人舌尖。这次的吻,似乎和他们以往经历的都有所不同:那不再仅仅是一种占有和狂欢,而是带着某种尖锐的痛楚,长得令彼此窒息。

    “我……想留下来。”凌直接将话语含糊地吐入她的唇齿之间,“一直……这样下去。”

    一直这样下去吧……一个象他这样的鲛人,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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