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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娅喉头滚动,呜咽藏在胸膛,轻轻流淌。
她流着眼泪,哀痛悲愤。
然后,她接到陈芳仓皇无措的电话。
“女儿,我的乖女儿,妈妈要被你爸抓进监狱了——”
“苍天噢,我这是什?么命,我什?么时候敲诈勒索了,女儿,我的乖囡囡,你一定要替妈妈说几句,这钱是你爸心甘情愿给我的……”
热烫的眼泪贴着脸颊,滚滚落下。
黎娅狠狠地对?着电话那?头,如无头苍蝇般寻求帮助的陈芳道:“你活该!”
“谁让你回来找我的?”
“进监狱去吧你!”
挂了电话,她犹不解气,给陈芳发?去一条长长的信息,指责她为了蝇头小利试图威胁黎家?:【你当初要是没?蠢到威胁我爸妈,现在起码还好好着,不需要进监狱!】
发?完信息没?多久,黎娅收到楚朱秀的来电。
电话里?,楚朱秀冷淡问她,陈芳是不是联系过她。
黎娅讷讷解释,将?陈芳说的话全数告知她,“妈妈,我还骂她了,她这个疯子,活该进监狱——”一副全身心只为黎家?的模样,如此虔诚忠心。
当她得知,陈芳这几年靠着威胁黎家?,拿了几百万时。
黎娅的脸皮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血缘亲人在她在乎的家?人前做出丑事,拿到了比她手?头现金还多的资金,让她深感?羞耻,恨意?升腾。
楚朱秀:“我不知道她分?给你多少——”她认为她们?俩私下有勾结。
“妈妈,我没?有拿,真的。”
黎娅眼泪直流,她咕哝着,恳求着,想让楚朱秀信她:“我根本不可能从她那?拿到钱,你知道我的,我不和她联系。”
当一个人陷入需要“自证”的地步,越是慌张,越是在乎,就越是势败。
楚朱秀:“谁知道呢,你们?俩可是亲母女。”
她喃喃:“妈妈,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楚朱秀笑了一声。
她觉得黎娅的回答可笑中带着可怜,冷冷质问:“娅娅,你告诉妈妈,我该怎么看你呢?”
“你是乖女儿吗?你是好女儿吗?”
“你既不优秀,也不聪明。甚至,身上都?没?有流淌我和我丈夫的血……妄想爬上和你相处二十年的哥哥的床……”
“只有下三滥的女人才会这么贱。”
末了,她可惜道:“你应该也知道,如果你当初没?有那?样做,现在不会是这样的,对?吧?”
楚朱秀挂断电话。
振聋发?聩的言语,带给黎娅的只有无尽哀伤与?懊悔。
她痴痴地凝视虚空,想:她是不是真如妈妈所说,是个很糟糕的人?
母亲的爱与?指责,是最好的港湾与?最利的刀刃。
她情不自禁,号啕大?哭。
=
黎漴做了一个梦。
他本不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入睡——二十九岁的最后一天,距离三十而立还有十个小时。
方业识勾着俏丽女郎的的下巴,调情着说话,远远望去,他面上的浑浊之色无法掩盖。
酒精和香水味在鼻腔萦绕,黎漴醉得不省人事。
酒吧老板和方业识是熟人,见状担忧上前。
方业识摆摆手?,见惯不怪道:“他经常喝得烂醉,没?必要管他。”
早几年还担心黎漴喝酒过多会不会出事,如今的方业识可没?那?心思,他深知黎漴是为借酒消愁——“愁”从哪来,恐怕就是黎家?那?一堆不可直说的烂摊子。
江市上流圈子里?,基本没?人知道这个模范家?庭发?生了什?么怪事。
以至于,短短几年间,那?个倍受贵妇人楚朱秀骄傲得意?的漂亮舞蹈生黎娅摔断了腿,退学复读,久久未曾出现,甚至没?和过往朋友社交。
黎振伟时运不济,项目折戟多次,以至灰心丧气,跑寺庙、道观多次,迷信得花了不少香火钱。
楚朱秀鲜少和友人社交,常年在家?,出席重要场合时,能看的出神?情寡淡忧郁,心事沉沉。
黎漴倒还在公司上班,他那?张俊朗好看的脸蛋,失去光泽,无精打采。
年近三十,正是合适的婚恋年龄。相亲多次,没?有一次成功。
不少人私下都?在说,他身上有点?毛病——男科那?方面。
方业识给了小美女一个热吻,听到小美女好奇地问:“哥哥,那?个帅哥是你朋友吗?怎么不来玩啊?”
他闷笑一声,“他可玩不动,纯粹来喝酒的。”
美女纳闷,在他附耳低语后,恍然大?悟,看向黎漴的目光几分?可惜。
“看着挺帅……没?想到是外强中干。”
方业识亲了下她的侧脸,塞给她一张房卡,示意?一会见。
俏丽女郎甜甜地微笑,离开他的视野。
方业识这才上前,推搡两下黎漴,“睡了还是醒着的?要不我去给你开个房?”
脸泛醉意?的青年嘟囔了几句没?人能听懂的话。
方业识急不可耐地看了下时间,不想管他了,随手?找了个调酒师,塞了把钱:“帮我看着点?。”
调酒师美滋滋地收钱,“OK,哥们?你去玩吧,我在这看着呢。”
……
群魔乱舞的酒吧蹦迪声渐渐沉入阴霾般的梦境之外。
黎漴梦见了一场大?雨。
气势浩荡的夏日台风,席卷着大?量雨水,浇灭江市燥热。
高楼大?厦上凝望下方,行人如蚂蚁般走动。
他接起电话,听到那?边传来的话:“是黎潼的家?属吗,她为了救一个小孩被车撞倒了,现在在医院手?术室。”
黎漴心里?紧张,他想:潼潼车祸了?她情况严重吗?他要赶紧去医院,去见她——
梦中的自己异常平静,平静到黎漴有些?毛骨悚然。
那?个凝视着雨水从高空坠落的自己,拧了一下眉头,问电话那?头的人:“我是她的家?属,她现在意?识清醒吗?”
医院负责拨电的人愕然一刻,“她现在在手?术室。”
青年问:“你该不是她请来联合演戏的吧?”
医院的人怒极反笑:“你究竟是不是黎潼的家?属?她现在人在手?术室,我没?功夫和你说太多,江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大?楼b1。”
“司机肇事逃逸,交警现在在查,救护车的费用目前是被救小孩的家?属在支付。”
“我们?医院已经尽了通知义务,请你们?家?属尽快前来。”
黎漴恐惧地看着电话挂断,无法控制的躯体让他慌张无措。
那?个自己,或者说,不由他操纵的青年面露思索,回到办公桌前。
他没?有理睬那?通医院电话,径自处理公司事务。
医院电话后的一小时半。
一通电话打破沉寂。
青年接起,柔和开口:“娅娅,什?么事?”
黎漴的心脏一寸寸皲裂,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事态发?展。电话中的黎娅好似十分?悲伤,“哥哥,你有接到医院的电话吗?”
“潼潼车祸,进手?术室了。”
“爸爸妈妈已经赶过去了,好像说情况不太好……”
黎娅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泣:“潼潼半年前离开家?,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们?说,现在有消息就是车祸。爸妈吓得脸都?白了。”
青年安抚着她的情绪,对?话末了,居然还亲热、甜蜜地喊了她一声“宝贝”。
黎漴浑身发?毛。
他不明白这个梦境意?欲如何。这时候,他意?识到是梦境了,一切不可控因素,皆因由他并非身处现实。
这梦叫他作呕。
黎漴完全无法想象到自己会以黎家?长子的身份,和相处二十年的黎娅有超出兄妹关系的情感?,他心存震怒,认定这必定是个丑陋、恶心的噩梦。
……
然后,梦中的自己,那?个青年在盛夏雨夜中,赶往江市第一人民医院。
到达医院,手?术室外黎振伟、楚朱秀脸色难看,低声交谈着什?么。
黎娅如摇摇欲坠的翩翩蝴蝶,雪白脸颊上挂着泪珠,她看到“自己”,像是看到支撑,上前握住他的手?,绵软娇嗔:“哥哥。”
青年将?她半揽在怀里?。
那?个被救下的小孩蜷在母亲怀中,她怯怯地看着不远处的人,母亲轻声安抚她,脸上挂着不安。
直到手?术室门开,医生走出,告知他们?,病人情况暂时稳定,需要前往重症监护室观察一周。
这位母亲松了口气。
她上前感?激医生,转头态度卑微地恳求病人家?属的谅解:“您女儿是我家?孩子的救命恩人……”她说到这,喉头哽咽,膝弯一软,跪下了。
“我真抱歉,不管怎么样,无论肇事司机能不能找到,该我尽的责任,我一定会做到。”
楚朱秀挺艰难地朝她笑了下。
她眼中仓皇,仍支着贵妇人的体面,“都?是我们?不想看到的,我……还是先等我女儿醒来吧。”
这不是一个正常母亲该有的态度。
小孩母亲有所察觉,她怔怔,低头看到抱住她小腿的女儿。
一时间,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她难以避免地联想到“救命恩人”的家?庭情况是不是有些?特殊。
黎漴发?着呆,在梦中,看着“自己”和父母交谈。
期间,提到黎娅电话中说到的“半年前”,楚朱秀低声说:“她当时不愿意?再和我们?联络,说是被我们?伤透了心。”
她没?有说,黎潼离开家?前,质问她的那?句“妈妈,在我回来的这几年里?,你有一刻后悔过当初主动提出亲缘鉴定吗?”
她回以沉默。
那?是半年前,她们?彼此面对?面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这会是楚朱秀藏一生的秘密。
她垂下眼睫,不愿多说。
黎振伟蹙眉。他手?头还有其他工作要忙,不可避免地提前离去,并没?有见到离开手?术室后缓慢苏醒的黎潼。
“黎漴”在给了黎娅一个安抚的拥抱后,主动承担起黎家?长子的责任。
与?医院相关的事宜,全数由他负责。
缴费、登记、病历、抢救知情书……
车祸后情况本算良好的黎潼在看到黎娅后,一言未发?,只是沉默。
仪器发?出身体毫不妥协,情绪起伏的巨大?锐响,病房内气氛尴尬。
“黎漴”冷静地看向病床上的,有着血缘关系的妹妹,又看了眼身侧面露委屈的黎娅。
他淡淡说了一句:“娅娅,某人不领情,下次还是别来看她了。”
黎漴很想大?吼,想骂梦中这个奇奇怪怪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毛病,怎么看不到黎娅闻言后轻挑的唇角,以及,病床上潼潼陷入绝望,意?懒心灰的眼神?。
他无法做出任何改变梦境的动作。
只能放任一切进行,像个漫长的电视剧,中途没?有广告插播,一镜到底,迎来结局。
医生说:“18床病人的情况本身是较为良好的。”
他忧心忡忡,“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出现这么糟糕的情况。”
所有指标全部下降。
以吓人的、可怖的姿态,给了所有医护人员一个重击。
护士们?一小时能跑来这间病房五六次,就怕一眨眼,病人离世。
她们?看着那?个年轻的、漂亮的富家?女孩,最开始苏醒时,望着被救下的小孩、小孩母亲露出腼腆的笑容;到后来,家?属看望,情况直转下跌,她脸色苍白难堪,某些?时刻,露出疲惫不堪的表情。
明眼的护士长在某次检查完病房,回护士站时,悄声说:“那?个漂亮姑娘的家?属,是拖累她康复的人。”
一语成谶。
黎漴肝胆欲裂,望着梦境中那?个刚满26岁,正值青年的妹妹陷入永久的睡眠。
梦境中的“自己”,轻飘飘地和友人说出那?句话:“我没?想到会这样严重。”
“她之前看起来状态不错,怎么就……”
他恨得咬牙。
梦境中黎家?迎来事业巅峰、黎娅登上综艺舞台,父母骄傲得意?之时,只有一个柔软、轻飘、善良的灵魂,埋在六尺之下。
……
黎漴惊醒,他一身冷汗,眼睫濡湿,心跳不止。
梦境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痛苦和慌张。
他喘息几声,迅速拨打电话。
潼潼的电话,接起人不是她。
清冷悦耳的男声响起,“哪位?”
黎漴一愣,他陡然想起,自己的电话在不久前被妹妹拉入屏蔽名单,后来新换了一张电话卡。
这是新电话卡第一次拨给潼潼的号码。
他艰涩开口,回道:“我是黎漴。”
段暄山将?手?机拿起,压了话筒,对?那?头的潼潼说了句什?么。
他客气地回:“她在忙工作。”
“段、段总,可以帮我把电话给潼潼吗?”黎漴少有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他近乎卑微,祈求道:“我想听听她的声音,只要一句话就好。”
段暄山没?有同意?。
他平心静气道:“她让我来应付你。”
言下之意?,他不可能将?电话给潼潼,让他打扰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