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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僧-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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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蕤能在这时赶到,那茂县城门多半已被援军攻破,城门破了,战长林却迟迟不见踪影……居云岫转头望向城门方向,不知为何,心里突然蔓延开一种难以遏制的恐慌。

    “你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居云岫一边说,一边朝马车的方向走,顺便吩咐扶风:“派人把赵霁送回白泉寺养伤,如果他醒后问起,就说是我送他过去的。”

    扶风领命。

    等扶风安排完一切,返回马车前后,居云岫下令道:“入城。”

    扶风一惊:“现在?”

    居云岫一默后,斩截道:“对,现在。”

    ※

    苍天微明,号角声穿云而上,三万援军成功剿灭叛军,拿下茂县城门。

    居云岫的马车顺利进入茂县,一径向县衙驶去,沿途尸首卧街,兵器零散,车轮碾过的地面上随处可见斑驳血迹。

    居云岫撑着车窗,看着这些景象,压抑在心底的恐慌感越发强烈。

    不多时,马车在县衙大门前停下,居云岫下车,不及入内,便见大门外的石基上横卧着三具尸体,其中一具的头部已跟身体分离。

    居云岫猝不及防,后退着闪开目光。

    扶风忙道:“请郡主回车里等候,卑职入内查探便可。”

    扶风说罢,阔步赶入县衙内,居云岫站在原地,闭上眼睛深吸一气后,睁开眼走入县衙。

    天光熹微,衙门前庭的情况更是惨不忍睹,一支支冷箭射在庭中树木上、屋檐上、门窗上、以及堆叠在地的尸首上……

    居云岫深深呼吸,目光环过庭院,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战长林的人影。

    苍苍夜色压着四周,战长林一身是血,弯下腰拽开一具尸体,低头搜寻无果后,又走到下一堆尸体前。

    扶风站在他身后,先是震惊于他身上的伤,后是费解于他此刻的行为,揪心道:“长林公子……你在找什么?”

    战长林恍如不闻,只是扒着面前的尸体,一点旮旯也不放地搜寻过去。

    扶风越发心惊:“长林公子,你……”

    居云岫不知何时走了下来,扶风惊怔。

    庭中一派狼藉,居云岫站在战长林身后,裙琚拖在脏污的血泊里,珠履踩在残缺的尸体边,天还没有亮,战长林肩上、手臂上、腿上、后背上的伤口却已经清楚得根本无法忽视。

    居云岫本来已放下的一颗心再次悬至喉头。

    “你,在干什么?”

    战长林听到这个声音,身躯一震。

    “没干什么,找点东西而已。”

    战长林没有回头,答完后,继续在尸体堆里翻找。

    居云岫无法理解,吩咐扶风:“带他去找程大夫。”

    扶风硬着头皮上前去拉战长林,战长林拂袖甩开,转头看过来时,一双眼眸竟是猩红的。

    扶风愕然。

    战长林疲惫地道:“我说了,找点东西而已。”

    说罢,他扭回头继续跟那一堆尸体较劲,居云岫忍无可忍,上前抓住他手腕。

    战长林再次拂开,看到是她,停下动作。

    居云岫也停下了拽他的动作。

    宽大的袖袍滑落在他手肘处,袒露在外的一截小臂绷着蜿蜒的青筋,节骨突出的手腕上破着一道刚被擦开的血痕。

    居云岫缓缓松开手,看着他空无一物的手腕,突然明白,他要找的是什么了。

    战长林发红的眼眶里泪意涌动,抽回手,这一次找得更卖力。

    居云岫愣在原地,良久,低声道:“不必找了。”

    战长林充耳不闻,居云岫噙泪道:“那些东西我都烧了,这一个,你留着也没有意义,不必再找了。”

    战长林垢着血的一双手僵住,半晌后,“哦”一声,道:“那我这个就更不能丢了。”

    居云岫眼里泪光一瞬间盈于睫羽。

    战长林搬开面前的一具尸体,刚开始找得很缓慢,很仔细,到后面越来越急,越来越快,越来越粗暴,整个人竟如同疯魔一般。

    居云岫眼圈通红,再次抓住他:“我说不要再——”

    战长林突然直直地向前倾倒下去。

    居云岫大惊,攥紧他外袍,“唰”一声,本就破烂不堪的僧袍被从后扒下。

    “郡主!”

    扶风抢步赶来,居云岫抱住战长林,被他压倒在血泊里,抬头时,看到他袒露出来的后背。

    那后背上,除今日所受的外伤外,赫然还有一大片狰狞的烧痕。

    居云岫全身一僵,想到前天夜里的那场大火,悬于眼圈的泪水夺眶。

 第39章 昏迷

    天光透过窗柩; 忙乱的屋舍里人影碌碌,地板上、床帐上全是斑驳的血,水盆里泡着一条又一条浸着血污的棉布。

    “快; 快给他按着……”

    程大夫一边指挥,一边替战长林清理下一处伤口,转头拿铍针时; 紧跟着吩咐侍女给另外两把镊子、剪子消毒。

    烛火烧过一把把砭镰,不多时,“呲”一声,皮肉被烧红的刀锋烙压的声音传入耳里; 守在床边的侍女锁着脖子不敢细看; 程大夫额汗濛濛,低着头,一点点地剔除伤口里的脓血。

    “快换水来!”

    “压着; 别撒手; 快快按住他!”

    “再换盆水!”

    “取布条来!”

    “……”

    日头逐渐被阴云遮蔽,屋里的光也被压着,透着一股喘不来气的窒闷感。

    居云岫坐在屏风外,身形笼在暗影里,目光凝着窗外的大街。

    有商贩在树荫底下卖着胡饼。

    “胡饼; 胡饼; 新鲜出炉的胡饼……”

    居云岫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竟有些陌生的少年。

    少年坐在树荫底下啃胡饼,一双眼挑上来,目光幽怨。

    少年站在摊铺前卖胡饼,环着胸; 目光再次挑上来时; 多了些狡黠与得意。

    ——苍龙军没给你发军饷吗?

    ——发啊; 都攒起来了,等着娶媳妇时用。

    少年大喇喇地笑,拿着一块胡饼来蹭她嘴唇。

    蹭上后,少年笑得更恣意了。

    “轰——”

    一声惊雷霹开天幕,瓢泼大雨唰唰而下,树荫底下的吆喝声变成一声惊叫,商贩手忙脚乱地收着摊铺。

    行人仓皇避雨,一人本来都拿了块胡饼,因着这雨,立刻又丢开了饼。

    胡饼从摊铺上滚落下来,被踩进雨水里。

    大雨滂沱,街上乱做一团。

    身后,房门开了又关,关上没多久又被打开,侍女忙碌地进进出出,踩得地板上的血迹更脏乱了。

    扶风双靴溅着泥污,阔步走入屋里来,向窗前的居云岫禀告道:“郡主,没有找到……”

    居云岫的目光仍凝在窗外的雨里,开口时,声音极冷:“再找。”

    扶风应是,走前,正巧听到程大夫焦急的命令声,不由又朝屏风内望了一眼。

    雷声轰然不绝,天光一点点地黯下来,乌云越压越厚,像是要把整座城吞入腹中。

    屋里点燃了烛灯,一盏盏灯火因着人影走动而晃来晃去,晌午时,内室里的动静终于消停下来。

    居云岫回头。

    程大夫精疲力竭地走出来,看到坐于窗前的居云岫,忙又行礼,他本以为居云岫早走了,这厢多少有些惶然,想到里面那人的情形,脸色更是难看。

    “如何?”

    外面雨声很大,居云岫的这一问便更显冷厉,程大夫心里“咯噔”一声,道:“公子根基强健,想必……是能挺过的。”

    雷声滚落,居云岫绷着的脸庞被电光照亮,程大夫匆匆一瞥,心里更慌,反复擦着头上的汗:“这一次……主要是那晚公子被横梁所砸,内伤太重,休养一日,根本无法痊愈,且背部的烧伤……”

    “此事,我为何不知?”

    程大夫冷汗涔涔,思及前因后果,心里又是紧张,又是痛惜:“那日在河边替公子处理伤势时,公子怕郡主担忧,执意不准属下走漏伤情。至于公子入城一事,属下并不知晓,不然一定会想方设法劝阻郡主啊!”

    程大夫沉痛一叹。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声都碎成了滔天的水声,居云岫懊悔地闭上眼睛。

    屋里久久沉默,良久,居云岫吩咐璨月:“扶程大夫下去休息。”

    程大夫走后,居云岫仍然坐在窗前,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璨月走回来,神色十分复杂。

    隐瞒战长林伤势一事她也有份,只是刚刚程大夫没有供出她来,如果说程大夫是“不知者无罪”,那她则是明知战长林伤势严重,还亲眼看着居云岫把他送入了险境之中。

    并且这险境,绝不止是对他肉身上的折磨,还是要他忍着钻心的伤痛去拯救自己恨了多年的情敌。

    拯救的目的,则是让居云岫如期进入洛阳,与赵霁办成婚礼。

    刚刚送走程大夫时,璨月扭头向屏风内望了一眼,地上的血污还没有擦净,战长林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全身被布条缠裹着,半点声息也无。

    程大夫向来是自信的,可是刚刚在回答居云岫时却没有一字担保,话里话外的意思,全是靠战长林自己。

    或者说,靠天意。

    如果这一劫老天没有庇佑,战长林真的挺不过去,居云岫会如何?

    就算不至于悲痛,多少也会自责、后悔吧?

    璨月低头,面向居云岫跪下。

    居云岫疲惫地道:“你又做什么?”

    璨月道:“公子的伤势奴婢一直清楚,没有告诉郡主,还请郡主责罚。”

    居云岫阖紧的眼皮上阴影更重。

    屋里又陷入沉默,窗外雨声不绝,居云岫突然问:“你恨他吗?”

    璨月愣了一下,险些以为听错:“郡主……是问奴婢吗?”

    “对。”

    璨月哑然,回顾三年前的那一幕,软下来的心又一点点变硬,厉声道:“他当年那样对郡主,奴婢自然是恨的。”

    居云岫又问道:“如果他死了,你会难过吗?”

    璨月一震。

    刚刚在心底一闪而逝的念头突然明晰起来,战长林会死——这个几乎所有人从来没有想过的结局一下在脑海里慢慢成型,璨月认真想着,心里竟猛地抽了一下。

    建武二十年,战长林第一次走入王府,肃王告诉他们,这个十二岁的小少年是王府的新成员,是他膝下的养子,是苍龙军的战士,是世子和郡主的亲人。

    后来,这个小少年逐渐长大,长成了肃王最乖顺的养子,苍龙军最凶悍的小狼王,以及……那个一回府就缠在郡主身后,撵也撵不走、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

    那时候就有仆从私底下议论,说战长林定是喜欢上郡主了,紧跟着就有鄙薄的声音传来,说他痴心妄想,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迟早有一天郡主会忍无可忍,让肃王把他这个小畜生扔回荒郊。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传到了郡主耳里,传到了肃王耳里,也传到了战长林自己耳里,可是他一点也不介意,仍然是卖着命地打仗,保护世子,保护肃王,保护整个肃王府。

    回府后,再笑嘻嘻地做郡主的小尾巴。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是一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呢?

    璨月百感交集,痛心道:“奴婢……不知道。”

    居云岫闭着眼睛不做声,璨月抬起头。

    灰蒙蒙的天光铺在居云岫身上,她还没有换下脏污的衣裳,云髻乌黑,脸庞苍白,衣襟前是一大片凝结的血迹,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阴狠。

    璨月不禁问道:“郡主……你会吗?”

    雨水溅在窗柩外,濛濛雨雾飘入窗内,濡湿眼睫,居云岫没有回答。

    璨月颔首道:“是奴婢僭越了。”

    居云岫只道:“退下吧。”

    屋里除奄奄一息的战长林外,已只剩她二人,璨月起身告退,走前,向居云岫道:“公子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郡主宽心。”

    璨月走后,雾蒙蒙的屋里更静了,居云岫没有关窗,风挟着雨丝从窗外扑进来,打湿着脸庞。

    战长林就躺在一屏之隔的内室里,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形,她还没有看到。

    以前身边的人都说战长林是疆场上所向无敌的小狼王,从来不会败,从来不会倒,居云岫甚至连他生病的情况都没遇到过,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守在战长林的床外,第一次面临他深受重伤,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可能会醒不过来。

    雷声在耳畔叫嚣,那些被刻意压下的悔恨、恐惧像濒临崩塌的山峦,居云岫拢紧双臂,靠在墙上,不敢沿着这条思绪深想。

    无论如何,战长林不能死。

    他必须挺过来,必须走下去。

    他必须要走到最后。

    屋外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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