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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抱起居昊,抖着手揩拭他嘴角的血,双眼直直瞪着,还在试图唤他醒来。众人都知晓这是陛下所有孩子里他最偏爱的一个,看到此情此景,再回想四个多月前刚刚过世的三殿下居胤,一时又是悲从中来,又是心惊胆战,不知稍后将要面临怎样的雷霆之怒。
御医悬着心诊完脉搏后,确认已身亡,脸色灰败。
玄影卫从地上捡来一支沾着血迹的羽箭,御医拿过来一验后,发现箭上果然淬着剧毒。
“陛下……四殿下所中的箭上有毒,又伤及心脉,眼下、眼下人已经……”
皇帝抬起头,定睛看向那支羽箭,淌着泪的眼睛里一刹间被怒火燃烧成猩红色。
“朕再问你们最后一遍,此箭,是何人所射?”皇帝一字一顿,声音从齿缝间挤出。
报信的玄影卫道:“回禀陛下,确实是太子所射。”
另一名贴身护卫的玄影卫反复检查过羽箭后,补充道:“陛下,这支羽箭箭镞上刻着‘羽’字,乃是御林军里的兵器。”
皇帝含恨,低头看回怀里死不瞑目的居昊,抖着手替他阖上双目后,目光掠向王琰。
“陛下饶命!此事微臣半点不知啊!陛下!”
“铿”一声,皇帝拔出玄影卫佩在腰间的剑刺向王琰,王琰大叫一声跪倒在地,面朝皇帝伏下,全身抖如筛糠。
“陛下息怒,此事或许真与王大人无关!”
报信那三名玄影卫前来阻拦,一人道:“当时卑职埋伏在林间,听到太子说是丞相赵大人要联合四殿下谋反,现如今,太子已传令御林军搜捕赵大人,搜到以后,就地格杀!”
皇帝手上利剑一颤:“是他?!”
王琰如蒙大赦:“对,陛下!一定是他!一定是赵霁那厮蛊惑四殿下造反,意图谋害太子,太子迫于无奈,才下此狠手的!”
皇帝面露犹疑之色。
王琰趁势道:“太子是怎样的人,陛下最清楚,他向来谨小慎微,从不敢正面跟四殿下争执一句,怎可能平白无故把四殿下射杀于此?!一定是赵霁在背后捣鬼,借灵山寺一事怂恿四殿下谋杀太子,夺储君之位,太子走投无路,这才反抗的!”
剑尖在虚空里颤抖,皇帝森然质问玄影卫:“你们可曾看到昊儿对太子动手?”
玄影卫一震后,如实回道:“没有……四殿下一来到这里以后,就被太子射杀了。”
王琰当场变色。
“你还敢狡辩!”
皇帝一脚踹开王琰,王琰魂飞魄散,狂叫“陛下饶命”,皇帝举剑,悲愤之间,一幕幕惨象纷至沓来。
“难道……是你?”
皇帝重新回想从居胤暴毙以来的一桩桩怪事,目眦尽裂。
“不是,不是臣啊!……”王琰惶恐摆头,撑着地上沙石向后躲开。
皇帝一步步逼近:“不是你?那是谁?那个在背后使心用腹,乱朕朝纲,害朕皇儿的孽障究竟是谁?”
王琰听到这些指控,面无人色。
皇帝剑尖指在王琰眉心,最后质问:“究竟是不是你?!”
“当然不是他——”
一道清冷声音从树林里传来,众人侧目,看到来人,目瞪口呆。
第96章 报仇
山风卷过; 枯败的落叶弥漫虚空,一大批神策军从树后走来,把众人堵截在河岸前; 策马行在神策军最前方的,正是赵霁。
皇帝一震以后; 切齿:“果然是你!”
赵霁脸色绷着; 仔细看的话; 他形容并不算齐整,然而眼睛里放出来的目光森冷锋利; 寸寸如刀; 令人背脊阵阵生寒。
众人不由屏息; 沉默间,只见他下颌微扬,延平很快策马上前,朝众人扔来一物。
那物血淋淋的,砸在地上后,骨碌碌一滚,恰巧滚到王琰身前才停下; 王琰定睛一看,吓到失声。
众人紧跟着瞠大双目。
“太……太子殿下?!”
滚来的这一“物”; 不是别的,正是居桁的项上人头。
※
风越来越峻急,日头一点点坠下; 树林深处的一间营帐里,居云岫临案坐着; 旁边是侍女装束的心月、璨月。
从入山算起; 她们已在这里等候半日了。
帐外终于传来一些动静。
“这是太子殿下的营帐; 你们神策军来做什么?”
“赵大人听闻太子殿下把郡主送来了,特命我等前来迎接,还请放行。”
“什么郡主?不知道,这是我们太子殿下的私人住所,没有什么郡主,还请你们速速离去!”
“这位兄弟是真不放行了?”
“说了,这里没有什么郡主,你是听不懂人话……”
烦躁的诘问声戛然而止,打斗声在一瞬间响起,又仿佛在一瞬间结束,伴随几下人倒地的沉闷声响,毡帐被人掀开。
“郡主!”
乔簌簌一身神策军军装打扮,率先进来,杏眸澄亮。
居云岫显然没想到她竟然也混在太岁阁的那三百人里,眉头微蹙,乔簌簌忙立正,解释道:“此次任务已有大哥首肯,卑职一切行动听从大哥安排,绝不自作主张,郡主放心!”
正说着,乔瀛便进来了,后面紧跟着的是扶风。
居云岫抿唇,不再多说什么,只问乔瀛外面的情况。
乔瀛道:“居桁在翠云峰下射杀居昊,后派御林军捕杀赵霁,反被赵霁砍下人头。现在,赵霁把晋王一行围在翠云峰下,两方人马正在对峙。”
居昊、居桁先后殒命,再加昔日扶自己上位的功臣反戈相击,晋王现在的表情一定极其精彩。
这一盘棋,也下得差不多了。
居云岫收敛神思,道:“走吧。”
※
翠云峰下,暮风奔腾在茂林里,对峙着的两方人马被一条河流拦截在林前,气氛剑拔弩张。
王琰呆呆地瞪着身前的人头,想躲又不敢躲,想抱也不敢抱,嘴唇哆嗦地唤着“殿下”,老泪纵横一脸。
皇帝艰难地把目光从居桁人头上收回,迎着余晖向前看时,眼前突然发黑。
“陛下!”
玄影卫忙来扶住他。
居昊被杀的悲痛还堵在胸口,居桁的人头像一支猝不及防的冷箭,射掉了皇帝的魂魄,他大脑里一片空白,一刹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是悲,是恨?
是快,是痛?
昊儿是居桁所杀,如此孽障,他必要亲手刃之,以解大恨。
可是为何当赵霁替他把人头扔来的时候,他心里半点快意也没有?
对了,居桁,是他眼下唯一一个皇儿了。
他已经失去了居胤,失去了居昊,现在,仅有的一个居桁也没有了。
他,没有儿子了。
皇帝心底升起巨大的悲恸,那悲恸似从冰窖里燃起来的火,那火极快焚化他的茫然、悲恨、痛楚,在他眼睛里凝结成阴翳的怨恨。
“赵霁,你这是自寻死路。”
赵霁身上溅着血污,那是刚才厮杀后留下的痕迹,同居昊分别不久,他们这一行便遭到了伏杀,先是玄影卫,后是御林军,一场比一场阴险、凶恶,如果不是他事先有所防备,及时在树林里部署了兵力,眼下只怕已魂魄归西。
“这条路,难道不是陛下给臣寻的么?”
思及被伏杀——尤其是被玄影卫暗下杀手的情形,赵霁对眼前的君王不再报有任何幻想。
“臣今日本来不想反的,是陛下逼着臣走到了这一步。陛下的皇位是由臣夺下的,如今再由臣夺回来,也没有什么不合情理的。”
皇帝眼底怒焰滔天,切齿道:“来人,给朕杀了这个叛臣贼子!”
一声令下,周围玄影卫应声出动,神策军蜂拥而出,两军交锋,杀声顿时震动林间。
王琰从地上爬回皇帝身边,一边躲着,一边观察战况。玄影卫虽然英勇无双,然因他们此行匆匆,并没有带足人马,所以目前只有一百多来兵力,而赵霁那边所率的神策军少说也在五百以上。
王琰不由惶恐:“陛下,敌众我寡,恐怕要速速调兵前来营救才行!”
一名指挥使拔剑护卫在他二人身前,眉头也皱着,但语气尚且镇定:“太子殿下先前下令御林军捕杀赵霁,如今赵霁还在,御林军应该会尽快赶过来。”
王琰悬心:“可邙山这样大,这树林又如此之深,他们如何知道赵霁这奸臣藏在这儿?”
指挥使眉头皱得更深:“猎场里各处都有禁军巡防,这里杀声震天的,外面不可能不知道,王大人不必恐慌。”
可话虽如此,他们却在一步步往后退,王琰那一颗心简直要彻底从喉咙里蹿出来。
便在这时,又一批血战的玄影卫倒下,指挥使护着皇帝、王琰再退一步,王琰扭头,惊恐道:“慢着!不能再退!再退就到河里了!”
另外二人也跟着一惊,指挥使察看身后情况后,再环顾四周,心知最后一批玄影卫已不能再支撑多久,正困惑援军为何还不到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赵霁目前只带了五百多名神策军前来围攻,难不成剩下的那些人,已被他派去对抗各个据点的御林军了?!
指挥使一凛。
王琰看到他的脸色也开始发白了,哪里还忍受得住,喝道:“李指挥使,都这个时候了,援兵为何还不到?!再这样拖下去,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担待得起?!”
指挥使一头冷汗,心想如果陛下真有三长两短,他这条命又哪里还保得住?
心念急转后,指挥使不再寄希望于所谓援兵,叫来副将,部署完后,令皇帝上马,跨过河流向翠云峰另一侧逃离。
王琰跟着爬到一匹马上。
指挥使对皇帝道:“陛下,玄影卫寡难敌众,为今之计,只能先走为上了!”
皇帝骑在马背上,盯着对面的赵霁,满眼是怨怒和不甘心,然而受情势所迫,他只能听从指挥使的安排,掉头向河流对岸逃去。
孰料这一掉头,原本绿影蓊蓊、更无一人的河对岸突然闪现寒芒,一支支利箭密如数罟,朝着这边飞速网来。
指挥使大惊:“护驾!”
最后一批玄影卫奔至皇帝前方,或以利剑,或以身躯挡下这一大张遮天蔽日的箭网,指挥使因率先冲至前方,身先士卒,在箭网收歇前被射落下马,栽倒进血迹污浊的河水里。
王琰大叫。
及至此刻,皇帝眼底终于涌出惊慌。
天地骤静,皇帝回头,满林横尸遍野,原本的一百来号玄影卫已只剩寥寥数人,而赵霁的神策军还有百人之多。
再一想河对岸埋伏着的□□手,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恐惧突然袭至皇帝心口。
“陛下不是要杀臣吗?这是要到哪里去?”
赵霁眼神很冷静,也很残酷,嚣张。皇帝压抑着心头的震怒、惊恐,握着缰绳的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赵霁道:“昔日襄助,是我有眼无珠,误认真龙。晋王,鱼目终难混珠,你注定坐不稳这一张龙椅,认命吧。”
话声甫毕,赵霁抬手,然而河对岸的□□手们再无反应。
众人一怔。
赵霁眉峰拢紧,眼底倏地闪过一道冷光。
哗然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或在后背,或在两侧,或是从对面河岸的灌木丛里钻出,顷刻间,众人被一大批身着甲胄、手持利刃的“神策军”团团围住。
赵霁脑中“轰”一声响。
“昔日推心置腹的圣主贤臣,今日竟在这邙山里大动干戈,自相鱼肉,看来这世上是真的寻不到第二对商汤伊尹了。”
枯叶声响,居云岫从右侧树林里走出来,秋风吹着她披在肩上的折枝花缬纹素纱帔子,髻上流苏曳曳,漾开的华光在残阳里一闪,似刀剑擦开的火光。
众人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看到此人,一时目瞪舌挢。
皇帝愕然:“长乐?!”
居云岫坦然行至河岸前,身后跟着贴身护卫的扶风、璨月,以及一位身着宝花缬纹深绛色交领襦裙、头戴帷帽的女郎。
帷帽白纱极薄,赵霁只一眼,便看到了心月那双哀戚的眼睛。
胸口猛然一震,赵霁脸色骤变,神思一动后,心知再次落入了居云岫的圈套,手背绷出青筋。
仔细一想,从居昊循着那支穿云箭发射的方向赶来,却反被居桁射杀开始,居云岫的这一场计中计便已经上演了!
亏他还以为在背后作祟的是居桁或皇帝!
赵霁悔恨,咬牙道:“长乐,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叫你等我号令,拿着虎符去宫城调兵么?”
居云岫驻足皇帝身前,道:“赵大人这是什么话?我是宗室郡主,是居氏后人,怎可能会替你这叛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