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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罪臣和贵女的半生-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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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芙不理周妘,只是继续晃悠着。
  周妘瞧这些日子周芙打理王府后,整个人也成熟精干了不少,拨了拨细长的手指后,叹道,“宫里头新传来消息说是老皇帝这些日子突然发了癔症,眼下总在呕血,你知道么?”
  “知道。”
  上一世这个时候他也在呕血。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等老皇帝一死,周翦就能即位了。周翦即位后,宋家那位便不再是罪奴。我也看得出来,周翦很需要他,他将来势必会成为辅政大臣。周芙,他是罪奴的时候,你为了家门不能嫁给他。但如若他将来脱了奴籍,你想嫁他也不是不可以。”
  周妘摁住周芙继续摆弄拨浪鼓的手。
  让她正视这个问题。
  周芙停下手,想要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前世,在父兄和姐姐死后,她跟宋裕在一起取了那么多年的暖,但一直很避讳谈嫁娶这个话题。
  一则是当年宋裕是以家奴身份入府,虽然后来位极人臣,但因为他们一开始关系的不平等,所以后来谈婚姻总是怪怪的。
  二则是大梁那十年就没消停过。
  他那时整日忙着跟军中的人交涉,政务繁忙,除了晚上能见到人以外,白日里几乎连个魂都不见。
  连年战乱让大梁遍地都是灾民,她那时候除了窝在佛堂里抄经以外,一旦那里灾情严重也会去赈灾。
  纵观大梁后面的十年,这一世也许能比上一世好一些,但大的局面摆在这里,此刻谈婚姻,未免太不合时宜了一些。
  “等等吧。”
  “我与他,若真要成婚,想什么时候都可以。不急于一时。”
  周芙认真开口,转而低下头继续去小心翼翼地去感受周妘肚子里那孩子的心跳。
  周妘见她自己都不着急,想着也没必要皇帝不急太监急,干脆不再提这话。
  四月,莺飞草长,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大家来到豫州已有半个月的光景。周崇焕将他毕生所学都交与了周翦,周翦虽听得一知半解,但有宋裕在,也学进去了不少的东西。
  皇帝也好。
  太子也好。
  平民百姓也好。
  终其一生都在不断精进自己。
  “蒋锳,你来豫州之后成日里都在做些什么东西?城墙那边的泥坝子你没事儿跑过去钻什么?你兄长都没搞成你这个样子过!”
  这几日,蒋锳总是挑着饭点才回来,还总搞得一身的土,灰扑扑地像是在泥潭里滚了一圈似的。
  蒋莽前几日顾念着姑娘大了要脸面,大家又围在一个桌子前吃饭,他本觉得当众骂她不是很好。
  但忍了几日后,实在忍不了了。正赶上侍从布完菜,周崇焕和周翦宋裕都在,她又灰扑扑地回来,蒋莽忍无可忍,指着她就是一通骂。
  “城墙那边不是泥坝子。”
  “我瞧过了,那边地势很好,了望台就一个怎么行呢,我这两天请指挥使派人跟我一起去建了。”
  蒋锳被骂得狗血淋头,但还是试图为自己解释着。但她的解释很无力,刚说了两句,又换来蒋莽的一通怒斥。
  “这事儿要你一个姑娘家去干?”
  “蒋锳,你脑子被浆糊糊住啦?”
  蒋莽是个粗人,骂起人来就收不住,樊仙芝心疼女儿,连忙拿筷子敲他的手,蒋莽吃痛,“哎呦”一声后忿忿地闭上了嘴巴。
  蒋锳被骂蔫了,净了手后,耷拉着脑袋找了空着的座位坐下来。前往豫州不是为了吃喝玩乐来的,所以大家在帐中吃得都很简单。
  菜色虽一般。
  但布菜的人都是给他们一人一小份单独的菜。
  蒋锳坐下来后拿起筷子刚想吃自己面前的菜,仍有余怒的蒋莽就直接将菜给她挪走了。
  “吃白米饭吧。省点力气,省得明日又出去乱跑。”
  “你没完了是不是?”樊仙芝受不了自己丈夫这草莽样子,忍不住用那一双美眸怒视着他。
  蒋锳今日在外头陪着那几个兵士搭了望台已经很疲惫了,结果一回来就劈头盖脸挨顿训。
  她垂着眼睫。
  浑身上下写满了颓丧。
  正不甘心地往嘴里送白米饭时,面前突然又多出了一个碟菜,她甫一抬眼,这才发现,周征将自己那份还未动的菜递给了她。
  “吃。”
  冷冷淡淡的声线,倒是有几分护犊子的意味。
  宋裕冷不丁抬眸看了周征一眼,不仅是宋裕,就连周翦也忍不住抬起了头。
  用完晚膳后,张臣民在演武场操练士兵,周翦同宋裕站在一起,一面看士兵的操练,一面叙话。
  周翦先一步开口,“兄长,其实上一世对于让沈青娥去照料周征这件事,我一直是很愧疚的。”
  纵然没有沈青娥,以周征坚忍的性子也是能在那宫闱之中熬过当质子的几年光景的。
  可那时他偏偏画蛇添足,扔了个沈青娥给周征。沈青娥这个人,周翦也并非不清楚,她细致入微,待人得体周到,却也心比天高。她愿意接近周征那个在冷宫中的落魄质子只是因为周翦,她那时是想做魏王妃的,也正因为如此,在后来察觉到周征真的对她动了情后,才刻意暴露自己是周翦派到他身边的这一事实。
  可也就是这样。
  当年为了沈青娥,他们堂兄弟才不合十余年。
  也许是人终有执念,沈青娥虽是个特别的女子,但周翦并不觉得当初她有什么特别值得周征喜欢的地方。直到如今,周翦都仍旧觉得,周征对沈青娥只是偏执,终其一生未得到的偏执。
  宋裕正低头把玩着刚刚士兵递给他的弓箭,提及此也不免摇头叹道,“此事,当年我也不是没有过错。毕竟,后来周征来找我,让我帮沈青娥出宫,看在周芙的份上,我帮了他。”
  仔细说起来。
  这世上的孽缘,有太多,都是一环扣一环的。
  周翦道,“那你觉得这一世,蒋锳和孤的这位堂兄会好么?”
  “不知道。”
  感情这种事,没走到最后山穷水尽的那一步,谁也算不准。
  周翦又道,“那你与永安呢?她这几日还同那个蒋厚在一起呢。”提起蒋厚,周翦就觉得那家伙真烦。
  每日像个花蝴蝶似的在周芙面前乱窜。
  宋裕捏住弓箭的手紧了紧,□□之上的花纹让他的掌心有些疼,很多记忆浮上来,他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上一次射箭,还是在会极门。
  “兄长,你真不怕永安跟蒋厚跑了么?”
  周翦虽然觉得自己问这话问的不是很合适,但将心比心,自己若是喜欢一个人,绝不会放她跟另一个年轻男子在同一个屋檐下待那么久,倒不是不放心,只是觉得,陪着她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这感觉很不好。
  宋裕不得不承认,周翦平日虽然嘴甜,但扎起心来也是真的扎心。他抬手将手里的弓箭径直塞进周翦的怀里。
  “诶,这……”周翦差点没拿稳。
  “留给殿下玩吧。”
  宋裕轻笑一声,说完这话,转身向着周崇焕的营帐走去。


第37章 生变
  豫州边境之地; 漫天都是迷人眼睛的黄沙。
  零星的几颗星子嵌在无垠的天幕之中,晚膳过后,大家三三两两各自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蒋锳折腾了望台之事也折腾了好几日; 眼下那台子在她的折腾下终于稍见雏形; 她顺着百步梯爬上去,登高远眺; 目之所及是大片大片的荒野和土垛。
  边境荒凉。
  胡人居住的地方谈不上寸草不生,但相较于大梁的地大物博; 着实显得寒酸了不少。
  蒋锳在还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年纪的时候曾去辽人和突厥的领地游历过; 粗粝的吃食; 简陋破败的居住环境,粗暴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律例。她那时虽年纪小; 但对这些还是记得很清楚。
  她曾经还真真切切地同情过那些胡人。
  没有在一开始就占据得天独厚的物资,所以后期只能靠着残忍的征伐和掠夺来获取一切。
  可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开始唾弃自己不懂事的时候的那份同情。那些拼命为自己子民征伐的将军,诸如黑木铁达之流,也许于胡人而言,是骁勇擅长的神明。但于大梁; 他就是强盗。
  一国有一国之立场。
  但她既为大梁人; 对于所有企图用征伐来夺走大梁土地的胡人,除了憎恶,就不该有别的情绪。
  蒋锳站在了望台上; 将目光从远方收了回来,收回后又蹲下身子; 静静地盯着不远处的自己人的营帐瞧。
  月色下; 大家都三三两两走在一起。
  张臣民手里拿着一把长矛; 正认真地指着长矛在跟周翦解释什么。
  宋裕陪着周崇焕立在不远处的泗水河边; 轻风吹起两人的衣袂,蒋锳虽瞧不清他们的神情,但想想就知道一定在谈她听不懂的事情。
  大家都有人陪伴。
  唯独周征无人陪伴。
  他似乎永远都那么孤独,拒人于千里之外,将所有的人世间的暖意都隔绝在了或冰冷或嘲讽的坚硬外壳下。
  蒋锳抱着膝盖,突然有些想把那个人拉回到作为正常人的轨道里,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从了望台顺着百步梯下去后,可巧瞧见就近的营帐外放了一束野花。
  那野花蓝白相间,小花瓣上尚且带着夜晚的露水。也许是去附近打水的将士碰巧看见河边有野花,觉得甚是美好,就摘了下来 。
  “借你的花献一下佛。”
  蒋锳从腰间的锦囊里拿出几枚铜钱搁在原先放野花的地方,然后小心翼翼将花束藏在身后,蹑手蹑脚进了周征的营帐。
  昏黄的烛火照在这人英俊苍白的侧脸上,灯火下,周征正神色倦怠地在瞧豫州一带的地势图。
  这地方,易攻难守。
  在昨日周崇焕将地势图给他前,他还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如今意识到了。既觉得庆幸又觉得后怕。
  庆幸的是大梁跟胡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不仅仅他们自己人忽略了豫州这一军事要塞,就连胡人也从未想过这个地方可以成为他们一路打到京城的突破口。
  后怕的是,他们来这里已经半个月了,豫州的军备在张臣民和周崇焕的整顿下确实已经是一番新的面貌。
  但这面貌,还远远不够。
  易攻难守的地势,光是改良没有用。
  还是需要增兵。
  倘若黑木铁达突然醒悟过来,突然意识到豫州的脆弱,那大梁危矣。
  “成日里愁眉不展多不好,白瞎你这张俊脸,世子爷,瞧瞧这花,花美你更美。”
  蒋锳笑盈盈地出现在周征面前,然后十分狗腿地将那一束花搁在了周征的书案之上。
  这荒凉之地,鲜活的花木是最不可得的。
  “美这个字形容男子,你觉得合适么,蒋锳?”周征瞧了一眼那野花,阴阳怪气地开口。
  “怎么不合适?”
  “合适的很。”
  “今晚星星不多,但那一轮月亮却是极亮,你想不想去我新建的了望台上看月亮?”
  蒋锳真心实意地邀请他,她虽然一直觉得这人的脾气冷硬,别人不愿意接近他是他自己的问题。但也不愿意瞧见他永远这么孤独下去,她想,在豫州的这些时日,她未必能帮他什么,但如若能够给他一点热乎气,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好的。
  “不去。”
  周征往外一仰,冷淡的表示拒绝。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他一个人在宫里那些年,透过漏雨的屋檐,早看够了,看腻了。
  “算我求你。”
  蒋锳仍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
  周征的指尖略微动了动,他瞧着面前这鲜活得就像那捧野花一般灿烂的蒋锳,二次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暮春的晚风吹在人的身上很是舒服,天幕暗沉,星子不多,唯独那一轮朗月高高的挂在天边,散着清清冷冷的微光。
  蒋锳再次顺着百步梯登上了了望台,本来是想着躺下来跟周征一起看月亮的,可爬上来后她下意识地又瞧了一眼不远处的胡境。
  明明半个时辰之前,她望见的还是大片大片的荒野,如今却看见一群群乌压压的蚂蚁一样的东西正往他们这个方向来。
  “周征,你看看那里!”
  蒋锳觉得不对,忙指了指不远处的方向。
  周征也刚刚顺着百步梯爬上来站定,他拍了拍手上的灰,顺着蒋锳手指的方向去看,眯了眯眼后,神色一冷。
  ……
  “周妘,出来!”
  “周妘,出来!”
  周芙一大早睡醒,王府门口便传来了一阵叫嚣声。她换好衣裳,匆匆出门去看,想瞧瞧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淮南王府撒野,刚命小厮开门,便瞧见了容妃那张盛气凌人的脸。
  皇宫内的鸾轿正落在王府门口,容妃带的人也都是宫里头侍奉的老人。皇室之人,如此不要体面,如同市井之人一般在人门前大喊大叫,周芙也是头一次见。
  “容妃娘娘。”
  她拂了拂身,礼数不可废。
  “周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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