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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留余白-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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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沙城火车站的候车室买的,里面还有全国火车时刻表呢!”余白骄傲地说,拿起前方椅背里的飞行安全手册开始认真。

    黎夜光还是无法相信自己身边这位二十七岁的青年没有坐过飞机,“你小时候爸妈没带你坐飞机旅游过?”余家可是响当当的修复世家,不说和富商高官比,也算家底殷实啊!

    原本正在研究救生衣在哪里的余白忽地一愣,他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才说:“我小时候爸妈就去世了,所以没有机会带我坐飞机去旅行,后来……”他顿了一下,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总之后来就没有坐过飞机,我爷爷总说飞机不安全,余家就我一个传人了,其实一直不坐好像也就习惯了。”

    黎夜光的资料里关于第四代传人只有寥寥几句,但她没想到竟是因为他的父母都过世了,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那你其他亲……”她的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因为飞机开始滑行准备起飞。余白扒在窗边向外看去,他喃喃自语道:“没想到我第一次坐飞机,会是你陪我。”

    黎夜光兀自笑了一下,收回了疑问,反正他已经愿意下山修壁画了,自己也没必要了解他太多,色诱而已,千万不能走心,泛泛之交日后才好相忘于江湖。

    当飞机飞上一万米高空后,窗外就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余白有些失落地拉上遮光板,看向黎夜光说:“如果是坐火车,就能看见好多风景了……”

    “哦?是吗?”黎夜光撑着假笑敷衍了一句,这趟飞行要飞五个小时,她得好好睡一觉,到了c市可就没时间休息了。

    “是的啊!”余白听不出她话里的敷衍,以为她是真的在问自己,“去沙城的火车可以看到黄河呢,再往西还可以里看到祁连山,你看过祁连山吗?”

    黎夜光拿眼罩时想了一下,好像是没有看过,她记得自己离开西北时,哭了整整一路,根本没有去看窗外的风景,长大后她去过很多地方,唯独不想去的就是西北。

    她把眼罩带上,盖上毛毯,娇嗔了一句,“人家好困,想睡觉了。”这样说他总能明白自己不想说话了吧。

    然而余白上下看了她一圈,有些好奇地问:“你这样睡舒服吗?”

    “不怎么舒服。”她都已经不舒服这么惨了,放过她吧。

    余白继无法看到风景之后,找到了飞机的第二个缺点,“火车上是可以睡觉的,还有床和被子呢。”

    “能睡的是头等舱,我现在买不起。”黎夜光把毯子往上拉,盖住全脸拒绝交流。

    “那以后可以买吗?”余白继续追问,他满脸的期待,简直要给他们的将来画一幅美好的蓝图,“或者以后我给你买。”

    黎夜光埋在毯子里暗自叹息,作孽啊作孽,要不是为了壁画真不应该招惹这个小土狗,等到了c市赶紧带他去开开眼,什么夜总会啊,俱乐部啊,每天去一个!

    余白见她不说话,只能一个人闷闷地坐在位子上发呆,“飞机有什么好的……”

    “快啊。”入睡前,黎夜光秉承尽职尽责的态度,还是回答了他一句。

    “要这么快做什么呢?”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有点格格不入的孤单,也有些发自内心的迷茫。

    黎夜光忍不住一把扯下毛毯,这小子是不是以为自己和他接吻了他就有恃无恐?!不过等她摘下眼罩时,只见余白靠在座椅上闭目休憩,他垂下的眉眼淡泊清隽,睫毛纤长却不浓密,嘴唇紧紧抿着,像是在无声地表达对此的不满。

    她莫名想到了八大山人画的鱼,寥寥数笔,疏简冷寂,大片留白的画面上只有一条抿嘴翻白眼的鱼,倔强地看着这个世界。

    要这么快做什么呢?

    黎夜光发现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下山前,她独自去过上寺,那铺卢舍那佛说法图余白已经修复好了。黎夜光虽然见过不少壁画,但对壁画修复却是一窍不通的,尤其是修复这样三米多高、占了半面墙的巨幅的壁画,还是实地观看,给她的震撼是极大的。

    壁画经过余白的修复,虽然斑斓炫丽却不失古意和神韵,明艳的色彩在时光中凝结出独特的质感,泥金的柔和光泽使得这尊卢舍那佛灿烂又庄严,既有宗教的神秘感,亦有艺术的审美感。

    袈裟上的十道图案,画面丰富而细节完善,就连天道中一排不足两寸大小的撒花伎乐,他都一一修复完好,形态婀娜不说,就连面目都描摹精致,细眉长目,神态悠然,头冠项饰上针尖似的的圆珠也被他小心翼翼地点上了泥金。

    所以困扰黎夜光的问题不是仅仅是“要这么快做什么呢”,更是对余白的不解,他的技艺精彩绝伦,要在深山里待多久呢?

    虽然他们是一早出发的,但到c市时已经是晚上了。走出机场,熟悉的空气让黎夜光瞬间满血复活,尤其是霓虹流光,车水马龙,整个城市都在快节奏中运转。回想起深山里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黎夜光迫不及待想要工作!

    余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来过城市了,好像只有在深山和荒漠切换的旅途中才会跟着火车穿过不同的城市,还有过年的时候和爷爷短暂团聚,不过余家老宅本就建在钟灵毓秀的山间,他就连回家也是在山上。

    原来大城市是这样的啊……晚上还这么亮、这么吵、这么忙,大家都不用睡觉吗?不回家看电视剧吗?

    他还在傻傻发愣时,就被黎夜光一把塞进出租车里,她笑盈盈地对师傅说:“师傅,去c博。”

    师傅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好奇地说:“这么晚还去博物馆,早关门啦。”

    现在这个时间闭馆是一定的,但对黎夜光而言,深夜去博物馆工作是家常便饭,她在山上跟着余白他们吃了那么多顿素菜和馍馍,怎么着来了c市,也该让余白尝一尝她的“家常便饭”!

    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就群聊语音,“我到c市了,40分钟后集合。”

    短短的一句话,全群沸腾。

    “黎组,你终于回来啦!”“我换个衣服,马上到!”

    “我出发了!”

    ……

    七八个人的声音从黎夜光的手机里传出来,吓得余白惊讶不已,“你……的手机串线了!”

    黎夜光已然了解余白与时代之间的巨大鸿沟,她没说话,只是微笑了一下,拿过他的直板手机,拨通了自己的电话然后挂掉,“这是我的号码,你存好了。万一在这里走丢了,记得打我电话。”

    余白觉得作为一男人才是应该保护女人的,走丢?怎么可能?他在荒漠里都知道根据北斗七星辨方向呢!

    然而这个自信在他下车后就烟消云散,从c博的后门走进去,偌大的办公区划分为好几个部门,每一条走廊都深不见底,每一扇门都一模一样。余白只能紧紧跟上黎夜光,寸步不离,毕竟这里可没有北斗七星。

    “c博是三部一室的主结构,我工作的部门叫陈展部,另外两个是藏品部和社会教育部,一室指的是办公室,主要就是行政机构了……”黎夜光边走边向他介绍,倒也没指望他能记住,只是履行一下义务,“陈展部里根据器物分组,有书画组、金石组和壁画组等等,主要有三个策展组长,也就是博物馆的常驻策展人。”

    她说完在一扇门前站定,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其实在山上的时候,余白总觉得她穿的这身白西装怪怪的,尤其是和他的军大衣相比,有些过于耀眼和整齐了。然而此刻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锃亮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利落的身影,极简的工业风装修与她的白西装相得益彰,就连她的凌厉和张扬,在这样冰冷坚硬的环境里也都恰如其分。

    “那你是?”余白问道。

    她扭头看向身后的余白,勾起嘴角自信地一笑,“我就是三个策展组长之一。”

    余白想,她是策展组长,自己是修复队长,听起来好像是差不多的职位啊。

    他正美滋滋地想着,黎夜光一把推开了大门,宽敞的办公间灯光明亮,壁画组的组员们分站在走道两排,对她的回归翘首以待。

    “欢迎黎组!”

    巨大音量排山倒海般冲向余白,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黎夜光就已经被众人团团围住,人群中央的她神采飞扬,像是整间办公室唯一的中心,唯一的亮光。

    被挤到角落的余白回想起自己的队长生涯,看电视剧被嘲,穿衣打扮被嘲,就连有一次他忘了带干粮去上寺,饿了一天回来,晚饭吃了十个馍馍也被群嘲。

    他何时有过众星捧月的待遇啊!

    虽然她是组长,自己是队长,但他们的差距很大、很大。

    余白羡慕得要哭了。

    第十二章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part12

    每一份幸运的馈赠,都不会是无价的。

    ——《夜光夜话》

    霉变的三块壁画存放在库房里,因为黎夜光打了招呼,藏品部的管理员也特意赶来替她开门,搬出三块壁画给余白看。

    藏品库房做了湿度控制,所以三块仕女壁画的霉变没有加重,情况和黎夜光带上山的图片几乎一致。但由于照片是平面拍摄,只见霉变而不见空鼓,而壁画实物因为水分的积压,表面有些地方微微隆起。

    虽然人前黎夜光一呼百应,可此时她唯一能够求助的人也只有余白,“问题严重吗?”

    余白弯下腰仔细观察了一圈壁画的侧面,才说:“唐代壁画的地仗层一般分三层,最厚的是粗泥草层,是粗粉质泥沙做的,粗泥草层上面是细泥层,是澄板土做的,壁画还在洞窟的时候是由粗泥层和岩体粘合,如果是粗细泥层空鼓就会比较麻烦。但这三块壁画受潮时间较短,后之又做了湿度控制,所以只有细泥层上面的粉质层有些空鼓。”

    余白指向切面的最上层示意她看,可黎夜光左看右看也只能看出两层厚度明显不同的粗细泥层,完全看不出余白口中的“粉质层”在哪里。不光是她,就连跟在她身后的组员,也都蹙眉凝视,无一看出。

    “你们仔细看,粉质层只有001厘米,很薄很薄,是高岭土,颜色上和细泥层是不一样的。”余白见他们看不出来,极耐心地引导“你们先闭眼三秒,再睁开试试!”

    001厘米?那不是一毫米的十分之一

    黎夜光既没有玩大家来找茬的心情,也没有心情欣赏她的组员站成一排齐刷刷瞪眼的画面,但是——

    她却不能发飙,只能走到余白身边,老母亲般地慈祥一笑,“这个我们等会再看,你先回答我,问题不严重吧?”

    这下组员们才是真的眼珠都要瞪出来了,这、这还是他们雷厉风行的黎组吗?那个谁敢耽误时间就一秒爆头的黎组去哪了?莫非上山一趟遇到世外高人,化解了戾气,弃恶扬善了?

    余白直起身子,俯看壁画的正面,然后微微皱起眉头说:“虽然空鼓不严重,但是画面霉变还挺严重的。”他说着指向三块壁画上不同区域的黑色菌落,原本体态丰腴的仕女,一个面目难辨,一个衣衫发黑,另一个则因为霉变严重导致颜色层剥落了一大块。

    一听这话,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黎夜光的助理阿珂是考古系研究生,在c博实习,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对壁画霉变还算有点了解。她小声对黎夜光说:“黎组,霉变到这个程度,除霉的时候一定会损伤颜色层的,他能不能补回来啊?”

    阿珂的担忧并非多余,如果换作别人,黎夜光也会怀疑,但她眼前的人是余白,她就莫名地安心。他的专业黎夜光或许不懂,但他对壁画的守护之心,以及臻于至善的追求,就足以支撑起余家第五代传人的赫赫名号。

    所以她抬头看向他,只问了一句,“你多久可以修好?”

    余白抿嘴思考了一下,给出了一个他认为需要的时间,“至少一个月。”

    “可是半个月后就要开展了啊!”阿珂急忙说。

    余白知道,黎夜光上山找他就是为了修好壁画不影响展览,可一个月是他根据实物情况做出的判断,少一天都有可能无法做到完美。他极认真地向她解释:“无论壁画多大,或是多小,病害处理都需要时间来恢复,还需要临摹和模拟实验……”

    “可以。”黎夜光毫不犹豫地回道。术业有专攻,在不同领域信任不同的专业人士,是她“效率人生”的首要法则,况且他的话已经表明,他有足够的把握可以修复完好,只是需要时间。

    况且老话说得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黎夜光不仅赔了一个吻,还要扮演对他心动的“媳妇候选人”,这么大本钱都下了,不信任他岂不是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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