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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不归呷一口茶道:“他去送行去了,今日好像许多掌门都要拔营,各个要见他一面。”
白应迟笑道:“此番倒是成就了他。”
“谁叫我?”玉无缺御剑而来,扎了一头利落马尾,潇洒翩翩进了亭子,眉开眼笑道,“是宫主啊,拜见宫主,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放心,师尊我必会照顾好,再让他破个皮流个血,我提头来见你!”
鹤不归踹他一脚:“胡说些什么。”
玉无缺嬉皮笑脸地往旁边一坐。
白应迟又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没话找话地问:“人都送走了吗?”
玉无缺道:“嗯,都送了。”
鹤不归默默推过去一杯晾好的茶,看他一眼:“你怎么香香的?”
玉无缺愣了一下,赶紧从袖子里抽出袋子,烫手山芋一样往空知身上一抛:“都是各种人送的,也没看清都有什么,可能有香帕子,我哪敢要,空知,都送你了。”
空知:“……”你不敢要我就敢要了?
鹤不归美目微抬,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玉无缺继续解释:“吃拿卡要的事我不敢,姑娘家送的我更不敢要了。”
空知哪壶不开提哪壶:“所以有姑娘家堵公子的路,还送了香香的临别赠礼?”
玉无缺凭空挥过去一拳,老实巴交看着鹤不归道:“有是有的,我一句话搪塞过去便罢。”
鹤不归偏要问:“你怎么糊弄人家的?”
“没糊弄。”玉无缺盯着茶叶子说,“就说有心上人了呗。”
好了不要再问了,再问不晓得能答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白应迟闭了闭眼,你们可都住嘴吧。
他腾地站起来道:“师兄先走了,你们慢些也就是了,但两个月内必须回来一趟,小西,我还有私事要同你说呢,还有你的……嗯,得来灵枢宫住一久。”
鹤不归看着他:“好。”
白应迟捂着心口走了,带着天极宫一大堆精锐修士,天边剑光乍起,白衣仙长们眨眼就消失在天际。
三人出了亭子,在崖边目送远行。
空知目光落在山侧一脚,「咦」了一声道:“主人,你看那边,最近我瞧见好几次了,都是妖族的人,不过几乎没什么修为,所以他们靠近这里也无人阻拦,终日匍匐前进,几步一 磕头,不晓得在做什么。”
鹤不归循声看过去,默默良久。
倒是玉无缺解释道:“你再看仔细些,他们脚边还有东西,离他们近的树林里也有精怪,都是最普通的妖物,几乎没什么道行。”
空知定睛细看:“呀,还真是,那些小螃蟹和小沙虫,怎的会齐头并进跟妖族过来,而且爬行的痕迹,很像……”
“是朝圣,也是祭拜。”鹤不归道,“严格来说不是阵法,只是祈祷所用的象图,虔诚祈愿能超度亡魂,不过现在没什么用了。”
空知:“?”
玉无缺掀开衣服一角,露出腰带上挂着的小水袋,冲他说:“你瞧瞧你干出来的好事,族人将你视作神明,为你揭竿而起,你倒好,稀里糊涂被人利用,如今害得妖人没了栖身之所,活命都困难还不忘拖家带口地来祭拜你。”
蠃鱼:“嘤!”
空知恍然大悟:“是为了蠃鱼而来?没想到这条小鱼,在妖族心中有这样的地位。”
蠃鱼一头撞在袋子上:你说谁是小鱼?
空知道:“可都是寻常百姓,蠃鱼是否身死,都不妨碍他们继续过日子,何以兔死狐悲,兴师动众地过来哀悼。”
玉无缺道:“空知,「落叶归根,丰城剑回」的意思你懂吗?”
空知似懂非懂地说:“只晓得是说,人总要寻根,总得回到归处。”
“那这场动荡也是可以这么理解的,妖族的归处和根便是蠃鱼,与其说他们寄一族复兴的希望于蠃鱼,我倒觉得他们将蠃鱼视作先祖敬仰爱重,更为贴切。受苦的后人总会惦起盛极一时的先祖,受他感召鼓舞,哪怕不会真的复活,也是一种希望,继续在这辛苦凡俗里求生的希望。”
玉无缺幽幽地看过去,匍匐在地的妖族期期艾艾,默默流泪,一路磕头过来,脑门也破了,眼睛也红了,看着十分可怜。至于那些连化形都困难的沙虫和螃蟹,走断腿的,被太阳晒干的也有,哪怕一路用尸体排成祭拜的象图,他们也心甘情愿。
如此场面,无不让人动容。
半月前白令川惨状犹在眼前,杀红眼的水妖哪个不是如此,披坚执锐,眼神坚定,毅然赴死毫无悔意。
有能力且勇敢的妖人已经就义了,且不说他们是否被利用,是否只是阴谋之下的冤枉鬼,这份孤胆英勇是当真叫人佩服的。
空知都难过得想落泪,只是可惜,没有泪流得出来。
玉无缺道:“你信不信,等这场发自内心的祭拜结束,他们会重燃斗志,和压迫抗争到底,拼尽最后一点力气。”
空知倒吸一口凉气,道:“我信。”
“无诸侯之八百,身被属甲,手贯流矢。【1】”鹤不归微微低头,海风扬起他一头乌黑墨发,同样万千情绪压在心头,他想起书中所写,便继续念道,“俄而风树之酷,万恨始缠,霜露之悲,百忧继集,扣心饮胆,志不图全。【2】”
鹤不归摇摇头,叹了口气坐回小石台饮茶。
空知问道:“无缺公子,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说,这万丈浪涛,扬起的是妖族的霜露之悲,祭奠先祖之余……”玉无缺道,“他们的仇恨和不甘也会成为生生不息的火种,直到——”
直到书中所言——
直以宗社缀旒,鲸鲵未剪,尝胆待旦,龚行天罚,独运四聪,坐挥八柄。【3】
玉无缺解释道:“总之,往后妖族只要活着一人,便会和人族斗到底,能抢回一隅是一隅,能杀掉一个是一个,不死不休,他们认为这是宿命,也是传承吧。”
即便葬送全族性命,在所不惜。
其实悲壮又让人惋惜。
愚忠和孤勇未尝不是一曲赞歌,只不过大势已去,为霜露扬涛而来,谱下的是一曲挽歌罢了。
空知眼神都黯淡了些许,瞧着山侧,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他在那站了多久,想了多少事连自己都不知道,直到听见鹤不归叫自己才回过神来。
“空知,你过来。”鹤不归目光一直停留在这个傀儡的背影上,观察了半个多月了,有些话是得说开好好聊聊了。
空知神色忧郁地进了小亭子,恭敬道:“主人有何吩咐。”
“你坐。”玉无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了鹤不归一眼,把空知拉过坐下,“咱们来议一议生死。”
空知神色一僵,看着二人不敢吱声。
鹤不归盯着他道:“说说看,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活了的?”
作者有话说:
【1】【2】【3】出自《梁书》列传卷五十五。
本卷结束啦,下一卷即将开启啦——
空知叉腰:老子活了!哈哈哈!
卷三
将成骨枯
第68章 空知
空知瞳孔微缩; 紧张得抠起手来,就连模拟常人呼吸韵律的机关都跟着情绪变化加快了速度。
胸膛一上一下,急促得他自己都惊了片刻:“主人; 我; 我; 我真的活了?”
玉无缺觉得好笑,把他死死抠着的手掌分开:“就算不会出血,也别这么抠了,再抠罩衣得破,咱们出来可没带那么多材料,想一路漏着风回去我可不拦你。”
“无缺公子……”空知求助地看了他一眼; 又看向鹤不归; 倏而低下头小声道;“我没有心; 没有五脏六腑,不会流血不会痛,怎么算得上活了呢。”
玉无缺揽住他一笑:“谁说你没有心; 方才不还替人难过?”
空知眨了眨眼:“难过?”
“会高兴; 会难过,还会嘲讽我。”玉无缺把他身子掰正,抬了抬下巴逗他;“来; 翻个白眼给我看看。”
空知怔了一下; 狠狠踩了他一脚。
“啊!”玉无缺用肩膀撞他,“别以为你背后翻白眼我没瞧见; 好几次了!”
鹤不归只问他:“那你想活吗?”
空知又把头低下; 半天没敢说话。
玉无缺看了鹤不归一眼:“师尊; 他怕你。”
鹤不归:“……”我又不会吃人。
他揉了揉眉心,也怪他立的规矩太严,早几年有傀儡议论活人和死物的区别,被他杀鸡儆猴地当着大家的面拿去报废了,害得浮空殿的傀儡都有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且傀儡天生忌惮傀主,他自己说的「不许」,谁敢当着面说「我想」呢?
鹤不归亲手给空知点了一杯茶,面无表情地推过去,尽量柔和着语气道:“想或不想自己决定,现在还来得及,我不会干涉你。”
空知余光盯着那杯茶,受宠若惊地说:“主人,我不敢。”
鹤不归也看着他:“嗯。”
空知静了静,懵然抬头道:“可是我想活。”
鹤不归笑道:“好。”
玉无缺一拍大腿:“想就行,这样就不必我出手打散你那小魂火了,得来不易,抹掉怪可惜的。你和活人相比到底还是缺东少西的,别怕,有我和师尊在,别人有什么,你一样不会缺。”
空知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磕磕巴巴地问:“为什么我有魂火?主人?无缺公子?你们的意思是,我长出魂魄了?”
魂魄当然不可能凭空长出来,但空知有「灵」这件事,看得最清楚明白的就是玉无缺。
在刚入洛鲭部族鱼腹时,神女藏匿在魂境之内,按理来说,只有活人瞧得见她的身型,彼时空知带着剑傀出去探查,剑傀根本瞧不见,空知却隐隐约约能看见影子,当时玉无缺就觉得奇怪,后来收复蠃鱼时对方说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魂魄是否能无中生有,你不是最清楚吗?
玉无缺顿悟了无中生有的意思,不是凭白长出来,而是可以靠魂术捏出一个新的,缝缝补补,查缺补漏。
至于空知是何时产生了变化,或者说,将破碎的残魂纳入了体内,生出了一小簇魂火,大概只能追溯到寂波岛上玉无缺捏碎水妖魂魄食用时,漏了丝丝缕缕的进去。
原本玉无缺还对这个意外感到惊诧,在听见空知的「我想活」时就有了答案,他有这个念头,机缘巧合成全了他,想来也是另一种必然。
鹤不归拿出一个小锦盒,勾勾手让空知靠近些:“回去再替你补足,这个先用着,把罩衣脱了。”
空知听话照做,战战兢兢地问:“主人,这是什么?”
“胃囊。”鹤不归看他一眼,“以后吃饭喝茶就用这个,味觉嗅觉会随着魂魄完整开始复苏,五谷轮回还要调试,回家再说吧。”
鹤不归手快,玉无缺帮着一起拆卸安装,一炷香之后,空知穿上罩衣,揉了揉肚子捧着茶不知该喝还是不该喝。
“师尊在做你们的时候,就是依照着活人该有的制式造的,也算天意吧,还真给你用上了。”玉无缺道,“喝一口试试呢。”
空知小心翼翼地抿下一口,惊喜神色一览无余,再喝一口,好似一双眼睛都腾起水雾,高兴地道:“主人,你点的茶好香。”
空知放下茶杯,「噗通」往地上一跪:“再造之恩,空知铭记于心。”
鹤不归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有些五味杂陈。
傀儡顾名思义,是受人操控的木偶人,亲眼看着自己造出的偶人成了真,对任何一个偃师来说,都称得上毕生欢喜,他难免想起幻境里的姬瑄,失落和狂喜交叠,是对生命的另类崇敬,此时此刻,鹤不归全然能够理解那位活在千年前的传奇。
作为一个追求极致技艺的偃师来说,将死物做活是心愿也是信仰,只是普天之下,唯有姬瑄做到了,而他做到了也成了众矢之的,成了天道也忌惮的祸害,有了这个前车之鉴,鹤不归才立下规矩,死物便是死物,不议生死,天才才得太平。
但他却也承认,姬瑄是当之无愧的造物主。
直到今日,听见傀儡亲口承认,他想活。
鹤不归高兴之余也心生震撼,生命有莫大的吸引力,由死到生的过程,未必只以是否有「灵」作为界限。
也许当空知有了「活」的念想,他也算得上有灵万物,是鹤不归这样的修道之人需要守护的苍生中的一员了。
没有区别。
“给我磕三个头。”鹤不归收回纷杂心绪,弯起嘴角道,“磕完改口,既不是傀儡了,也不用再叫我主人。”
空知张了张嘴。
鹤不归道:“今日便收你为座下弟子,如何?”
空知咬着下唇,只恨自己没装泪袋,不然一定要嚎啕大哭。
他磕了三个响头,扶着鹤不归的膝盖唤道:“师尊!”
玉无缺踢他一脚:“我呢?”
空知憨傻地笑道:“大师兄!”
鹤不归深吸一口气,畅快吐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