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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蓁此前,从未留意过宋濯与秦颂立在一处的场景。
眼下宋濯唤她,她闻言抬眼,才发现宋濯卓然玉立,竟比秦颂还要高出几寸。
秦颂在男儿中,已算高挺。
她后知后觉,察觉到清冷气息,仰头看他时,他浓长睫羽遮住黑沉眼眸,久违的压迫感卷土重来。
宋濯又问一声,淡淡瞥她一眼,眼中似乎隐隐含有不悦。
姚蓁回神,轻声道:“借一步说话。”
宋濯迈步走向一侧,许是知道她说寻他,只是托词,因而绕过一道拱门后,待看不见秦颂身影,便对姚蓁轻一颔首,抬步欲离去。
姚蓁随在他身后,衣摆曳地,晕开一道轻声道:“昨晚,多谢。”
宋濯足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不必。”
他衣着苍青色,踏雪前行,身影隽长,与周遭雪景十分相衬。
姚蓁目送他离去。
走出几步,宋濯忽然回首看她,眸色一瞬间极其晦暗,待姚蓁要细看时,他眼眸中分明一片平静,像陈年冰封的湖面,任凭外界百般干扰,丝毫不起波澜。
姚蓁微微一怔,他的视线已从她身上掠过,蜻蜓点水般收回。
那道冷竹一般的身影,随即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冷风卷着雪粒子,姚蓁拢了拢领口,隐约记得一月前,她亦穿着他的衣袍。
他亲手将氅衣披在她身上,为她系带。
她没料想到他的动作,讶然怔忪良久,在他指尖擦过自己脸颊后,走出几步,兜帽下的脸微微发烫。
待她回过神,绕回拱门后,秦颂的身影已然不见。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睫羽颤巍巍地垂落。
*
这场雪来势汹汹,断断续续,连下数日。
大雪封山,堆积的雪阻塞了出城的路,车马不得通行。
姚蓁一行人,原定在信王府汇合后,略一修整便继续赶路,经此一遭,不得不继续停驻。
恰好姚蔑与姚蓁,对信王有所怀疑,留在王府中,可以静观其变,因而并未强行命军赶路。
只是天气骤寒,随行的侍从与官兵此前来时,并未携带过多保暖衣物,城中布庄的冬衣又被抢售一空,埋怨声渐渐四起,便是连打头的京官都颇有微词。
姚蔑与姚蓁前去向信王借,信王潦草丢了几件应付,此后再前去,皆是避而不见。
姚蔑气得直发抖,姚蓁也有些愠怒,但皇室积弱已久,封王势大,并不受皇室牵制。他们二人皆束手无策,拿他没有办法。
众口纷纭之下,宋濯出面,与信王促膝长谈,信王终于松口,给随行治水的百余名官兵一人一件保暖的冬衣。
因此一遭,宋濯愈发受敬重。
而他面冷,众人不敢靠近,只敢远远观望。日子一长,竟将他传得神通广大,乃是天上某某仙尊的弟子转世。
姚蓁也终于得了闲。
宋濯是哪位仙尊的亲传弟子,她并未留心。
她今日有些雀跃——秦颂的话本子她才去取来,还同他说上了几句话,心满意足地返回寝殿。
公主、太子临时居住的寝殿内,轩甍上堆积着厚重的雪,如同数张厚重棉被堆叠在一起,瞧上去十分有重量。
也的确很重——前夜将一间偏殿的瓦片压破,漏了整夜雪水。
姚蓁甫一踏入寝殿,便见姚蔑正站在搭着的木梯旁,一身暖融融的鹅黄衣裳,指挥屋脊上战战兢兢的黄门修补屋顶。
听见脚步声,姚蔑回眸,少年人稚嫩明媚的脸颊绽出一抹笑容:“皇姐!”
姚蓁弯唇笑了笑。
她袖中收拢着秦颂给的几册话本,有些重,便没有同他多说,小步迈入殿中。
姚蔑没多想,退开开几步,仰着头看了屋顶上的人一阵,见他迟迟修补不好,有些微怒:“你到底行不行!?”
黄门伏在屋顶,两股战战,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姚蔑烦闷地叹息一声,余光略见姚蓁的一角红裙,眨眨眼,招手让那黄门下来。
他悄声道:“别修了。你去宋濯公子院中,将他请来,就说有要事与他相议。”
小黄门点点头,一溜烟地跑出门。
…
黄门来请宋濯时,他正在书桌前看着策论。
闻言,他放下策论,手指搭在桌上,不语。
他身上气息太冷,又有传闻在身,颇为神秘。黄门有些敬畏,不敢看他,亦不敢出声,弓着腰身候着。
良久,宋濯缓声道:“太子寻我,还是公主寻我?”
黄门磕磕绊绊道:“太、太子……”
他抬手擦了擦额间汗。
宋濯睨着他,指尖轻轻叩了叩,发出不太明晰的响动。
他低眉看着面前空空的桌面,随即站起身,淡然道:“走罢。”
黄门如释重负。
“诶,好的!”
他们走出门时,苑清正抱着高高的一沓被褥衣物,朝这边走来。
瞧见宋濯,他艰难的侧过头,问:“公子,这些同往常一般处置么?”
宋濯淡淡瞥了一眼,轻声应:“嗯。”
衣物中,一张轻薄的帕子悄然滑落。
苑清余光瞧见,足尖挑起,将那帕子重新放入衣物堆中。
宋濯走出两步,忽然顿足,想起什么似的:“天寒,冬衣不足,那件白色氅衣暂且留下。”
说完这一句,他便离开了。
苑清看向怀中衣物,将那件前两日被公主洗净送回的氅衣挑出来,面色复杂,艰难地回眸,看他背影一眼,眼眸中充斥着一些、似乎是像瞧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奇事的神情。
然而宋濯一身竹青衣裳,脊背挺直如翠竹,并未有任何迟疑、后悔的举动。
苑清叹了口气,摇摇头,将氅衣收好。
余下的衣褥,皆命奴仆丢了。
…
宋濯迈入公主寝殿。
殿外,百无聊赖等待着的姚蔑瞧见他,迅速起身迎上去:“君洮兄!”
他看见救兵一般,小跑着接近,绘声绘色给他描述昨夜形势之惨状,请求他帮忙修整。
宋濯滞了滞,沉吟片刻,答应了帮他指挥。
宋濯行事向来妥切,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踩着梯凳,远远瞧上几眼轩甍。
即使是这般不雅的动作,由他来做,丝毫不失君子风范。
观察一阵,他走下梯凳,略一思忖,话语简要,语速沉缓,很快便指挥着几个侍从,将屋顶的漏洞给补全。
姚蔑越发雀跃,为了赞美他,滔滔不绝道:“昨夜忽然漏水,将皇姐吓了一大跳,下半夜基本没怎么睡,我们将榻挪开,她才肯睡下,多亏了君洮兄帮我们修好!”
宋濯垂着眼睫,待他说完,缓声道:“漏水的这间,是公主的寝殿?”
姚蔑道:“对呀对呀!”
宋濯抬头,瞧见侍从将最后一片瓦填好,沉声道:“太子,劳烦你进殿一趟,看看是否还漏水。”
姚蔑才要应,他又补充道:“当心,瓦片不牢固,莫要被砸到。”
姚蔑惜命的很,一听他这样说,当即便不乐意进去了,指着几个黄门让他们进去看。
宋濯淡然出言打断:“我去罢。”
姚蔑看向他的目光中,崇拜之情又多了几分。
宋濯迈入殿门。
天色阴郁,正殿中光线晦暗,唯有书桌前点着一盏灯,姚蓁正捧着书册,入神地读,连镇纸歪斜在桌案边侧都未曾注意。
她今日似乎悉心装扮了自己,唇点胭脂,眉若远山,身上一件洒金榴红宫裙。
宋濯瞧了她一眼,视线便从她身上滑过去,落入一旁的偏殿门扇上,欲走入偏殿。
宫中没什么宫婢黄门,因而无人通报,亦无人指路。
宋濯眼睫垂下,略一顿足,转而缓步走到桌案前。
他沉声道:“公主,偏殿……”
他眼瞧着,姚蓁浑身一颤,“啪”地合上手中书册。
动作之慌乱,竟将书册打翻在地上,连同那枚沉甸甸的石质镇纸,皆打翻在地,石与石相摩,发出惊天动地的刺耳响动。
宋濯眼底幽深了一些。
他略一弯腰,拢着袖口,修长手指捡起那枚镇纸,眼角余光看见,姚蓁匆匆捡起书册,紧紧捏在手心。
他将镇纸搁在案上,浓长睫羽垂落。
姚蓁眼底惶惶,面色依旧淡定,抬眼看他,潋滟的眼眸中,荡开一圈圈涟漪。细看之下,才可察觉到一丝不安的端倪。
她柔声问:“怎么了?”
宋濯黑沉目光缓缓向下滑落,落在她搭在桌案边缘的宽大的衣袖之上,似是在看镇纸,又似在看他。
姚蓁抿抿唇,无端有些怕他,屏住呼吸,像是曾经在他的授课上出神被察觉一样,手无措地动了动,十指指尖交织又分开。
她的目光,在无意识地避开与他对视。
宋濯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她脸上,淡淡一瞥,似乎没什么情绪。
他的声音却是微冷的:
“公主在看什么?”
第 17 章 艳曲
姚蓁紧抿着唇,将湿红的唇角抿得隐约泛白。
她睫羽扑簌扑簌地颤抖,一声不吭,捏着话本子的手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在宋濯的目光攻势下,她有些透不过气,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最终,她用力的摇摇头。
宋濯双手交叠,手心朝上,拇指时不时触碰在一处。
他似乎并不着急,面色还算平和,静静等待她说。
然而细看之下,可以察觉到他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此时正在微微扭曲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鲜活的仿佛马上要挣脱肌理的束缚。
两人目光各自偏移,分明没有对视,却无端隐隐成对峙之势。
蓦地,殿外由远及近响起一阵脚步声。
方才巨大的重物落地响声,惊动了姚蔑。
他小跑着入殿,张皇失措:“怎的了怎的了!”
殿中二人齐齐向他看去。
宋濯沉声道:“无事。”
姚蔑担忧他们,便上前查看。
才走近两步,他察觉到一阵奇异的氛围正弥漫在面前这两人之间,忙急急刹住脚步。
宋濯淡然看他一眼:“殿下去看看,偏殿是否还在漏雨。”
姚蔑如释重负,快步走入偏殿,姚蓁紧抿着唇,目光追随。
他在殿中略一停顿,折返回来:“不漏了!”
他脸上洋溢着笑容,言语之间满是对宋濯的崇敬:“宋濯哥,你好厉害!”
宋濯轻轻应了一声,旋即道:“臣与公主有话要说,还请殿下,先行离开片刻。”
姚蔑眨眨眼,连声应好,阔步走到殿门外,甚至,贴心地将门扇阖紧。
阖紧前,他驱散外面宫人的声音隐约传进来:“走走走,都歇着去罢!”
姚蓁盯向那扇门,眸光中水色越发浓重,唇亦抿得愈发紧。
门阖紧的瞬间,殿中霎时一片晦暗。
支摘窗直起一些,隐约透出一些亮光。姚蓁缓了一阵,才渐渐能视物。
她敏锐地察觉到,宋濯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缓声道:“给我。”
殿中空荡,几乎没什么摆件器具,门一阖紧,他的声音被放大许多,空灵地撞在一处,泠泠的冷。
黑暗放大了人的五感。
亦壮大了姚蓁的胆量。
光线晦暗,她看不清宋濯的脸,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隐约闻到他身上的冷冽气息,但味道极淡,无足轻重,对他的畏惧便减淡了许多。
于是她用力捏着话本子,收入袖中,努力端起公主的架子,冷声对他道:“为何给你?”
她颤着手起身,脊背端得笔直笔直,欲从他身侧绕出去,走向殿外。
宋濯默不作声。
他高挑的身形堵在桌案外与墙壁之间、唯一能走出去的通道之中。
她走过来时,他丝毫不避让,微微垂首,目光似乎是在看她,又似乎不是。
她瑰丽的裙摆打着波纹,搭上他一角竹青色的衣袍,属于她的香气渐渐在房中弥漫开来,像一团细软的渔网,又似温柔的水波,争先恐后将人缠绕住。
——她过不去。
于是她低声道:“让开。”
宋濯屹然不动。
她的尾音略略有些发颤,又重复一声:“……请您让开。”
距离太近,姚蓁能察觉到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没由来的,她心跳砰砰,手将手册攥的更紧了一些。
这宫殿太过空旷,落针可闻,两人衣袂紧挨,她总疑心,自己剧烈的心跳会被他尽数听了去。
于是她匆匆后退一步,后腰虚虚抵在桌角之上。
蓦地,宋濯身形晃了晃,猝然向前倾身,冷冽的气息,以摧枯拉朽之势,涨潮般汹汹而来。
姚蓁眼眸睁大一瞬,竭力向后弯折腰身,整个绷紧地犹如一张拉满的弓。
下一瞬,他倾覆而来,将她整个人压在桌案之上。
她侧腰被桌角略略硌到,唇齿间溢出一声痛呼。
混乱之中,姚蓁感觉一只修长的手护在了自己腰后,旋即宋濯的身躯重重压上来,与她紧密贴合在一处。
她纤细的小腿,隔着几层布料,与他的腿紧挨着。
倾倒之时,她如溺水之人一般,无措地挥着双手,欲寻得凭依。天旋地转之间,目眩不已,却伸手打偏了他玉冠。
玉冠冰凉,掠过她指尖,沉闷地落在地上。
他的墨发流水般散开,冰冰凉凉,滑了她满手,顺着她的手腕滑落,与她铺散在桌面上的墨发流淌在一处,荡漾摇曳,纠缠的发丝间泛着粼粼的波光。
姚蓁的双手,交缠着落在他修长的脖颈之后,被他压着,浑身提不上力气。
先前紧紧攥着的话本子,重重磕到了地上。
她交叠的手臂压着他下倾,宋濯的鼻尖撞到姚蓁耳后,喉间溢出一声不大明晰的低哼。
他鼻息温热,抚在姚蓁耳侧,两人身躯贴合,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气息起伏。腰间一双滚烫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