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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遥得令立马出了船舱,连应个“是”都没有,像他这样一向尊崇凤辰的人,这样的情况也极为罕见。
所有人都从眼下的气氛中读出了紧张、急迫。
船仓堆满了一袋一袋的粮食。因为南边的扶文国遭蝗灾引发了饥荒,朝廷担心徵朝南方也会受到波及,故而将长安多余的陈粮调拨一部分运往南境,以备不时之需,防患于未然。
船舱里没有桌椅板凳,所有人都就着粮食袋子坐着。
不一会儿,船身就启动起来,经过大概一柱香的时间行驶,这艘运粮船终于在天色转黑之时、河关关闭之前,驶出了长安的城。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解除,所有人的庐州闻氏都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们之中暂时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紧张。
等船只又行了半柱香的时间,众人都感到真正安全了,闻宴才问凤辰:“殿下为何如此着急安排我等离开长安?”
凤辰斟酌了一下,道:“因为山长非立即走不可!”
闻宴道:“怎么说?”
凤辰道:“实不相瞒。在山长与朝廷对峙的时候,圣上曾召见我,问我该放了阁下还是杀了阁下。放了阁下这样公然藐视朝廷的人,朝廷脸面无光咽不下这口气,可杀了阁下,就又不能得道日冕之期。”
停了停,凤辰道:“陛下问计于我,于是我就告他两条路都要走。既要放你,也要杀你!”
陈雪飞和闻世不可思议出声:“两条路都要走?”
“对,”凤辰道:“我和陛下说先放了闻山长,以此让他说出日冕之期,等获得日冕之期后再将他抓住处死!”
第四百四十一章 日冕 17
话音落下,船仓里温度降到冰点,庐州闻氏二十多双目光无不震悚地射向凤辰。
“所以,”白锦玉打破沉默道:“必须我们在陛下实施后半部分计划前,将你们送出长安!等下我们就会在一处上岸,在那里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马匹,你们赶紧回到翠渚,回去就安全了。大徵太祖与闻氏先人有约,‘若有皇室中人叨扰翠渚,不论轻贵,贬为庶民’,所以皇帝和朝廷的人,都绝不敢冒大不韪去翠渚拿人的!”
听到她和凤辰的坦诚布公,所有人都惊得僵住了,顿时明白了当下的紧迫与危机,无形的压力笼罩了每一个人。
说完了,她神情忐忑地去瞄闻宴,却发现闻宴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凤辰的腰间。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赫然看见凤辰的腰间垂着一块圆玉,只比铜板大了一些,青白色的玉质,竟是她曾经交给他的那块,那块她从前佩剑上的玉坠!
说也奇怪,这边角料一旦系上凤辰的腰身就跟着出尘起来,她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白锦玉当即脸皮火烫,吃惊地看着凤辰。她清清楚楚记得,他中午在刑场的时候衣服上根本没有这个……
半个时辰后,船停了下来,所有人从船舱里出来,他们上岸后运粮船就继续往南方开走了。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谢遥在前方领路,众人跟着他往前走。在四野茫茫的漆黑中,谢遥竟然像猎豹一样,不需要任何照明就能辨明路径。
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处山麓,往上行至最高处,再往下一看,豁然看见背着一面的山坡上火光点点,居然有很多的人和马!
这些人也和他们一样穿着青绡白绡,数量足有两百之众,正是之前被白锦玉阻止入城的闻氏中人。
听到看到白锦玉凤辰他们的到来,前一刻还很平静两三百人,下一刻就像潮水一般向他们奔来。
“山长!”“山长!”“穆夫人!”……
所有人的声音都雀跃。
闻宴和闻玲他们往山坡奔下,很快就和诸众相遇在一起。
“山长……太好了!”二脉家主紧紧攥着闻宴的手,激动得哽咽:“你没事真得太好了……老夫还以为,还以为……”
闻宴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不必说了。”高冷的语调下含着些微抑制的情感。
其他家主和门生也围上前来,将闻宴和所有受过牢狱之灾的闻氏围在中间,各自都感慨庆幸不已。
白锦玉隔着距离看着眼前欢欣的众人,心头涌上复杂的感情,既有高兴、欣慰,也有落寞、难过。
忽然手心一暖,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白锦玉抬首转向身旁,看见凤辰对她微微一笑,忽然,她满心的失落就好像又被一股热流充满了。
一阵热烈之后,家主和长辈们的目光终于注意到了人群身后的白锦玉,感觉到目光射来,白锦玉倏地把手从凤辰手中抽出,浑身紧张得僵直。
凤辰看着白锦玉,眸光淡了一淡,淡很快,他就抬首向远处朝他们走来的张猛看去。
张猛带着两个手下过来,拱手禀报:“殿下、娘娘,马匹都已经准备好了。”
凤辰点了点头:“好。”
僵立的白锦玉也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连忙跑至闻宴的身边:“闻宴……”刚开口,她不由自主紧张,这好像是她离开文渊斋之后第一次跟他说话。
闻宴和翠渚的家主长辈都朝她看来,她不由地紧了紧嗓子,改口道:“闻山长,我们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马匹。时间紧迫,你们即刻出发吧!”
白锦玉鼓起很大的勇气看着闻宴,等待他的回答,然而闻宴看了她很久都没有说话。
白锦玉莫名的越来越紧张,手心渐渐都攥出了一层汗。
半晌,闻宴道:“不急。”
白锦玉眼睛一怔,不明所以,下一刻她就听见闻宴道:“你跟我过来。”
白锦玉当即一阵头皮发紧,但近乎本能地不受控制道:“哦好。”
闻宴转过身:“诸位家主和长辈也请到一边来。”他看向楚然:“楚然,你扶着穆夫人也过来!”
王楚然的眼睛亮了一下,她预感闻宴要做十分重要的事情,而他,没有排除她。
白锦玉紧张得快要窒息,除了喊她,闻宴还叫上了翠渚的一众长者……她非常可怜地朝凤辰瞄去。
凤辰见之,默默移步跟在了他们后面。
闻宴带着白锦玉和长者来到一棵亭亭如盖的大树下。
“把你该说的话都对长辈们说了!”待众人站定后,闻宴对白锦玉道。
该说的话?
什么话?
白锦玉脑中一片空白。
对着闻宴一个人就够她紧张了,更何况现在还要面对十来个恨她入骨的家主和长辈,她很好奇闻宴凭什么觉得她还能思考。
“哦!”她忽然似想到什么,扑通就跪了下来,突兀得让几个家主同时后退了一步。
不远处的凤辰见了,眉头微微一蹙:这个女人似乎到现在还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错了!”白锦玉跪得笔直,对面前十来人十足忏悔:“晚辈昨日对各位长辈威胁恐吓出言不逊,实在是罪大恶极!”
闻宴的脸色变了变:“你威胁恐吓人?”
白锦玉不得不点了点头。
有一长者气愤道:“她威胁我们不得进城,如若不然就去煽动圣上杀掉穆夫人以儆效尤!”
穆夫人大悚:“什么?!”
闻宴震惊地问白锦玉:“此话当真?”
白锦玉又不得不点了点头,她不敢抬头,只觉得头顶似乎有烈焰在灼。
一阵沉默中,她弱弱地解释:“当时你即将要被执刑,长辈们都急不可耐要冲入长安去救你!我担心大家激愤之下会在长安闹出事,传到宫中后会加深圣上对你的反感……”她还没说话,臂弯忽然被人拉起,她抬头,是凤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站起来说话。”凤辰道,脸色不是太好:
白锦玉被他拉起半身,但奈何本心还是觉得应该跪着,于是欲起不起的双腿半屈半伸。
第四百四十二章 日冕 18
僵持,凤辰觑了闻宴一眼:“闻山长?”
闻宴屏息,道:“站好!”
白锦玉这才乖乖站好,继续刚才的忏悔:“我劝大家也不听,当时情急所以才说了那样失礼的话,其实我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真的是情急!还望……还望各位前辈看在闻山长平安回来的份上,原谅我那些悖逆的话。”
几个长者面面相觑,半晌,最年长的二脉家主道:“娘娘言重了,我等岂敢不释怀?”
白锦玉刚觉得这句话好生讽刺,二脉家主忽然话风一转,语气软了些:“但不管怎么说,你的确做到了承诺,营救出了山长和闻氏门人。这确实不容易,我等当谢的还是要谢!”说着,尽管不是什么好脸色,但还真的给白锦玉拱了拱手。
其余人等也跟着他拱手,尽管他们只是意思一下,但白锦玉还是受到了剧烈惊吓,赶紧一一回礼口中连称:“岂敢岂敢!”
“好了,说些该说的吧?”闻宴再次问白锦玉。
白锦玉木怔住,该说的?什么该说的?难道刚才说的都不是该说的吗?
她不过是昨天才见到闻氏这些家长,也就和他们说了几句话,过程也不长,该道歉的也道歉了,哪里还有什么该说未说的?
细细思量确定后,她朝闻宴摇了摇头:“没有了。”
闻宴滞了一下,脸上一划而过无语的表情。
白锦玉不知其意的无辜,这时,凤辰的声音钻入了耳朵:“你解释一下当年借走闻氏家印的事吧!”
白锦玉大震,十来位长者的脸上也齐齐露出惊诧和探询之色。
关键,她明明是偷盗了闻氏家印,可是凤辰居然当着大家的面称之为“借”……
她一头汗地看向闻宴,闻宴对上她的视线,道:“说吧!”
家主长辈们纷纷道。
“对,给你个机会你今天把当初偷窃家印的原委通通说清楚!”
“你坦白出来,到底拿去干什么了?”
“是不是当真为了眼前这个男人,受了他什么蛊惑?”
所有人都一齐向凤辰看来,不仅看来,而且目光极其不善,仿佛都已认定白锦玉就是为了他才干出这出卖师门的事情,只差她亲口承认而已。
“这……”白锦玉看向凤辰,她偷盗闻氏家印是的原因牵涉当今圣上得位正统与否,这种事情哪能随便到处说?
犹记得当年闻正严赶她出翠渚的时候曾经问她,何时能说出偷盗家印的原因,她当时说可能要一年以后。但如今七年已经过去了,她掂量这事还是不能说。
“你看他做什么?”闻宴怒声道。
几名老者当即摇头,有人对着面如冠玉的凤辰道:“晋王殿下好手段啊,不论什么性子的人都能管教得服服帖帖。”
白锦玉脸色发苦,张了张嘴又闭上,真是百口莫辩。
“你说吧,”凤辰侧身向讶然的白锦玉,宽慰道:“无事。诸位前辈都是德高望重的名士,必定不会外传,告知无妨。”
白锦玉嘴唇嚅了嚅,仍然十分犹豫。
凤辰道:“你想和他们冰释前嫌,就要开诚布公。你说出来,我也想听听。”
凤辰的声音温润柔软,循循善诱,还说自己也想听,委实春风化雨……所有人在这一刻似乎都有点明白了什么。
凤辰的话点醒了白锦玉,她忽然意识到要解除翠渚对她的怨恨,机会就在当下!错过了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她点了点,遂将传位诏书上没有御印,她当年无意间撞见金奉烈和宁王密谋,欲以此事发动政变。宁王拿北境十四州作为许诺,要金奉烈里应外合助他成事,包括她自己被闻正严废去武功、流亡铎月等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白锦玉道:“我知道偷盗家印罪该万死,但是宁王的企图实在祸国殃民。当时我所处的那个阶段,又确实可以凭一己之力、最小的代价扼杀他们的阴谋!我……当时也狂妄,以为盗出家印及时归还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可谁知……谁知我的母亲竟将家印暗中扣下了……”
后面亲情沦丧的事情白锦玉说得极其简单含糊,所有人从她的语气言辞中都能听出来她不想提及。
闻宴已经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凤辰也是第一次听说到她盗取家印的完整事由和经过,也是第一次知道宁王在七年前就已经准备起事,并以国土为酬要外邦相助。
凤辰目中情思涌动,半晌,他面向翠渚的家主和长辈,道:“若单看她盗取家印的举动确实罪无可恕,但如果易地而处,与国乱失土、祸害百姓相比,换作是我,恐怕一定会和她做出相同的选择。”
所有长者默然,默然中用一种崭新的目光看着白锦玉。
闻宴先打破了沉默:“庐州闻氏以保境卫国、爱民恤物为家风,白锦玉盗取丢失家印确为悖逆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