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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是陛下派来的刺客,理应不止这样的动静。
他暂未多想,拎着行李欲扶妻子进入屋中。夜风似乎停滞一瞬,一片竹叶自修篁顶上悠悠飞落。
那股阴凉冰冷之感霍然逼近,谢璟大骇,将妻子往门内一推:
“什么人?!”
几乎是同一时刻,竹林中有少年鹞子般俯冲而下,双刀在月色里挽出数道剑花,瞬间便移至谢璟背后,恰落在他回身格挡的那一剑上,兵戈相撞,一路微弱火花。
薛稚被推在地上,不禁惊恐地叫出声来。那少年力气极大,谢璟用尽力气才将他推开,腰间悬挂的玉笛也因此震飞在地,滚落在草丛里。
他回剑迎击,不忘回头暴喝:“还不快带夫人走!”
两人霎时在院中缠斗起来,刀光剑影,片片如雪,身影繁乱得难分彼此。
伊仞见状便要送薛稚离去,她抬目一望,却惶急地推他:“不,他们来的只有一个人,你去帮谢郎!”
“夫人?”
“去吧!”薛稚焦急地催促。
伊仞无法,只得复命前去,迅速与二人缠在了一起。少年以一敌二,方才的悍然攻势渐渐弱了下来。
薛稚手脚冰凉,立在房中惊惧地望着院中缠斗的三人。
这是皇兄派来的人吗?
他为何要派人前来刺杀他们?是想杀谢郎吗?又为何只派了这一个?
还是说,会有更多的刺客在后等着他们……
夜风吹过,裙摆轻扬,薛稚浑身血液都似为寒气所凝固。
万幸,二人以二对一,少年渐渐处于了下风。谢璟瞄准机会,对着少年为面具所覆的脸一剑砍下。
“砰”的一声闷响,少年脸上的面具应声碎为两半,摔在了地上。
周遭空气似有一瞬静滞,少年似乎一愣,双刃托手朝谢璟腹部飞去,谢璟大骇,转身避开。
声东击西之法,是为金蝉脱壳。薛稚在旁看得清清楚楚,忙提醒道:“他想逃走!”
二人恍然醒悟过来,合力将欲要飞走的少年缚住。谢璟恶狠狠地将少年贯至地上,以绳缚住,剑尖直逼咽喉:“说,是谁派你来的?”
这少年是顶尖的杀手,清秀白净的脸,与其快狠准的用刀方式迥然不同,方才缠斗间,双刃如疾雨一般以剑气在他身上留下数道剑痕,分明是想他力竭血尽而死。
少年脸上毫无表情,甚至挺身向剑尖直逼而来。伊仞忙将人死死按住。
谢璟心里一阵阵发冷,却颓然冷笑了一声:“看来是不肯说啊。”
“听着。”他以剑指着少年的脸,眉宇间汗珠如滴,“我知道你主子是谁,我也不杀你,这是龟息散,饮下之后三日之内脉息全无,三日之后自然解开。我留你一命,回去复命。”
“还劳烦你告诉陛下,我与他君臣情分至此而断。若他执意苦苦相逼,我夫妇宁可玉碎,也绝不瓦全。”
“对。”薛稚也忙跑了过来,泪水涟涟地重复,“绝不瓦全……”
这少年正是江澜。
对方竟是将他认作了皇帝的人。
既是没有认出他,是不是,公子便不会迁怒到江蓠?
他迟疑一晌,看着他们没有应声。
谢璟将丹药与少年服下,不出片刻,对方果然晕死过去。遂简单收拾了行装,重新启程,在月色里继续向南行进了。
三日后,江澜药效散去,亦动身回京。
次日,梁王派来的人马寻到此处,留意到打斗的痕迹。因认出遗落在此处的玉笛上刻有谢氏族徽,不敢隐瞒,一面向南追赶,一面又将院落中遗落之物悉数呈回了京中。
……
台城,玉烛殿。
梁王亲手将从院中找到的物品呈上:“陛下,这是在太湖边寻到的东西,还请您过目。”
额上却冷汗密布。
此次从太湖边那处小院里发现的,除谢璟的玉笛外,还有两副调制好的药材。
他留心问过医师,这是堕胎的药。
可乐安妹妹要堕谁的胎?她和兰卿重逢还不及一月,怎么可能是兰卿的。
不是兰卿的,会是谁的呢?答案显而易见……
梁王心如擂鼓,久久地弓着身子,冷汗无声滴落在地毯上,也就自然没能瞧见,天子沉凝得有如阴云密布的神情。
良久的静默之后,他才听见天子冷淡的问询:“吴兴那边可有消息他们是往何处去了么?”
“是往南边去了,具体哪个郡县臣弟就不知道了。”
他点点头,面上依旧毫无波澜:“你做得很好,就到这里吧。”
这就是不要他再插手的意思了,梁王心头微松,又小心翼翼地请示:“那,玉腰奴皇兄可否还给臣弟……”
桓羡似笑非笑睨他一眼,叱出一个“滚”字,梁王立刻换上一幅嬉皮笑脸的神情,嚷了几声“多谢皇兄”兴高采烈地告退了。
梁王走后,桓羡才重新看向了方才被弟弟呈上来的东西。
栝楼,桂心,豉;
银铺上灰尘,绿豆,红花。
不必医书在手,他也能忆起这两副方子的原貌。皆妇人流产之方,他的确是没有想到,仅仅才两个月,她……他们竟是有孩子了。
可她抓这些药又是要做什么?是要打掉他们的孩子?她那么怕痛,堕胎?受得住吗?
他们又是逃亡路上,如若此时流产,该是有多难受。她难道就那么厌恶她和他的孩子吗,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拿掉……
还是……仅仅只是为了和谢兰卿在一起……
这认知使得他内里五脏也似被跟着攥起,郁气皆不得出。桓羡攥掌成拳,眼中静若沉水,手背却青筋欲裂。
他叫来伏胤:“你现在立刻给吴兴南边去,务必将人找到。”
“记住,不要打草惊蛇,将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记录下来,报告给朕。”
作者有话说:
开学真的好忙,请原谅我的短小。明天还有4节课,有点慌了。我尽量写到文案名场面!
第43章 (修)
十月初六; 帝后大婚的前三日。
即将成为皇后的何令菀突然莅临了皇女寺,寺中诸尼诚惶诚恐; 将她迎进安置妙静仙尼的那一间禅房。
何令茵正在镜前描眉揽妆; 知是堂姊造访,连头也没回:“阿姊马上就是贵人了,却还来看我。”
“是来笑话我么?”
她一面说着; 一面往光秃秃的头上戴着花,可惜那儿并没有乌云堆髻; 何令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看看镜中新妆靓饰即将成为皇后的堂姊; 忽然伏案嘤嘤哭了起来。
何令菀并未出言劝慰。她看着堂妹轻微颤栗的双肩; 语声冷淡得近乎陌生:“令茵,你想出这牢笼么?”
“若你愿意; 我可去求陛下宽恕。”
“阿姊何必假惺惺。”何令茵却抹了眼泪,高傲地仰起头来; “令茵能有今日; 全赖您,赖陛下; 赖薛稚所赐。”
还是这般执迷不悟。
何令菀皱了皱眉。
何令茵却回过头来; 脸上现出得意之色:
“对了,听说那位乐安公主死在长江里了?”
“那可真是恭喜阿姊啊。心腹大敌既除; 这宫中以后可就是阿姊的天下了,想必以阿姊的心计手段,连陛下也会很快被阿姊揽入怀中吧。小妹在此先恭贺阿姊了。”
她这话本是想用乐安公主来刺一刺堂姊,毕竟陛下和薛稚早有私情; 如今薛稚既死; 死了的才是最好的; 必然会成为横亘在这对并不相熟的帝后间永恒的一根刺。
未想何令菀却轻轻叹了口气,丝毫不曾有神伤之色:“令茵,其实你一点也不懂我。”
“我从未想过情爱这些身外之物,也未想过要和你相争。总归那方后座是要一个何氏女上去坐的,是陛下、姑母和宗族选中了我,我自然要坐。”
而不知是否是她错觉,她总觉得这桩婚事不会顺利完成。甚至从一开始,便没抱过希望。
“把头发养起来吧。我会接你出去的。”丢下这句话,何令菀起身离开。
镜中映出何令茵满目怨毒的脸。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一个个都这么好命。却把她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名声尽毁。
何令菀最好是骗她的,否则,她定会叫她为她愚蠢的好心付出代价!
又三日,十月初九,冲龙煞北,宜嫁娶。
建康城上空浓云滚滚,遍布阴霾,不见日光。
台城之中却是处处结彩张灯,点缀红绸。御道上皆铺设着红毯,摆满了夜里亲迎的红灯笼。宫中上下皆穿上了表示喜庆的朱色服装,喜气洋洋的气氛,中和了些许天气所带来的寒意。
今日是帝后大婚之日,按例,天子因于前一日派遣官员前往南郊北郊祭告天地,今日则先往太庙祭告列祖列宗,再到崇宪宫拜见太后、去太极殿中阅视皇后册宝,尔后,才会进入太极殿前临时搭设的青庐,等待使臣将皇后迎来行过祭拜天地大礼。
但天子这位天底下至贵的新婿本人却明显心不在焉。省去了祭告太庙之礼,拜见过太后之后便回到了玉烛殿,有些不耐烦地来回踱步。
“还是没有消息?”他问亦是换上新衣的冯整。
他派去的人马也有些日子了,但除却先前桓翰在吴兴找到的那只玉笛,此后伏胤率人南下,十余日过去,仍是没有任何线索。他仍旧不知道妹妹去了何方,是否安好。
玄黑喜服光映照人,将帝王原本冷峻的相貌也勾勒出一丝柔和。冯整知晓他问的是什么,却故意装傻:“陛下是问皇后么?方才小太监来报,说是梁王已经到了何府门口了。”
帝后大婚,梁王身为宗王,被天子点为迎亲之使,担任副使的则是尚书令陆升。
“朕问的不是这个!”
突然的疾言厉色,冯整慌忙下跪:“老奴死罪!”
玉烛殿里宫人战战兢兢跪了一地,滴水可闻,冯整飞快地磕着响头:“老奴知晓陛下担心公主的安危,可建康到吴兴快马加鞭,也要五六日行程。伏将军南下不过十二三日,兴许人是已经找到了,但回讯还在回程的路上……”
“老奴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他磕头的声音在满殿的寂静里犹为清晰,桓羡脸色铁青,身在漫殿喜庆的色彩中,也显得犹为不合时宜。
他只能叹气,生硬地压下心底那些烦躁,似是自语似是说与奴仆:“那就再等等。”
万幸,一个时辰之后,伏胤自南边发回的第一封密报终于递进了玉烛殿中。
早不到晚不到,偏偏是今日。
冯整在心里哀叹了声造孽,小心翼翼地将书信递于他。
天子玉指修长,接过书信一目十行地看着,俊逸的剑眉渐渐皱了起来。
伏胤在书信中言,他们在钱塘地界追上了谢璟三人,公主无恙,也未有妇人小产之状,与建武将军谈笑自若。
随信附上的还有二人近日的行程与言行,不愧是他精心挑选训练出来的龙虎卫,连二人私下相处的对话也都探听得一清二楚。
如,某月某日夜,公主投怀送抱,建武将军回抱,二人亲作一团,纠缠良久方才分开。
又如某月某日,公主与建武将军携手夜游,对月盟誓。一个言“碧落黄泉,誓不相负”,一个便回以“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二人每日行必同舆,坐必同席,卧必同榻。同床共枕,亲亲搂搂,连吃饭都要你喂我我喂你,极尽亲密,已逾礼制。
皆卿卿我我之辞,难登大雅之堂。也不知伏胤那动不动就脸红的家伙是怎么记下来的。
谢璟更曾言,要在会稽境内居住几日,重新补完当日的婚礼,以天为证,以月为凭,海誓山盟,以表其情。
桓羡耐着性子看罢,早已是冷笑连连。
所以她哪里是有孕。
亏得他为此悬心数日,担忧万分。她却分明是担心自己有孕,所以提前备好了药草,准备杀了他和她的孩子就转投谢璟的怀抱……
还有什么补完当日的婚礼……连洞房的地方都选好了,可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那么,他又岂可让她如愿?
桓羡心中火气愈演愈烈,指骨被捏得清脆作响,忽一把攥著书信起身:“备马。”
“陛下!”冯整这一声不啻于惊恐,“马上就是大礼的时候了……”
“婚礼延期,一切等朕回来再说,去把梁王叫过来,叫他给我看住太后与何令菀,不许她们将婚事办成,办不好,他也不必来见朕了!”
“——至于国事,就由万年公主与梁王主理。”
“那,那皇后那边……”
衣袍翻飞间他人已走了出去:“她自己会知道该怎么做的。朕只同意立何氏女为后,可没说过是今日。”
——
因今日亲迎的队伍是自朱雀门进入台城,沿途皆有金吾静路,桓羡遂自西边的千秋门出宫,一路向南策马而去。
此时天色昏昏,一轮弦月现于苍穹之上。冯整急急忙忙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