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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鸾-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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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之大,可容万物,又怎会没有她容身之地。
  主意拿定,她叫来木蓝细细商讨了一番,尔后便在屋中等他。
  一直到晌午时分,桓羡才从县衙中回来。
  “还没吃饭?”
  他略显惊讶地看着桌上初摆上的香气四溢的饭菜。
  “想等你不行吗?”薛稚神色略微不自然地说,似乎还是为了昨夜的事置气。
  略微静默一息,又似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在谢家的时候,阮伯母就是这样等谢伯父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瞄了眼她不安绞着衣角的十指,微微一笑,没有开口。
  她给他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桓羡笑问:“怎么这么早就喝?”
  “这酒,应当等到你我大婚的时候再喝。”他按下她执杯的手。他知道她酒量一向不好。
  “可是我想喝。”薛稚却固执地说,“哥哥是不是不信我?”
  说着,还不及他阻拦,便将斟给自己的那杯果子酒一饮而尽,玉脸飞红,被酒液呛得连连咳嗽。
  “这样可以了吗?”她似赌气地质问。
  桓羡叹口气,指腹轻擦去她红唇上遗留的酒液:“你这又是何必。”
  “我只是觉得,哥哥好像在怀疑我,从昨天晚上开始……”她又红了眼眶,凄凄哀哀地,以帕拭泪。
  桓羡视线落在那尊铜鹤酒樽之上。
  此酒樽内部大有乾坤,若樽中酒满,则尊内用以装酒的酒瓯不偏不正。若酒不满,便会发生倾斜。
  她应当是先行在樽中下了用曼陀罗炼制的麻沸散。倒出第一杯后,内部酒瓯就会发生偏斜,混合药效。
  失神不过很短的一瞬,他伸手端过,在薛稚略显紧张的目光里将杯中酒端起,小饮了半杯后,剩下的则全倒在袖中。
  略过了半刻钟后,他倒在了桌上。
  薛稚长松一口气。
  芳枝已被提前遣走,她关上门,将人扶到榻上休息,随后迅速换了一身提前备好的侍女装扮,神色如常地出了门。
  驿馆的后院门处,木蓝已经换好了驿馆杂役的服饰,正在等她。
  她没有带任何行李,只带了些碎银子作为盘缠,预备出城后找处集镇另行置办——为着这一天,她已提前背下了整本洛州及其周边州郡的舆图。
  眼下正是饭点与换防的时候,连冯整和伏胤也不知去了哪里,一路都很顺利,二人称是去集市上购买公主爱吃的糕点,顺利自后院门离开。
  初春的细雨绵如柳丝,二人撑伞奔跑在小城烟雨之中,春雨浥轻尘,因天子入驻而被静路的街道上此时一个人也没有。
  木蓝忍不住问:“公主,我们,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先出城再说。”薛稚果决地说。
  然而并未跑出多远,一道熟悉的玄黑身影忽然策马自街巷行出,马上人未有撑伞,一双冷漠阴鸷的眼被空濛烟雨浸润出些许虚假的温和。
  “皇兄……”
  她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连伞也掉在地上。
  “栀栀这是要去哪儿?”桓羡语声淡漠。
  他未有带一兵一卒,身侧只有伏胤,一身玄色衣裳即使是在细雨中也有种无声的肃穆,其上龙纹洇湿在濛濛细雨中,扑面而来的压抑。
  木蓝早已在旁吓得心惊肉跳,好在陛下并没有看她,目光全然落在薛稚身上。二人就这么隔着烟雨对视,直到片刻之后,他自马上翻身而下,沉着脸撑伞向她走近。
  薛稚才升出片刻希望的心忽如流星飞坠。
  她流泪往后退着,仍做着无望的挣扎:“你放过我吧。”
  “我不想和你回去……我也不会去找他的,我只想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一个人而已……皇兄……求您了……”
  “为什么呢?不是前几天还好好的么?”桓羡微笑,于雨中向她步步逼近,“和我在一起,就这么让你难受吗?可你从前不都装得很好吗,为什么,就装不下去了?”
  “还是说,栀栀其实有事情瞒着哥哥,害怕事情暴露才想一走了之?譬如……你供奉在开善寺里的那卷《心经》?”
  薛稚掩在衣衫之下的双肩狠狠一颤。
  她的反应无疑是佐证了桓羡之前的猜想,心间狠狠一恸,又将经文背诵了一遍,烟雨氤氲之下的双目已有隐隐的怒意:“说说,栀栀有什么现世业障,需要借助神佛保你不堕地狱?该不会那个孩子,实际是你杀的吧?”
  “不是!”薛稚情绪激烈地反驳。
  他在雨中停下,面上怒气有如烟雨晨雾流转:“过来!”
  “天予不取,反为之灾,朕再给你一次机会,那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死的,自己过来解释清楚!不要让朕说第二遍!”
  闻及“孩子”二字,薛稚受不住地发出一声哭叫,转头便奔向似轰然大作的疾雨之中。桓羡脸色一青,还不及他指示,伏胤已如飞鹰疾驰而下,挡住了薛稚的去路。
  眼前是伏胤,身后是步步逼近的他。薛稚急得泪如珠散,全混在浸润着淡淡杏花香气的细雨中。她绝望地回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身前越来越近的男人,依旧喃喃念诵着求他放过之辞。
  咫尺之距,他沉着脸欲将她伸手拽过,偏是此时,身后忽然寒气大作。伏胤焦急地惊呼道:“陛下小心!”
  道旁低矮房檐后忽如春燕飞出许多刺客,寒芒在雨中有若银龙乱洒,他下意识将妹妹攘进怀中时,左肩上已遭人重重一击,鲜血霎时喷涌,在雨中挥洒如落樱。
  桓羡吃痛地闷哼一声,倒在了薛稚肩上。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会有一更叭~
  天予不取,反为之灾:老天给你机会不要,就会遭受惩戒。
  发愿文:引用改编自龙门二十品里的碑文+井上靖《敦煌》+明神宗荣妃发愿泥金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第57章 
  那伙刺客来得突然; 兼之心系薛稚,桓羡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剑; 袍服俱裂。
  他迅速反应过来; 揽着妹妹侧身一躲,一面掩护着她朝后退,一面忍着剧痛拔下腰间佩剑扔给她:“拿着!”
  那剑看着轻; 实则非也,薛稚双手握剑也几乎握不住; 所幸伏胤此时已冲了过来,挥剑斥退近身缠斗的几名刺客。
  对方人数不少; 约莫十数名刺客。好在此处距离驿馆不远; 伏胤一声哨响,街巷中不久便冲出数名负枪荷箭的羽林卫; 同刺客扭打在一起。
  局势顷刻便被扭转,他用未受伤的手环着薛稚退到角落里; 受伤的左肩上鲜血如蛇蜿蜒; 丝毫未有在意,俊眉冷目冷冷盯着厮杀的人群:“留活口。”
  那柄剑还握在薛稚手里; 她有些担心兄长伤势; 不由担忧地朝他望去。恰逢他亦朝她看来,笑着问:“栀栀想杀我?”
  他疼得冷汗如滴; 面上的笑也似狰狞。薛稚凄楚地摇头,丢了剑扯下腰间绢帕替他包扎。
  他叹口气:“这都是你做的好事。满意了吗?”
  薛稚不敢抬头,绝望地问:“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他挑眉:“不然呢?你以为就凭你,走得出驿馆?蝼蚁乌合; 不自量力。”
  又被流进伤口的冰凉凉雨丝疼得一嘶:“轻些。”
  一场缠斗很快结束。烟雨霏霏; 穿透氤氲不散的血腥之气落在地面; 青石板上雨水混合着血水四散蔓延。
  伏胤冒雨命手下人打扫残局,面带惭愧地前来请罪:“属下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他虽下了留活口的命令,然那伙人口中却已事先备好了毒囊,全部自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桓羡略感头疼,视线落在被雨水浇得湿透的妹妹身上,方才的温情脉脉又荡然无存:“把她带回去。”
  天子遇刺,非同小可。不过两刻钟,县令与县丞便心急如焚地跑来驿馆请罪。
  那一剑刺客砍得极深,薛稚匆忙间的胡乱包扎自是起不了任何作用,待回到驿馆中请了随队的御医重新包扎,原先的绢帕已俱被鲜血打湿,惊心动魄的红。
  没人敢问陛下为何会在雨日突然出行,正如没人敢问为何乐安公主同样身在现场。待薛稚换好衣服重被叫进去时,天子背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正着了件纯白中衣,闭目养神般坐在床上,面色也如身上中衣的苍白。
  “说吧,那个孩子的死,到底怎么回事。”
  她原先的万千怒气忽都在室中缭绕未散的血腥气中消散,婉婉行至他身前跪下:
  “我说了,哥哥会生气。”
  桓羡瞄了她一眼,未有扶她:“说。”
  “哥哥想的不错,那孩子的确也算是我弄掉的。我早就知道自己有孕了,用了些手段掩盖了脉象,所以哥哥不知道……”
  “那天晚上,也是我故意勾着哥哥……是我让哥哥杀了他,这个答案,哥哥满意吗?”她忽然抬起眸来,眼中已有莹莹水光。
  桓羡额筋凛绷,呼吸渐渐急促。
  “为什么?”他极力忍耐着涤荡在胸间的怒气,指骨却被捏得咯咯作响,“我就那么让你厌恶?厌恶到不惜伤害你自己的身体?孩子又何其无辜?”
  他怒气甚大,不幸牵扯到了伤口,又是一阵骨与肉分离似的剧痛,却丝毫未觉,怒目直视于她。
  薛稚本是心怀愧疚,事情至此,心间突然涌上一阵巨大的乏力之感,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
  她凄伤抬起目来:“你问我为什么?”
  “哥哥难道忘了,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吗?是镜湖之畔!是在会稽!我被你按在我夫君亲手打造的榻上,被你强迫得来的!”
  “我也想问哥哥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本来马上就能和我心爱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为什么哥哥要一次又一次地毁掉它!哥哥这么对我,我怎么可能生下你的孩子!”
  她情绪渐渐激动,手撑地面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泪水又如雨点乱砸。
  桓羡看着她的目光失望不已:
  “他难道不也是你的孩子吗?你亲手杀了他,剥夺他出生的权利,为母则慈,你又为何如此狠心?!”
  她又把他当什么呢,可以如此冷血地杀害他的孩子,没有一丝一毫做母亲的疼爱,毫无情感。如果那是谢璟的孩子,她还会这样做吗?
  薛稚泪水涟涟地摇头:“不,那不是我的。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
  “是你强迫我的!不是我的!”
  “对,是我的。”桓羡喃喃道,面上带着怔忪难明的悲喜,“可你不是都已经给他们起名字了?所生为男则名秩,秩秩斯干幽幽南山,若生为女则为蓁,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你甚至,连他们的小名都已想好了,难道也一丝一毫感情都没有,都是骗我的吗?”
  话至末处,他语声不受控制地攀高,目眦欲裂。薛稚脸上两滴泪难以抑制地坠落:“是又如何?”
  “是你!是你毁了我!我为什么要生下你的孽种!”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桓羡暴怒打断她,“你杀了他,就只为了报复我而已!你才是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薛稚,午夜梦回,你就不怕他找你来索命吗!?”
  她终究是无法面对这样的质问,语罢,不堪承受地起身往外跑。桓羡怒不可遏:“伏胤!”
  伏胤的身影应声出现在门口,轻而易举地拦住她:“公主,得罪。”
  薛稚情知逃不过,绝望地垂首涕泣,桓羡语气疲惫:“把她带下去。”
  他伏首撑在床板上,大口大口喘息着,竭力抑制着五脏六腑间撕心裂肺的疼痛与酸楚:“朕,不想再看见你。”
  ——
  这一句过后,薛稚果然多日也未有看见他。
  因了刺客的袭击,他留在了驿馆里养伤,同时派遣伏胤召集羽林卫与城中戍卫紧锣密鼓地在城中搜寻刺客的来历,奈何对方做的实在隐瞒,一连多日,进展始终缓慢。只隐隐透出线索,刺客的来历似乎指向陈郡谢氏。
  证据则是从刺客尸身里搜出的鱼符,还藏着一纸笺书,虽则字迹已被药水特意化去,但那笺纸却出自陈郡特产的一种麻黄纸。
  桓羡却知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这条线索获取得太过容易,除此之外再无别的线索,做的也实在太过干净了。就好像是把人引导到陈郡谢氏身上一样。
  那日薛稚的话对他的确是个打击,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见她。乐安公主的获罪失宠好似只是一瞬的事,这对天家兄妹不再有往日形影不离的亲密,她被囚之别室,连木蓝也不知被关在了何处,每日来送饭的只有芳枝。
  直至车马从驿馆离开,启程回京,她被人从室中转移至车上,继续囚着,也没见到桓羡。
  一日,芳枝来替她送饭,叹息着劝她:“公主又何必拿那些话来刺激陛下。”
  “陛下因幼时之遭遇,是最见不得妇人杀害未出世的孩子的。您这样做,无异于拿刀往他心窝子里捅啊。”
  “他往别人心窝子里捅的时候难道还少吗。”薛稚倚坐于车壁上,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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