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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华的牙床。
即便是富贵官宦人家,嫡女出嫁,能早早预备一些黄梨木订制家具就是件极体面的事。而余氏预备的这批上等紫檀木,比黄梨木的价格更贵一倍,即便三品大官嫡女也未必舍得花这价钱购买紫檀木。
汪翰想着自己有事要她帮忙,吐了一口气,脸上有了几分笑意,“阿昭,你……好好养病。娘说待你身子痊愈,就让你主持中馈、打理府邸。娘的年纪大了,操劳了几十年,也该享享福。”
冯昭抑住笑意,在前身的碎片记忆里,在身边下人的讲诉中,还有她的回忆、思忖下,她已明白汪翰娶她的原因:候府是个空壳子,最近十年早已入不敷出,而近五六年早已靠典当度日。先是典当祖宗留下的字画,后又典当店铺、田庄,甚至还变卖了好些下人。用候府夫人胡氏的话说“当今圣上倡议节俭,我们汪家虽是清贵门第,也要节俭养德。”
节俭养德,亏得胡氏说得出来。
汪家过不下去,值钱的字画没了,店铺也卖了不少,田庄也只剩下最后两处,加起来还不到八百亩。汪翰的两个妹妹,三姑娘汪诗正月满十五,已订亲,因置备不出体面的嫁妆,推说请人看了汪家的家运,只说汪家今年不宜嫁女,只得延后婚期。
冯昭想到真相,捧着胸口咳了几声:“世子爷,妾身被人推落荷潭受寒染了风寒,现下浑身都疼,前儿浑身滚烫,昨晚咳了一宿……”
她的话还没说完,汪翰的眉头就无法掩饰的微敛,难掩厌恶之色,虽只一瞬,可还是落到冯昭眼里。
他果然厌恶她至此。
明明厌恶,还想她接掌府邸,想让她拿自己的嫁妆来贴补候府上下,是不是还想她拿了自己的嫁妆给他胞妹汪诗置备嫁妆?以汪诗汪家嫡女的身份,嫁妆少了一万两着实拿不出来。
第005章 训斥
三日前,冯昭与三姑娘汪诗、四姑娘汪词在御花园里说话,她走在前头,二位姑娘走在后头,不知道她们是玩笑还是故意,将她一掌给推到了荷潭里头。若是玩笑,但凡真当她是长嫂,就不会选在荷潭旁边开这种玩笑。若是故意,一心想置她于死地,这样的小姑子更不值得她以德报怨。
冯昭柔声道:“世人都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世子爷,只怕我这病一时半会儿难以痊愈,我现下这身子也只能打理好自己的嫁妆,着实无法打理偌大的候府。”
想让她拿自己的嫁妆贴补候府,简直就是做梦。
就她的嫁妆,她完全可以让自己与身边的人不愁吃穿地过好日子,别说是过今生,就是十辈子都吃不完,何况她也是个会经营的。
汪翰眸光里的厌恶又重了两分。果然是猎户之后的俗女,眼里只能看到银钱、阿堵物,丝豪没有名门之女、书香贵女的温婉、大气,不就是染了风寒,话里话外总说她是被人推下去的。且不说他的胞妹汪诗,就是庶妹汪词的出身也不知比冯昭贵重几分,若非候府现下日子过得艰难,他又如何会委屈自己娶这样一个女人为妻。
汪翰倏然起身,面露冷厉,“你落到荷潭之时,就你与三妹妹、四妹妹在,你凭甚说是她们推的你?”
他的两个妹妹都是金尊玉贵的,万万不会做出这种事。定是冯昭想拿捏他的妹妹,他绝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她旁的记忆虽不全,可她却能清楚地记得当时她落到荷潭前,有人从背后推了一把,还有一人故意在她脚下挡了一下,就凭后背、脚下的力道,汪诗、汪词任何一个人的力气还做不到,极有可能是二位姑娘联手所为。
“你自己在荷潭畔没站立稳当,就诬妹妹推你。冯氏,诬人名声的话莫让我听到下次,否则休怪我以‘口舌’之过罚你跪祠堂。”
口舌,乃妇人七过之一,若犯此过,可以拿此过休妻。
冯昭只想知道他心里是否真的有自己?
在那些片断记忆里,证实了汪翰的无情,可她总要亲手验证才放心。
汪翰不信她。
不仅不信,而且还很厌恶她。
他娶她,只是为了将候府支撑下去。
汪家到了汪翰下一辈,爵位能不能袭,还得另说,委实他们这爵位得来的太有故事。
汪翰祖父是个纨绔,也是当时出名的败家子;好不容易熬到汪翰的父亲汪德兴袭爵,却也是个坐吃山空的主儿。而今请封了汪翰为世子,府里就只得靠典当东西过日子。
冯昭心下冰凉,让她穿越重生,是待字闺中也行,怎的却晚了七日,若是再早八日,就只八日,她都有法悔了这门亲事。
她声音嘶哑,道:“世子爷何不让三姑娘、四姑娘与我对质?这偌大的候府,即便当时我们三人的服侍丫头都不在一处,总有人瞧见。”
他信他的妹妹们,却独不信她。
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子,却让曾经的冯昭倾尽了一切,甘愿拿自己的嫁妆贴补家用,甘愿替三姑娘汪诗置备嫁妆。
这样的婆家、这样的夫君,这样的小姑子,又如何值得她真心以待。
汪翰大喝一声:“贱妇,你给我住嘴!”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眸光狠毒又无情。
冯昭静静地与他对视着。
他居然嫌弃她。
她还嫌弃他呢。
想到新婚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宁可在偏厅临窗小榻上将息一夜,也不愿碰她。次日清晨,她想扶他一把,结果扶了一下,他却拼命地弹拍着被他碰过的左臂,就是被她碰过之处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他到底有多厌弃她,才做得出这样的事。
第006章 虚伪
汪翰冷声道:“是你自己不愿打理府邸,你不想打理,自有想要打理之人,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他猛然转身,冯昭以为他要离开,不想他却从墙上摘下了一幅前朝名家的《西山春色图》,动作快速地卷起。
陆妈妈想问,欲言又止。
碧桃、红梅二人看得目瞪口呆。
冯昭嘶哑着声音,“世子爷拿妾身的嫁妆字画作甚?”
汪翰凝了一下,浑身似被什么击中,只片刻,他强作淡定地道:“你嫁入汪家,这些东西自是我汪家之物?”
“这字画是妾身的嫁妆,换言之,只要妾身活着它就是妾身的。妾身不在了,若妾身有儿女,便是妾身留给儿女的。若妾身英年早逝,膝下无儿女,以我二叔公、几位堂叔的本事,自会陪着妾身母亲前来候府取走嫁妆……”
汪诗、汪词为何对她下狠手,心里打的不正是她嫁妆的主意。
汪诗十二岁就订亲了,可因为预备不出嫁妆,只得以莫须有的藉口延后婚期。
旁人不知道安乐候府的底细,冯昭却是明白的,早在她与汪翰说亲之时,余氏就派人细细地查了汪家。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才知道这些年汪家过得捉襟见肘,更是拆东墙补西墙。
再瞧汪翰刚才的举动,从墙上取下字画,卷起,再握在手里,分明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汪翰被冯昭几句话一说,心里一震。
这个贱妇果然奸诈,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
顺天府冯家那脉确实有些本事,占的是皇商之名,更因冯昭祖父之故,搭上了镇国公府,拿到了给宫中供应茶、酒的生意。顺天府冯家家主冯焘,自来对应天府冯家多有帮衬、关照。
汪翰支吾了片刻,道:“我想带到书房鉴赏一二,待赏完就送回来。”
冯昭微微勾唇,问道:“不会是鉴赏完后,真迹变赝品?”
汪翰心下恶狠狠地暗道:贱妇!有朝一日待我飞黄腾达,非休了你不可,只现下却寻不到她的错处。反是早前,他所说的“口舌”真真是个好理由,到时候休了她,因是她之过,就是嫁妆也可以不用退还,她带入汪家的一大笔产业,便能真真成为他们家的东西。
也罢,现下还不是与她撕破脸面的时候,今日且忍她一回。
冯昭吃吃笑了起来。
陆妈妈三人瞧得有些发呆:这样的笑是阳光,是明媚,甚至还笑得充满了自信,这是以前从未在冯昭身上瞧见过的。
汪翰有些气恼。冯昭那句话道破了他的本意。他原想卖了字画,怎么也能换上一千多两银钱花使,回头再照着真迹绘一幅赝品还给冯昭。冯昭不过猎户莽女,其母余氏更是一身铜臭气,除了会赚钱,旁的本事全无。冯昭哪懂鉴赏字画,一旦事破,他就推说冯家给她陪嫁的就是一幅假画。到那时,想来冯昭也不会据理力争,毕竟没有任何证据。
汪翰今儿来瞧冯昭,原就有自己的目的:一是哄着冯昭打理府邸,让她拿自己的嫁妆贴补府中用度;二是再从冯昭那儿拿些银钱花使。
可现在,他堂堂一介名门公子,饱读诗书,如何能开口向她索求银钱,平白被她小瞧了去。他不会开口,他只要她乖乖地、求着他拿银子。
汪翰想到此处,重新坐回到榻前的锦杌上,轻咳一声,让他温柔、深情地与她说话,他可做不到。他是七尺男儿,让他求她,这怎么可能。汪翰拿定主意,用命令地语调道:“本世子明日要请几位朋友去一品楼用酒席。”
第007章 装不懂
冯昭心里暗笑,面上不显,“世子爷,男子在外交往应酬之事,妾身不懂。”
不懂……
没听出他的话意:他需要银钱,他要请人吃饭。
没成亲之前,他可以向胡氏讨要,可现在他成亲了,他怎么能再与胡氏讨要这种钱,他是世子,每个月有五十两银子的月例,这月例就包括了他在外头的应酬花使。而他的弟弟汪博一个月五两月例,他胞妹汪诗一个月才三两银子,庶妹、庶弟们一个月就更少了只得二两银子。
榆木脑袋!果真是个世侩、俗气只会钻钱眼子里,就不能主动拿几张银票给他?
要他说破,他拉不下这脸面。他是京城大才子,他是清贵名门公子,怎么能说需要银钱的话。
汪翰此刻坐不是,离开也不是。家里值钱的东西已不多,书房里虽还有两幅字画,可都是祖传之物,不能再卖了,若被候爷汪德兴知晓,只怕又要训斥一场。
母亲胡氏那儿,这几十年下来,她的嫁妆已经变卖了不少,原本胡氏待字闺中时,胡家的家境就落败了,嫁妆统共还不到一万两银子,到了胡氏兄弟这辈就败得更快,就连胡氏嫡亲弟弟嫡长女胡秀秀也在胡家过不下去,早前好几年就投奔了胡氏。
而今的胡家,最体面的就是胡氏庶兄的一个儿子高中了举人,其他子侄兄弟已经泯然于众,早回了胡家的祖籍故土。也只在那里,胡家还能算是当地的书香门第。只是兄弟各房分的家业加起来也不足五千两银子,不过是冻不着、饿不着罢了。
胡氏没法贴补汪翰,胡氏娘家依仗不上,胡氏的嫁妆也所剩无几,现下还握有的不过是一家铺面,又一处三百亩的田庄,还有些她的头面首饰。这些首饰不是她心爱之物,便是胡氏母亲留给她的,她原打算留给汪诗作嫁妆,是万万不会再动这些东西了。
汪诗因为胡氏手头传给她的嫁妆太少,私下也曾埋抱怨过胡氏。
胞弟汪博埋怨汪德兴胡氏夫妇不善经营,没给他们兄弟留下与候府相等的家业。
汪翰如坐针毡,到底没有走,面上故作淡然。
陆妈妈笑眼弯弯,以为世子爷终于想通了,要留下来陪姑娘说说话。
碧桃心下颇是不屑,当谁瞧不出来呢,自视清贵门第,书香世家高人一等。
红梅殷勤地沏了茶水,小心地捧给汪翰。
汪翰接过,挑剔地看了眼茶盅,这是精品上等汝瓷茶蛊,烧制得轻薄,外头是富贵牡丹纹的,色彩华丽,式样精致,与内室摆放的汝瓶花瓶、茶壶依然是整套。
瞧着这样的质地,近五十年市面上倒不曾见过,定是冯昭祖父当年趁着乱世,当刽子手杀人那些年不晓从哪个前朝贵族家里抢来的。这样的东西,只怕得亲王府、郡王府或宫里才能见到。
陆妈妈见他看着茶盅若有所思,轻声道:“世子爷,冯家二房的老太太娘家曾是前朝供奉宫中瓷器的皇商。我们姑娘出阁时,嫁妆里头的瓷器摆件,都是上等好瓷器。”
不仅是好,就是与宫里的瓷器相比也不会逊色分毫。
是了,是了,冯焘能做皇商,也会经营,还娶了前朝瓷器皇商的姑娘为妻,因着这门亲,冯二太太娘家的瓷器皇商身份亦保住了。
汪翰面上露出几分不耐烦,他可不是来听冯氏嫁妆有多贵重的,他想要钱,他可有大用呢。
他与陆妈妈的视线相接,陆妈妈心下明了:世子爷是找奶奶取银钱的,偏他好面子,又不好直说。陆妈妈微微一笑,暖声道:“奶奶,世子爷在外奔波,乃是奔前程,这是头等大事,你看……是不是给世子爷取点银票。”
第008章 讽刺
冯昭原想故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