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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招了招手,把园子里一班干活儿的招来,说:“四方园从今天起不存在了,各位失了活计,是我的错。这儿些钱,每人取一千,算作补偿。”
完事打发之后,陆恒目光这才落到金铨他们身上。
仿佛之前都石化了,陆恒不开口,他们不敢走似的。
陆恒道:“以后你们的事,切莫与我沾上。”
只此一句,便对宫羽田道:“岳丈这回该是要南下去了吧?”
宫羽田苦笑一声:“不去也不行啦。东北的老房子都给人烧了。”
陆恒道:“若梅早请您南下,您割舍不住。这回正好——这么算,袁宫保倒是办了件好事。”
说:“稍后回我平康坊的宅子,具体细说。”
言罢又看向白家一群人。
白二爷欲言又止,白文氏还神情恍惚着呢。陆恒一眼扫过去,白景琦也是怔怔出神。
只小表妹,关香伶、白玉婷,望着他是一脸的喜色。
陆恒点了点头,对一边笑呵呵佝偻着的老李说:“老李,咱们回去。”
金铨忙道:“有车。”
陆恒也不客气,宫家的、自家的,皆上了车,白三爷也挤上来,还有两个小表妹,一路奔平康坊而去。
冯华甫这里留下,处理手尾不提。
眼看着几辆车远去,曹云才忽的打了个激灵,激动道:“我知道他是谁啦!”
她一把扯过身边的湘云:“是千钧!千钧啊!”
湘云茫然的啊了一声。
“千钧先生!就是那个在上海滩打的洋人找不着北,逼着洋人签九方上海协议的千钧先生啊!”
她这里吼出来,周围许多茫然着的人,闻之顿时恍然大悟!
是他呀!
知道了!
震惊之色随之消散,换而是理所当然的了然。
是了,洋人都给他整的不要不要的,袁宫保招他惹他,那不就是在找死么?
心里一下子便安慰了许多。
毕竟全副武装的军队,手握权柄的大员,搞得这般模样,难免心里不痛快。但若是千钧先生,那便没事了。
与千钧先生伏低做小,那不理所当然的么?
甭说理所当然了,求都求不来呢。
——这下,又多了许多谈资了。
当然,这里的事,也迅速向四面八方传开。袁宫保死,陆千钧下的手,此间云云,想必很快能见诸于报端。
而对于北洋系来说,考验才刚刚开始。对于革命派而言,或许会高兴一阵子,但随后他们可能会发现,去了袁宫保,北洋系未必衰弱。
冯华甫、段芝泉等人,早已在调兵遣将。
而这些,与陆恒无干。
便已回到了平康坊的陆宅。
二二零章 闲谈
平康坊陆宅,说来已有好多年前不曾见一眼。
那年戊戌,谭复生等人变法失败不久,陆恒从东北来。老李和朱大锤先一步到京师,这里买下了这宅子。
算算买了差不多十个年头,陆恒住了不到两年,到现在已是八年开外了。
宅子看起来老旧了许多,但干净整洁如故。院子里的那株不知名的树,比起多年前大了不少。
而今五月,枝叶茂密,已亭亭如盖。
这些年,宅子一直是老李看着的。再加上一个巧儿,也就是冷清秋。
倒是多出来的中年妇女,唯唯诺诺样子,她是巧儿——冷清秋的生母。
屋子里各自落座,巧儿母亲忙里忙外端茶递水。宫家的几个女性便也去帮忙。
巧儿此时乖巧站在老李身后,望着那坐在主位上的陆恒,眼神恍惚,想起了小时候的日子。
那时她才十来岁模样,陆恒也是这样子,每每有事与人交谈,就这么坐着,大马金刀如故。
她现在叫冷清秋。
原本她竟不是老李的亲孙女,而是老李在逃难的途中,捡到的。她小时候与父母失联,幸而遇到了老李。
前两年,她逢着了找了她好多年的母亲,由此相认。
这事,陆恒知道。打电报的时候,老李说过。
至于她爹,早是没了。前些年兵荒马乱、饥荒天灾,她母亲说是遇着打劫的,为了保护她母亲,而被杀死。
她现在既是李巧儿,也是冷清秋,承载了两个姓氏。
当初陆恒让她去进学,如今都进到京师大学堂去了。标准的新青年,无论知识还是穿着打扮。
这姑娘在外面,一副冷清的生人勿进模样。在家里,还是像小时候那般跳脱。
陆恒正与宫羽田说话:“早先袁宫保派人到赣西,在我左近徘徊,我便知他心意;初五与洋人做过一场,回程路上,这厮暗藏了上千伏兵,想要杀了我。”
宫羽田点了点头:“若梅打电报说过。”
陆恒道:“他是与我摆明了车马。”
说:“当初我便十分不喜他,只是当初心态与现在不一样,瞻前顾后,放过他一马。说实话,一直有些萦绕于心。这次他既然来招惹我,正好一并跟他算了总账。”
正说话间,丁连山来了。
丁连山之前在外围,没大看清楚怎么回事。等听到议论纷纷说千钧先生如何如何,知道了结果,这才忙不迭赶过来。
见面,自是一片欢喜。
便接着之前的话茬,陆恒说:“他搞出个北洋系,架空清廷掌握权柄,知我在港岛保了中山先生一回,心中既忧且虑,大抵还有洋人的因素在其中,这才与我撕破脸皮。我自然不惯着他。”
旁边冷清秋忍不住插了句嘴巴:“袁宫保与洋人勾结,坊间传闻,他为了得到洋人的支持,暗中卖国。听说革命派的志士已经盯上他了。”
陆恒笑道:“其实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搞暗杀么。。。行刺,便我自己行刺慈溪,主要是也为了报仇。无论袁宫保,还是革命派,若真有心为这片土地做些什么,搞暗杀不如好好搞民生,玩行刺不如好好做军队。”
他笑道:“从未有闻说,以暗杀而得天下的。”
宫羽田深以为然:“此诚至理。”
丁连山也道:“我行走暗处多年,对此是深有体会。”
他道:“胡子联盟里面,一个个凶的很。当初摇身一晃成了官军,为了争权夺利,也互相暗杀。最后怎么样?落到了姓张的手里!姓张的可没暗杀过谁,这厮开口义气,闭口大家,手段行事是胡子里面最讲规矩的,所以他才得了东北。”
“那些凶狠的,把暗杀当饭吃的,现在哪儿去了?全死了。”
旁门左道,怎能绽放光辉?!
一时间说了很多。
宫羽田叹道:“东北是回不去啦。姓张的没把咱们放在眼里,他与袁宫保有利益勾结。袁宫保才这么容易把咱们抓到京师来。这次,非得南下不可。”
陆恒点点头:“岳丈,张胡子那儿,要不要我去给他打个招呼?”
宫羽田失笑,想了想,却摇了摇头:“没有必要。说穿了,咱与张大胡子之间,其实也不存在什么恩义,就当初纠合胡子联盟出了几分力。张大胡子兼并其他各路胡子的时候,来找过我,我没应他。”
陆恒道:“原来是这样。”
既然宫羽田没这心,陆恒便也不多事。
说:“宫家南下,是去赣西还是港岛?赣西那边,我稍有些根基,可保的平稳;港岛那边也不差,马三在港岛搞的红红火火。”
宫羽田笑道:“我其实心里早有准备。一早瞅准的便是港岛。”
陆恒道:“也好。不过港岛那边,局势毕竟复杂些。英国佬虽然缩卵了,但名义上,港岛还是英吉利治下。马三加入同盟会,跟革命派走的很近。”
顿了顿:“我并不十分看好现在的革命派。他们内部太复杂,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做,容易破底线。岳丈到了港岛,也须得谨慎些,免得被带到沟里。”
又对老李道:“这次都南下去。你年纪大了也无妨,我自有手段保你。倒是巧儿,你在京师大学堂进学,此时中断学业,未免不美。”
冷清秋道:“我觉着没什么呀!该学的都学的差不多啦。而且我听说上海滩的大学,比京师大学堂更开放、更科学。去了南方,我可以在上海滩进学。”
陆恒点点头:“也行。”
这里说的,都是南下的事。
一直不曾开口的白三爷此时再也忍不住叹气:“如此,这京师你以后是不回来啦?”
陆恒笑道:“大抵是不大回来的了。”
白三爷再叹:“这事。。。唉。。。也罢。我都这么大年纪了,管得着你们年轻人的事?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京师波诡云谲,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多,可能南方更好。”
就道:“就是下回,也不知什么时候见面。”
陆恒道:“三舅若有心,完全可以南下走走嘛。”
白三爷摇了摇头,没的话说。
二二一章 地煞—追魂
却是问起黄春儿来。
白三爷道:“那姑娘早先跟了你,这些年电报只言片语,也不知具体怎么样。”
黄春儿虽说是贵武的女儿,但却是白三爷养大的。虽然初衷是为了报复詹王府,但人是感情动物,便手里一只猫猫狗狗养大,也终于有些情怀,更不说一个人了。
这些年,他倒是念叨了不少。
陆恒说:“黄春儿好着呢。”
能不好?这姑娘就是个与世无争的柔弱性子。只要没人欺负她,那她的日子过的比谁都舒心。
便捡了些日常说与白三爷听。
白三爷听的笑眯眯的。
说:“这孩子性子还是那样儿。得亏跟了你,要不然啊,她那软弱性子,不知道得被多少人欺负呢。”
说着,他是站起来了:“我呀,也甭久留了。瞧着你怕是转天儿就要南下,就这里别过吧。以后若有机会,能再瞧一眼,那就最好。不能也没遗憾。我白老三这几年过的可真舒坦,那是靠着你呀。”
说完,拍拍屁股洒脱就走了。
也没看白玉婷、关香伶一眼。
这俩姑娘屋子里透明人,此时见白三爷走,白玉婷踌躇了一下,喊了声三叔,忙跟了上去。
关香伶则踟蹰的望着陆恒,欲言又止。
陆恒说:“你也是个小受气包。说吧,怎么个想法?”
关香伶跟黄春儿性子差不多,传统、柔弱。这些年寄在白家,要说吃喝不愁吧,但其实过的也真不大好。
她和她母亲,陆恒的姨,白雅萍,说是住娘家,可住的久了,真不是那味儿。
寄人篱下,无外如此。
关家仿佛把这对母女给忘了似的。
关家是旗人,还是大支。这几年清廷持续衰落,旗人渐渐也不行了。以前抖的起来,现在不大能抖的起来了。怕也有些难过。
而这时代,重儿轻女,把关香伶忘了,便也不算是不正常的事。
她犹豫了一下,说:“娘让我问恒哥哥,说南下成不成。”
陆恒了然。
直点头道:“自然是成的。”
她便笑起来:“那什么时候走啊?”
陆恒道:“三五天内吧,得先买了船票。”
旁边丁连山便说:“这事儿我去办。”
关香伶就说:“那我先回去告诉我娘亲。”
也走了。
冷清秋忙去送她不提。
宫羽田便对陆恒道:“不去跟白家道个别?”
陆恒微微摇头:“说来此间,白家险些遭难,也算是被我牵连。虽说是母族,未尝没有怨念。便就这么着吧。”
宫羽田微微摇头,没说什么。
丁连山便开口:“照着恒哥儿先前说法,仿佛眼下革命派也不大能成事。自鸦片战争到现在,都快七十年了,啥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这不止是丁连山一个人的叹息。
七十年,至少有三代人了。茫茫尽是黑暗,看不见前路。眼下革命派似乎火光熊熊,可陆恒又说不大能成事,那未来在哪里?
陆恒只笑道:“快了,快了。该来的,一定会来。”
不久,丁连山跑去买船票,零零总总,宫家有十多人,陆恒这里四个,白家关香伶母女俩,就二十来人。
丁连山跑去找金铨,直接搞到了明天下午的船票。
当天夜里,陆恒去了趟白云观。没去打搅王道长,也没去见高道长,直入树林,将师父的骨殖起了出来,烧作骨灰,瓷罐装了,要带着南下。
这些年,每年开年前后,陆恒与京师这边通信,都会让老李代他来给师父烧纸上香。扫墓是不必扫墓的,就一个小土堆,每每伐掉些灌木杂草即可。
至于当初放在这儿的慈溪的人头,早已不知哪儿去了。陆恒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