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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此事宜早不宜迟。”嬴翌道:“明日就开始吧。用一天时间挑选兵员,然后我带去训练,顺便探听消息、找机会取粮。”
别过郑允芝,嬴翌出了山洞,见孙秀才正在外面等候。
两个人走到偏僻处,孙秀才道:“嬴哥儿,那批军饷我看还是尽快转移走。小王庄并不安全。。。我是说,知道军饷在小王庄的人,太多了。”
嬴翌沉吟了一下:“那你的意思呢?”
孙秀才道:“县尊如今还无暇顾及军饷的事。湖广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我想暗中把军饷先转移到碧波谷附近。”
碧波谷,就是嬴翌发现的那个小山谷,如今小王庄幸存百姓的居处。
因为有个小湖,便被孙秀才起名碧波谷。
“未必。”嬴翌道:“县尊刚刚跟我说要扩军至三千。恐怕会动用军饷。”
叶县储藏的军粮能动,为什么不能动军饷?这位县尊毕竟是个知变通的人。
孙秀才一听,吃了一惊:“三千?”
他思索片刻,拍掌道:“这是个好机会!嬴哥儿,正应该趁这个时候,把军饷掌握在自己手中,进而掌握住这支军队!”
“掌握军队。。。”
嬴翌抿了抿嘴。
孙秀才急了:“嬴哥儿,你可不要意气用事啊!这支军队无论如何都要掌握住。否则战事一起,如何保全。。。保全百姓?!郑县尊虽有才具,但我认为他太过乐观了,并没有看清形势!”
“可是。。。”嬴翌暗叹:“我若抓住军饷,便无异于与县尊翻脸。”
孙秀才摇了摇头:“若是不得已,那翻脸又怎样呢?在我看来,反倒是那位王中官,更难以应付。”
“王中官。。。”嬴翌也想到了他。
孙秀才道:“太监和东厂番子可不好相与。以我之见,不如。。。”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手指在喉咙上抹了一下。
嬴翌讶然:“太过了。”
他道:“王中官虽是天子近臣,但在这里却是无根之苹。只要好生哄着,不会闹出什么麻烦来。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闹出了什么麻烦,也能翻掌镇住。”
孙秀才听了微微点头:“倒也是。”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山崖上。
今夜月明,薄暮如纱。孙秀才抬头望月,忽然问嬴翌道:“嬴哥儿,你给我交个底,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嬴翌悠悠道:“正如早前所言,借官府之力,以报深仇大恨。”
“仅此而已?”孙秀才道。
“不然呢?”嬴翌道。
孙秀才摇了摇头:“借人之手复仇,依我看落了下乘。不如用自己的手复仇。”
“噢?”嬴翌笑了:“你当初第一个想到的不就是官军吗?”
“此一时彼一时。”孙秀才不以为然:“当时只你我两人,势单力孤。如今却有机会把握几千兵马,再加上你的勇力,又何必还把希望寄托于他人?我算是看明白了,就连郑县尊这样才具的人都没有看清局面,我还有什么好奢望的呢?他竟然认为朝廷剿贼能够大功告成,这不是笑话嘛。流贼越打越强,朝廷屡剿不力,此消彼长,越到后来就越无力。各方兵马心不齐不说,左良玉之流其行为比流贼还不如。若任凭郑县尊区处,别说三千兵马,三万拿出去,也得给那些混蛋坑死。汪乔年就是前车之鉴!”
嬴翌不禁刮目相看:“秀才,你。。。”
孙秀才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跟以前不同?不是我变了,只是我这些天,看透了。”
他怅然道:“大明朝就要完了吧?”
嬴翌默然。
所谓有识之士,未必要多聪明。大明朝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多少人都能看得见一二。只是有的人不愿意去相信。比如郑允芝。
孙秀才猛地转过头来:“嬴哥儿,你有智计,有情义,有胆魄,有勇力。你看看这下面谷中这些人,再想想小王庄。这天下有多少厄难?我不相信郑县尊能保住他们,但我相信你。”
“你太高看我了。”嬴翌面沉似水。
孙秀才嗤笑道:“如果我看错了,我把眼珠子挖出来。嬴哥儿,流贼屠戮,官兵杀良,白骨于野,人竟相食。我孙秀才没有大气魄,我只是不愿意我妻儿老小的遭遇,再发生在我面前。你愿意吗?!”
我愿意吗?
嬴翌扪心自问。
“不愿。”他闭上了眼睛。
心中道:“我不愿末世流毒,更不愿诸夏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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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章 心意
“兵马必须要掌握在你的手中。”孙秀才断然道:“希望更不能寄托在烂到根子里的官兵身上。”
他露出希冀:“掌握了这支兵马,就大有可为。嬴哥儿你就能击败流贼,杀了一只虎那畜牲,甚至解救开封。到时候天子必定降旨嘉奖。南阳、开封这一片,是块宝地呀!”
嬴翌以前所未有的目光看着孙秀才,他发现孙秀才是如此的不同以往。
有一种陌生感,更有一种让嬴翌感到踟蹰的意。
孙秀才见嬴翌不言,不禁笑了,振奋道:“明日募兵过后,一定要想办法把兵马带走,不要留在郑县尊眼皮子底下。这些新募的兵,要培养成自己人。我会留在这里,帮你看着这里。”
又道:“军饷要尽快暗中运走。这是底牌,千万不能松手。”
。。。。。。
翌日募兵,兵员很快募齐。
倒也不是说百姓们争相从军,主要是为了混口饭吃。兵荒马乱的年代,政局颓败,百姓大多数对朝廷失去信心,要说什么为了朝廷打流贼的大义,人家眼皮都不会动一下。反倒抬出军饷切合实际。
正如嬴翌所料,新兵所需的军饷,一概从那二百万两银子里面划拨。
“我会让郑五把那批军饷运到月牙谷。”这是郑允芝的原话。
嬴翌默然。
新募两千多人,加上此前五个百户编制,郑允芝大手一挥,整整凑齐三十一个百户,也就是三个千户多一个百户,总共三千四百八十人。
最初的五个百户,除了郑六的那个不变,转为郑允芝的标营,其他四个百户都打散与新兵重组。最后形成三个满编的千户营。嬴翌成为其中一个千户营的千户,并代为督领三个千户的兵马。
另外两个千户官,一个是郑九,一个是朱炳琨。
朱炳琨此人,可以说是这支军队里最老资格的,他是最初的鲁阳关千户所的老人,也是此前五个满编百户的四个百户官之一,早前有提到过。
这个人很低调,很老实,又识字,本就是老军户,因此郑允芝这回把他提拔起来。
三个千户,嬴翌虽代为督领,但本身只占一个,郑九呢,是郑允芝家生子,而朱炳琨此人,嬴翌也不太了解,没有什么交情。
嬴翌因此知道,郑允芝并非真的信任他——或者说,这是上位者的共性。
整编重组用了半天,天黑之前就完成了。三个千户,崭新崭新,虽然因为大部分都是新丁,看起来极为松散,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至于具体的训练,暂时交给下面的人。
嬴翌也只管自己麾下的这个千户的训练事宜。
他把周力、连彪及新提拔起来的八个百户官叫到一起,商量好训练事宜,孙秀才就来了。
“整队训练是军阵的基础,各位一定要牢记。戚爷爷有云:开大阵,对大敌,比场中较艺擒捕小贼不同。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杀还他,讲究是就是一个‘齐’字。”嬴翌道:“第一个要练的,就是军阵。要练堂堂之阵,从整队训练开始。”
一番嘱咐,嬴翌打发走了十个百户官,这才与孙秀才叙话。
孙秀才神色沉凝,低声道:“嬴哥儿,军饷你要交给郑县尊吗?郑五带着标营刚刚出发了。”
嬴翌面孔上看不出情绪,道:“那以你之见呢?”
他叹了口气:“郑五去取军饷,难道我去阻拦?他是郑县尊心腹,一旦这样做了,就真的与郑县尊翻脸。”
“到了眼下,哪里顾得许多?一旦军饷被郑县尊掌握,军队是听他的还是听你的?”秀才跳脚道:“我如何不知郑县尊的心思?他这几千兵马训练稍许,一待湖广兵抵达,他必定派出去策应。湖广兵是什么德性?左良玉是什么狗屁?连汪乔年他都敢卖,郑允芝算什么?!莫非你要眼睁睁看他把这几千人送去送死?”
面对秀才的激愤,嬴翌默然。
良久,他道:“我去去就回。”
言罢转身就走。
孙秀才看着嬴翌的背影,脸上露出笑容,眼睛里的光,前所未有的明亮。
“嬴哥儿,我是为你好啊。。。”
嬴翌默默的行走在黑夜中的山林里,黑夜并不能阻挡他的视线。他心里很复杂,一时间想了许多。
他想到自己一番谋划,为了那批军饷,如今真的要交给郑允芝吗?秀才的心思,嬴翌越来越清楚,但他竟踟蹰,心里竟有些退缩。他不禁自问:我该怎么做。
百万流贼,亿万百姓,鞑子虎视眈眈,大明危在旦夕。神州就要陆沉了。而他嬴翌,早晚有一天,脑后长根猪尾巴!这是他愿意的吗?
眼睁睁的看着吗?
一声长叹,嬴翌眼中终于闪过一抹光亮。
郑五带着标营一路摸黑,半夜子时过后,才走出山林,来到小王庄。
夜鸦绕树,枭枭鸣叫,幽幽寂寂,让人心寒。望着那小王庄,郑五振奋精神:“军饷事关重大,今夜必须运走。进村!”
穿过林中小道,郑五一马当先,抬头忽然心头一颤,顿住了脚步!
夜色中,一个模糊的人影竟站在村口坟茔前。
有人惊叫:“鬼!”
顿时乱作一团。
“住口!”
郑五大叫:“这世间哪里有什么鬼!”
他背后冷汗直冒,把刀一晃,强撑着胆子走出几步:“是谁?!”
人影走了两步,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我。”
郑五闻言心中一松:“是嬴兄弟!”随后惑然道:“嬴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众人一听竟然是嬴翌,顿时松活下来,好些都后怕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
嬴翌的目光穿透夜色,落在郑五脸上,他沉默片刻道:“这批军饷不能交给你。”
郑五一怔,脸色就变了:“嬴兄弟何出此言?!”
嬴翌重复道:“军饷不能交给县尊。”
郑五握着刀柄的手一紧:“嬴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嬴翌缓步走来,郑五不禁退了好几步。他对嬴翌,此前是敬佩,但此时是畏惧。嬴翌有多厉害,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那是无可匹敌的人物!
嬴翌叹了口气,道:“郑兄弟莫要紧张。”
他走到近前,缓缓坐了下来:“不妨先听我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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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章 民心
“这批军饷谁也不能动。”
嬴翌一开口,第三次强调了军饷的归属,然后才道:“县尊忠于朝廷,是个好官。但正因如此,军饷才不能交给他。”
郑五紧握朴刀,突然自嘲一笑:“是我看错了你。我以为你重情义,知忠孝。。。老爷对你也算是有知遇之恩,没想到啊。。。人果然都有贪念,你看上了这二百万两银子,想据为己有。”
嬴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的确看上了这批银子,也的确要据为己有。不过与你想的,可能有些差距。”
嬴翌心平气和道:“郑五兄弟,我问你一个问题。”
郑五把刀一摆,断然道:“你要银子,就杀了我。不必废话。”
兵卒们此时,早已茫然失措。他们对郑允芝有好感,但也知道嬴翌的厉害。不是自己人吗?怎么现在搞成这样了?
一片鸦雀无声。
郑五的话嬴翌权当作没听见,自顾自道:“县尊是个好官,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从朝廷,从天子的角度出发。所以我才不能把军饷交给他。不但不能把军饷交给他,三个千户的兵马,我也不会交给他。”
他道:“大明朝倾覆在即,这是看得见的。即将到来的这次剿贼必定不会成功。而郑县尊组织这支兵马的用意,我想你应该比我还清楚。一待左良玉等人的湖广兵抵达,我们将作为策应,屈从于湖广兵之下。”
郑五神色微动。
嬴翌又道:“左良玉是什么狗贼?连三边总督汪乔年也被他卖了,死的凄凉。多少次剿贼,都是这样的货色第一个跑路,生生把大好局面败坏。郑县尊忠于朝廷,但他左良玉可不是。郑县尊可以把这三千人送给左良玉当炮灰,但我却不能。”
他神色如铁:“所以,军饷我绝不交给县尊。军队,更不能交给他。军饷在县尊手中,我就无法掌控军队。无法掌控军队,就要被当成炮灰。没有军队,我就无法报仇雪恨,没有这三千人,更无法护住这方城山里两万多百姓。郑五,你说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