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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欲襄城策应,禹州就不得不考虑。”
襄城、禹州、郏县,这三个地方,大致呈现三角形相邻。襄城在南,禹州在北,郏县在西。
而郏县距离禹州更近,距离襄城更远。襄城若要发兵郏县,必定为禹州所趁。
孙传庭听完之后,心中一下子就想了个通透。
皱眉道:“果真不易。”
他道:“襄城本就兵少,若倾巢而出,便放开了南下的口子。若分兵,则未免力有不逮,为流贼所趁。”
陈永福道:“督师英明。非只如此。此间南阳力挽狂澜,首功虽在郑允芝,但实际作战的,却是嬴翌。他此前不过是郑允芝僭越任命的代千户官,虽说后来周王和高巡抚给了他一个卫指挥使,但若不得朝廷圣旨正名,恐怕他心中存疑,不会尽心啊。”
孙传庭闻言,黑瘦的面孔顿时露出厉色:“他既是朝廷子民,安敢不尽心竭力?”
但随即却话音一转:“不过陈总兵说的也不错。名正方能言顺。若不得朝廷正名,的确会心中存疑。这样,本官书信一封,再叫人送过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定会以天下大义为重。”
孙传庭虽然直烈,但并非没有脑子。
尤其这紧要关头,若有襄城兵马策应,击败闯贼的把握就大几分。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对这样的悍将,应该以拉拢为主。若摆官架子,只以道德大义压之,必定会起到反效果。
因此他以同僚的身份,好像叙旧一般,轻言细语,动之以情,写了一封书信,又唤来兵卒,第二波往襄城送去。
一四三章 枭雄
孙传庭道:“本官原以无有策应兵马,欲速战速决。如今速战速决策略不变,但却需要调整。闯贼已至,说不得这贼子立刻就要打过来,但襄城方面还未联络,由是须得与闯贼周旋一番,拖个两三日。”
便道:“众将下去严加防备,谨守大营。若闯贼搦战,没有本官吩咐,不许一兵一卒出战。”
又问郑嘉栋:“炮阵可曾摆好?”
郑嘉栋道:“回督师,炮阵列于柿子园南两里的丘上。”
孙传庭颔首:“将兵五千镇守炮阵,你去。”
郑嘉栋应喏:“是,督师。”
柿子园在郏县县城之外,南侧、东侧各有山丘,孙传庭将炮阵摆在柿子园南侧两里外的山丘上,正好与大营相呼应。若闯贼引兵来攻,无论他攻打大营还是炮阵,都会让他讨不到半点好处。
随后孙传庭又令陈永福带着他的本部兵马入县城作为策应,如此三三相护,可保万无一失。
孙传庭并未问陈永福粮草的事。他这支兵马什么都不缺,就缺粮草,因此要速战速决。但他也知道,开封如今,大抵也快弹尽粮绝了。将近不到两年的时间里,闯贼三次围攻开封,尤其这一次最是日久。
开封有百姓百万户,军民数以百万计,却坐吃山空,他就没想过能从开封得到补给。
陈永福能领兵前来,孙传庭已经足够高兴了。何况还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嬴翌已在东侧山上驻留一夜,孙传庭的许多动作,都被他居高临下看在眼里。无论是黎明时分抵达的陈永福所部,还是南侧丘头的炮阵。
待看到一人双骑快马从山丘下经过的时候,嬴翌心中一动,转身消失在山顶。不多时,便提着一个汉子再次出现。
这汉子被嬴翌提在手中,似一鸡崽。脸上青白交加,眼神既惶恐又焦躁。
“你到底是谁?怎敢如此?我乃孙督师亲兵”
这汉子咬牙切齿。
他此前被嬴翌拿住,也大喊大叫,但嬴翌给了他几下狠的,他知道逃脱不得,距离大营又去四五里,只好暂时屈从。
嬴翌一把将人丢在面前,自顾自坐下来道:“你是孙督师亲兵?”
他这才开口。
汉子闻言爬起来,精神一振:“正是。在下孙明。”
“孙明。”嬴翌点了点头:“告诉我,你这是要去干嘛?”
他神色平和,云淡风轻。但自有一股威势,叫人浑身发紧。
孙明不答,却道:“壮士应该不是流贼之属吧?”
嬴翌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孙明道:“在下随督师征战多年,流贼是什么秉性,一眼即知。”
嬴翌笑了起来:“我非流贼,我乃嬴翌。”
“嬴翌嬴嬴翌!”孙明咀嚼片刻,露出惊色:“你就是襄城驻军南阳卫指挥使嬴翌大人?!”
嬴翌露出诧异之色:“你知道我?”
孙明大叫一声:“正是奉了督师之命前往襄城寻嬴大人去的呀!”
嬴翌又笑了:“原来如此。看来孙督师知道我了。是早上来的人告诉孙督师的吧?”
孙明道:“大人英明。”
嬴翌微微摇头:“你口里如此说,心里怕是在咒骂于我吧?我为何会在这里,为什么不去见孙督师,还把你抓来,是不是别有用心?”
孙明顿时脸色一白,说不出话来。
嬴翌失笑道:“孙督师知道我襄城驻军,于是要让我策应,叫你前往襄城下令哦,又来了。”
便见山下又是一人双马奔驰而来。
嬴翌顺手扯了几根藤蔓。把孙明捆的严严实实,便转身消失,不多时,又提一人来。
那人一见孙明也被抓在这里,不禁面色铁青。
嬴翌将这人丢在孙明身边,再次盘坐下来:“你也是要去襄城?莫非一个孙明不保险?孙督师果然是谨慎之人。”
那人闷哼一声,不言不语。
孙明叹道:“光哥,当面的就是你我要去襄城寻找的南阳卫指挥使嬴翌大人。”
孙光一怔,愣住了。
嬴翌微微颔首:“我就是嬴翌。说吧,孙督师又叫你见我作甚?”
孙光看了眼嬴翌,又看了看孙明,闭上了眼睛。
嬴翌摇了摇头,伸手从他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孙光道:“这是督师给指挥使大人的信。”
嬴翌已经看到了。
南阳卫指挥使嬴翌亲启,这十个字就在最表面。
嬴翌打开书信,瘦削硬朗的小楷映入眼帘。
他一目十行,几个呼吸将这封信看完,然后缓缓合上。
在信中。孙传庭和声细语的,言辞恳切,从家国天下、同僚之义、百姓之难、流贼之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非以督师身份强压,而以同僚身份请求,请求嬴翌发兵策应,以击破闯贼,扶危倒悬。
甚至给嬴翌出了个主意,教他以空城之计如何如何迷惑禹州流贼,暗中如何如何发兵来援,一应十分详细,具有相当大的操作性。
看了这封书信,嬴翌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一个真正愿意为这个老大帝国做点事的人,一个苦心孤诣无可奈何的形象,跃然出现在眼前。
嬴翌好生叠起书信放在怀中,许久不曾说话。
孙明和孙光都有些糊涂了。
嬴翌这才开口:“如今年月,遍天下值得我嬴翌高看一眼心生佩服的,不足一掌之数。孙督师就是其中之一。”
两人一听,顿时露出喜色。
但还未等他们高兴起来,嬴翌又道:“然则钦佩归钦佩。孙督师必须要败。”
他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好似一瓢凉水,将两人淋了个通透。
“开封之围,重任在我,不在孙督师。河南百姓,民心当属我,而非大明朝。你们去不了襄城,就在这里陪我看看这烽火狼烟吧。”
孙明、孙光非愚鲁之辈,如郑五、郑九一般,他们也是孙传庭的家生子。如若不然,也做不得孙传庭的标营亲卫。
听嬴翌此言,立刻便知道,他们面对的,不是大明朝的一个卫指挥使,而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
一四四章 战争
流贼出兵了。
站在山顶上,嬴翌看见蜂拥的人群从远处奔涌而来,不见秩序,一片浑浑,潮水一样。
嬴翌清晰的看到,那些狰狞的面孔,嗷嗷叫着,好像野兽。一个妇女跌倒了,人群从她身上碾过,枯瘦的老人跌倒了,人群从他身上碾过,孩子跌倒了,人群从他身上碾过
这是一种绝望的癫狂。
在这些附从流民的左右两侧,一队队马队践踏徘徊,肆意束缚着这股洪流的方向。有超出的,便是一刀。
他们露出魔鬼一样的狂笑。
后面,旌旗招展。
这是流贼一贯的打法。
此前嬴翌并未亲身经历过。
在南阳战场上,流贼垂涎那笔银子,因此没有带着会拖延进军速度的附从,而南阳一片白地,也挟裹不到什么附从。
嬴翌此前的对手,虽然仍是乌合之众,但也算是有点建制。
而流贼真正的打法,却是眼下这样。先用饥饿的流民附从去冲击敌人,用流民的血肉性命硬生生的填出一条路来。真正的流贼则徘徊在后方,伺机以动。
在数以万计的流民后面,一杆大纛迎风烈烈,斗大的‘李’字猩红猩红,不知染了多少鲜血。
嬴翌仿佛看到那面大旗上萦绕的无以计数的冤魂在哀嚎。
“李闯。”
嬴翌目中寒光一闪,轻轻对身旁孙明、孙光道:“你们说,李闯这样的贼子,是不是该千刀万剐?”
孙明孙光对视一眼,只看到彼此眼中的焦急,却没有话说。
嬴翌浑不在意,看着从山下流淌而过的流贼,看着他们往孙传庭炮阵所在的山丘涌去,笑问道:“孙督师会怎么打呢?”
潮水般的流民澎湃嚎叫着,及至于丘下一里半,孙传庭的炮阵开始轰击。轰隆隆打雷一样的震动声中,一粒粒弹丸随着火光喷射出来,落在蚂蚁一样的流民之中,弹跳滚动碾压出一条条血路来。
弹丸跳过,将一人生生打成两截,从地上滚过,碾断一条条大腿,哀嚎声伴随着血腥升腾而起。
流民附从开始骚动,但并未崩溃。及至于一里之内,虎蹲炮打出密密麻麻的散弹,流民一片片的被收割,瞬间就崩溃了。
这时候,两队各有大约两千人的流贼马队呼号着从两翼杀出。将溃散的流民堵在当中,肆意砍杀。在这一瞬间,堵在炮阵和李闯贼兵之间的数万流民,好似成了这天地间唯一的敌人!
流民溃下去,又被赶上去,再溃下去,再被赶上去,成群成群的死在炮火下、死在其他流民的践踏下,死在流贼的刀下。
天地间,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血色。
孙传庭大营不见动静。
嬴翌面孔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拄着大刀的手,硬生生在百炼钢的杆上捏出深深的印痕。
襄城。
朱炳琨、郑五、郑九、张石皆在。
“禹州已有动静。”张石道:“晌午开始,禹州外的流贼附从被赶到南边,大股大股流贼进出鼓噪,不知在搞些什么。”
朱炳琨三人听了,不禁思忖。
片刻后郑九道:“何必揣测流贼心思?打他一打,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朱炳琨和郑五对视一眼,朱炳琨道:“郑九兄弟说的不错。流贼与我对峙已有数日,此前一直龟缩,现在却鼓噪骚动,必有缘由。”
顿了顿,他道:“主公现在,不知在何处”
郑五笑了起来:“试他一试无妨,不过两路齐试如何?老朱你镇守襄城,我与老九自领本部兵马,我去探探禹州的底,老九绕往郏县方向去试试?”
郑九闻言不干了:“五哥,你去郏县方向走走,我去禹州。”
郑五道:“你部新建”
“新建又怎样?五哥你去看看,我手下儿郎哪个不嗷嗷叫着要打仗?”
郑九不服气。
张石嘿嘿直笑。
朱炳琨道:“两位别争。月牙谷那面蚩尤旗我已叫张四去取,想必快要回来了。到时候不都一样嘛。”
郑九道:“怎的一样?流贼屯在禹州,我却去郏县方向,打不到贼,带了蚩尤旗有什么用?!我不干。”
这副浑人样,让郑五失笑,道:“老九,谁说你往郏县方向就打不到贼了?此番试探才是目的,若禹州动静与郏县有关,你去郏县方向,禹州必定派人堵截,还怕没贼打?”
“我也不干。”郑九闷哼道:“去禹州,杀贼是铁板钉钉的事。去郏县方向则不然。万一不是郏县引出的动静,我又不是真要去郏县,半道上返回不是白跑一趟嘛!”
郑五笑道:“也罢,你去禹州,我往郏县。”
郑九眉开眼笑:“还是五哥对我好。”
朱炳琨无言以对:“好处你们两兄弟分了,咱老朱怎么办呢?”
郑五和郑九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朱炳琨忙道:“看看张四回来没有,记得带上蚩尤旗!”
“这浑人”见两人忙不迭整兵去了,朱炳琨不禁笑对张石道:“郏县那边现在如何了?”
张石道:“李闯都到了,能好到哪里去?闯贼人数太多,连山遍地,我麾下将士不便冒险闯过去。不过禹州的动静多半与郏县有关。”
又道:“说不定主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