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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送了妙善道士的消息回来。”
少年闻言,果然一掀眼帘; 盯住他。
“天机山功法天下闻名; 但传至妙善便在十六年前绝迹江湖,也有传闻说妙善是修习天机功法最后一层不得要领,走火入魔死了; 但属下探查到; 妙善当年最后出现的地方; 是业州神溪山; 那时他也不知因何断了一臂; 经由神溪山的圣手张元喜诊治后; 便再无音信。”
业州神溪山。
折竹倚靠在石桥的栏杆上; 半垂的眼帘遮掩了诸般闪烁不定的晦暗光影; 他捏着油纸包的指骨下意识地用力; 酥皮糕饼碎了一层又一层; 他才如梦初醒般; 松懈了力道; 但为时已晚; 糕饼已经捏碎了两个。
他的眉头轻皱起来。
“十七护法?”姜缨小心翼翼地再唤一声。
他其实并不知十七护法究竟为何要查妙善的旧闻,但他也绝不敢好奇深究。
“薛浓玉死了吗?”
折竹回神,却冷不丁地转了话题。
“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护法,楼主一定要报薛家利用栉风楼之仇,但如此一来,即便她在送到凌霄卫千户贺星锦手里的密信中涂去了栉风楼三字,但薛浓玉作为始作俑者,却是什么都知道的。”
然而姜缨的脸色还是有些凝重,“可玉京传回的消息却说,薛浓玉逃了。”
第二护法在玉京并未能成功取回其首级。
“楼主这回真是失算,”
折竹嗤笑一声,眸子一弯,潋滟生光,“十一哥死了她也不解气,这般气急败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放出明月公主失踪的消息引得薛浓玉上了钩,可其父薛重到底是在官场中浮沉多年的人,想必他一定察觉了其中异样,为保全薛浓玉,便早作了打算。”
折竹咬一口糕饼,“如今要再杀薛浓玉,只怕并不容易。”
“属下猜测,楼主说不定会让您去玉京与第二护法一起去杀薛浓玉。”姜缨说道。
“不,她绝不会让我去玉京,”
折竹摇头,面上的笑意减淡许多,声线冷静,却隐含一分嘲讽,“毕竟,她比我还要听我的师父的话。”
姜缨一刹噤声,不敢多言。
栉风楼中人,除了这少年,便没人敢妄自议论楼主的事。
“不过薛家拼死要保住薛浓玉,他也应该学会惜命才是,”折竹将手中最后一小块糕饼喂进嘴里,“如今凌霄卫要捉拿他,栉风楼要杀他,短时间内,他绝不会出现。”
他不出现,凌霄卫就绝不会知道他所托之人,是栉风楼的杀手。
姜缨正听着,折竹的声音却忽然止住了,他抬起头,对上那少年一双剔透清爽的眼眸。
“还有事?”
折竹发觉手中的油纸包已经不那么热了。
“……没了。”
姜缨讪讪地回,随即他看着少年站直身体,绕过他便要下桥去,他也只好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去。
但才走了几步,他却又听少年道:“姜缨。”
姜缨立即转过身,白茫茫一片雾气里,少年玄黑的衣袂被晨风拂动。
“你说,如何才能知道她喜不喜欢我?”
桥下水流声不断,少年颇有些烦恼的声音传来。
“……呃。”
姜缨愣了好一会儿,见少年的神情逐渐不耐,他绞尽脑汁也只憋出一句:“这……不好说。”
姑娘的心思都是不一样的,姜缨这一时也还没措好词该如何与这情窦初开的少年解释,他才思忖了一会儿,却听少年轻嗤一声。
折竹睨着他,嗓音清泠:“看来你就算有三两个,也没什么用。”
“……”
姜缨一时脑袋空白了。
少年转身就往桥下去,姜缨瞧着他玄黑的背影就要被雾气遮掩,便忙喊了声:“护法,您至少拾掇拾掇自己,您样貌生得本就极为好看,想来只要稍稍再打扮打扮,她一定目不转睛地盯着您看!”
少年一定要一头往情爱欲海里扎,姜缨也知道自己劝不住,他也不敢再劝了。
反正在栉风楼中,他唯有跟着这位十七护法,才能活得长久,三年来,他已习惯对这少年惟命是从。
折竹听清姜缨的话也没回头,但走入雾气潮湿的竹林里,他又不禁垂眸轻瞥自己的衣袍。
打扮?
要怎么打扮?
天色阴阴沉沉的,日光被厚厚的云层始终遮挡着,在房中安睡的商绒隐隐约约听到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但眼皮沉重,她始终被困意裹挟,慢慢地又听不到那些声音了。
待她终于醒来时,室内静悄悄的,她望向那道天水碧的帘子,好一会儿才起身穿衣洗漱。
对面的床榻上不见人,商绒在桌上发现了两个油纸包,她拿起来打开,发现里面是酥皮糕饼。
她拿起来一块咬了一口,里头的蜜糖又香又甜。
推门出去,院子里空无一人,也没有泠泠的水声,原是于娘子在他们回来之前便找人来将那水渠填平了。
商绒心知梦石应该是去了桃溪村的小学堂。
那么折竹呢?他去哪儿了?
商绒走下阶去,朦胧中听见远处似乎有些声响,她出了院子,湿冷的春风迎面,竹林中簌簌声响。
石径尽头的野草丰茂,她没看见什么人却听见呼痛的声音。
但那并非是折竹的声音。
商绒一瞬警惕起来,转过身要跑回去却不防一道身影如风般掠来,他的手稳稳地揽住她的腰身,带着她跃上林梢。
她嗅到他身上微苦的药味里透出的竹叶清香,脑中紧绷的那根弦莫名松懈,浓烈的白雾里是若隐若现的青绿竹枝,湿润的露珠自叶片滴落在少年的眼睫,晶莹的一颗,被他眨动一下,便弄湿了他的又浓又长的睫毛。
他带她轻踩竹节最终坐在林中一棵粗壮的枯树枝干上,风吹着他乌浓的一缕发轻扬,天光好似被婆娑的竹枝揉碎开来,洒在他苍白的面容。
“好吃吗?”
商绒恍惚间,听见他忽然问。
她堪堪回神,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捏着的半块酥皮糕饼,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好吃。”
“你起得太晚了,刚出锅时,它外皮很酥脆,里面的蜜糖一咬就会淌出来。”他扬起唇角,眉眼间却有一分遗憾。
“你可以叫醒我的。”
商绒有些脸热,小声地和他说。
“你睡得很香。”
折竹匆匆赶回便是想趁糕饼还热就给她吃的,但他一掀帘,走到她床前看见她眉头舒展,睡意正浓的模样,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将她叫醒。
“你很少能睡得像昨夜一般安稳,不是吗?”
折竹侧过脸来看她,也不待她应声,他手中一枚银叶飞出去,商绒的视线随之而去,轻易便在穿过雾气,看见了那远处的几道身影。
石子刺中其中一人的腿弯,那人身子一歪便摔在林中草地里,滚了一身泥。
那人痛叫着,哆哆嗦嗦的,半晌也没站起来。
“他们是谁?”
商绒转过脸来看向他。
“胡林松被下狱定罪,胡家人对梦石怀恨在心,知道我们回来,”折竹把玩着手中纤薄的银叶,“这便来算账了。”
商绒闻声,再看向那地上躺倒的数人。
他们颤颤巍巍地相扶着站起来,各自捂着自己的伤处,活见鬼似的,步履蹒跚地忙往林子尽头跑。
前头的人没注意被脚下什么东西一绊,后头的人也跟着全都身体前倾又摔倒一片。
商绒听见身侧的少年轻笑了一声。
她不由望向他,
少年干净的眸子弯起来,细碎闪烁的光影在其间漾漾微晃。
她忽然意识到,他今日穿了一件殷红的宽袖衣袍,殷红的外襟里露出一截雪白莹润的中衣领。
他窄紧的腰身被一根殷红缠金的丝绦收束起来,其上挂着他的那只小巧的玉葫芦,葫芦上的金珠玉坠时不时碰撞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如此浓烈的红,更衬他肌肤冷白又无暇。
商绒呆愣愣地盯着他。
“你……”折竹的睫毛细微颤动,他袖间的指节无端蜷缩起来,胸腔里的心跳在他耳畔一声比一声更急促,全然陌生的心绪像在捉弄他,他的耳廓一点点红起来,忍不住别过脸,“看什么?”
商绒听见他清泠的嗓音才回过神来,她的脸颊无端发烫,不敢再多看他,忙垂下脑袋,抿了一下唇,说:“我只是……从没见你穿过这件衣裳。”
“成衣铺的掌柜替我挑的。”
昨日在城中买衣裳,他只认真挑选过她的衣裙,至于他自己的,便都让那掌柜随意挑拣。
商绒的视线落在少年殷红润泽的一片衣袂,林中风声渐重,簌簌之声不绝于耳,她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很好看。”
是真的很好看。
她忍不住又偷偷抬头望一眼少年的侧脸。
少年一言不发,可料峭寒风吹不散他耳廓的薄红,他蜷紧的指节松懈开来,冰凉的银叶已被他满掌的热意浸透。
悄无声息的,
他扬起唇角。
第43章 想不想
在山中一月半; 早春的凛寒既退,竹林小院背后的山崖上芳草葳蕤,次第繁花绽; 梦石昨日移栽了一株不知名的野花来; 摆在商绒抄经的案前。
商绒喜欢它鲜亮的颜色,但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瞧瞧,在镜前打了个哈欠的功夫,小花盆里的那朵花就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插在了她的鬓边。
商绒盯着花盆里光秃秃的茎叶,生了好一会儿的闷气。
“既然好看; 我摘给你又有何不对?”可他一点儿也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那样一双剔透纯澈的眸子里满是迷茫。
“我喜欢它; 便想日日在案前瞧见它;”商绒到底还是没忍住同他说话,“你这样摘下来,它很快就会枯萎的。”
然而少年看向她的神情却很古怪; 商绒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也一向看不懂他的心事; 最终; 她只听他平淡地“哦”了一声。
但今晨醒来; 她发现床榻旁; 铜镜前; 书案上; 甚至在窗棂上都摆满了沾着露珠的各色山花。
“簌簌?”
梦石进院便见商绒提笔在桌前发呆。
商绒冷不丁地听见这样一道声音; 握笔的手一动; 她回过神正见笔尖积蓄的一滴浓墨晕湿了宣纸; 遮盖了两字。
“梦石叔叔; 您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抬起头问他。
“村中有几个莽夫打架; 就在学堂外边儿不远,我趁着有些闲工夫便过去瞧热闹,哪知他们打起来蛮力忒大,我本是要劝架,却被他们一撞便撞到水塘里去了……”梦石提起来这事便有些尴尬,“后来小学堂的老秀才拿了他的衣裳给我换,但你也知道我这毛病,没一会儿红疹起来就痒得很,索性回来再换一件。”
多亏了折竹,梦石才不至于将那一件云锦料子的里衣穿了又穿。
商绒听了,便看向梦石颈间,果然已经有不少红红的痕迹。
“你近来总是早起默道经。”
梦石瞧见桌上一沓写满娟秀字迹的宣纸。
“折竹若在,我总不得闲。”
商绒搁下笔,目光垂落于纸上小小的一团污墨,她想了想,还是将宣纸揉皱成一颗小纸球。
一个月半,她才堪堪默完一卷《太清集》。
这全因折竹总是带着她出去玩儿。
蜀青城已去了许多趟,山中有好玩儿的地方他也都带她去过一遍。
从前商绒不知碗中的稻米是如何来的,不知画上的牧童坐在牛背上归家时究竟吹的是什么曲子,不知农田之于农夫究竟有多重要。
不知一场又一场的春雨究竟承载了普通百姓多少的期望。
“只不过遮盖了两个字,接着再写就是,怎么就都揉了?”梦石方才分明瞧见她那张纸上已写了大半的字痕。
“我不喜有瑕。”
商绒捏着小纸球,说。
梦石面上浮出一抹笑意,他分明是洞悉了些什么,却并不多言,只挠了挠颈间的疹子,匆忙去房中换衣裳。
院中静悄悄的,只余商绒笔尖细微的沙沙声,她嘴唇无声翕动着,将心中默记的字句一一写下。
再听偏房的门响,她抬起头,看梦石换了身衣裳出来。
“梦石叔叔。”
她忽然唤。
“簌簌,想问我什么便问,不必有所顾忌。”梦石整理着衣袖上的褶皱,走近她。
商绒一怔。
“自你头一回瞧见我这一颈子的红疹时,你便是欲言又止的。”梦石一笑,在一旁的风炉中添了炭来煮茶。
“我有些好奇您的事,”
商绒如实说道,“您生来便在汀州吗?”
“不是,”梦石对自己的往事并没有什么不可提的忌讳,他不动声色地察觉这姑娘话中的试探,一边将茶叶挑进茶壶内,一边道,“我是在南州出生的,是个棺材子。”
“簌簌可知什么是棺材子?”
他点燃了风炉中的木炭。
“不知。”
商绒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