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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拥明月-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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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雨潮湿; 柴堆里火焰跳跃。
  折竹倚靠在石壁上,齿间咬着一颗糖丸看着商绒认真地吃鱼,他的眼睛弯弯的。
  什么景丰楼,他从来也没工夫去。
  只不过是懒得再冒雨去抓鱼,又想让她多吃一些。
  夜愈深,因有鱼肉果腹,商绒在这一片纷杂的雨声中昏昏欲睡,她起初还端正地坐着,后来脑袋一点一点的,一会儿歪到右边,一会儿又歪到左边。
  一只手忽然扶住她的脑袋。
  商绒一下惊醒,望见身侧少年的脸。
  四目相视,没有只言片语。
  火光照着两个人的影子落在石壁上,火星子噼啪作响。
  商绒顺势朝他的肩上靠去,这一刹,两人的视线已错开,但胸腔里的心却都不约而同地跳得更快了一点。
  他的外袍已经烤得半干,她的脸颊抵在他肩也没有任何湿润不适之感,积雪竹叶的清香在他的衣襟处清冽好闻。
  她没一会儿又闭起眼睛,梦外是雨,但梦里却很安宁。
  折竹感受得到她的呼吸很近,轻拂着他的脖颈,搅得他心湖波澜丛生,他垂着眼睛,视线从她乌黑的发,挪到她光洁的额头,再到秀挺的鼻梁……他饶有兴致地仔细打量着她的五官。
  这儿也好看,那儿也好看。
  商绒无意识地往他怀里瑟缩了一下,少年眨动一下眼睫,环在她腰间的一只手没动,另一只手握起来软剑,轻松将晾在一旁的那件她的外袍勾来,动作极轻地盖在她的身上。
  然后他心满意足,转过脸,一个人静默地欣赏洞外淋漓的秋雨。
  哪怕是一个人看,
  他也看得很高兴。
  商绒睡得很香,只是脖子有些酸痛,也不知何时雨声变得隐约,她被人扶着站起身来,睁开眼睛还有点茫然。
  折竹背起她走出洞外,雨势绵软许多,成了如针一般的细丝,天色微微泛白,勉强能教人看清脚下的路。
  “若是困,就继续睡。”
  晨雾里,他的声线有一种清亮的朝气。
  商绒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不甚清醒地半睁着眼望着他的侧脸,暗淡的光线里,他的姿容情态皆透着一种冷感。
  “我可以自己走的,折竹。”
  她看见他眼睑底下那片倦怠。
  “你的脚不是磨破了?”
  折竹一双凌厉有神的眸子扫视着葱茏草木。
  商绒一愣,她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脚被鞋子的边缘磨破,却仍被他轻易看穿,她抿了抿唇,枝叶轻擦衣袂,洒出的露珠点滴落在她的脸颊。
  折竹专寻了无人开辟的野径,他们本就已离山下近了,又尽力避开了那两个星罗观道士去的方向,凭着他的轻功很快便在天色彻底亮起来前到了山脚底下。
  风雨俱停,朝阳亟待破云而出。
  商绒执意要折竹将自己放下,与他步行到了玉京城外的一处破落土地庙,姜缨等人已在这里许久,见到商绒与折竹终于出现,才长舒了一口气。
  “公子,衣裳都已经备好,其它的用物也都带来了。”姜缨指着那土地塑像后头,说道。
  “嗯。”
  折竹淡应一声。
  待姜缨等人出去,商绒便抱着干净的衣裙去了土地塑像后换上,再出来,她看见折竹也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
  “过来。”
  折竹朝她勾了勾手。
  商绒走过去,便被他按着肩在那铺了旧衣裳的长条板凳上坐下,她看着他打开一旁的盒子,其中盛放着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具。
  折竹才将盒子里薄薄的面具拿起来,便见商绒乖乖地仰起脸,他眼底浸出一分笑意,帮她将面具一点一点地粘好。
  “你也知它的味道又苦又酸,你若执意要与我在一处,只怕要日日忍受这种味道。”折竹的手指一寸寸抚平面具的边角。
  “之前也是这么过的。”
  商绒看他拿起来盒子里的黛笔,又说,“哪怕要这样一辈子,我也愿意的。”
  折竹握起黛笔的手一顿,迎向她一双干净的眼。
  一辈子。
  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这庙宇的门也是破的,湿润的山雾在门前缭绕,折竹用一支黛笔细致地将她的眉勾描得杂乱难看,他才心满意足地收起东西,说:“走,我们去吃好吃的。”
  今日的玉京城很明显有些不一样,街上多了许多巡查的官兵,但商绒却并没有在街上瞧见哪里有张贴自己的画像。
  姜缨新找了一处藏身地,是个逼仄的小院子,商绒坐在院中任由折竹替她清理包扎手掌的伤口,又听他说如今的她已经葬身火海,她便惊愕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昨日星罗观起火,临清楼里发现两具烧焦的尸体,一具是那位蕴贞公主,另一具则是公子事先安排好的替死鬼。”姜缨在旁说道。
  “什么替死鬼?”
  “一个想杀公子却失了算的女杀手。”
  姜缨所说的,便是那红叶巷堆云坊的女掌柜,那女子始终不肯说出半点关于妙旬的消息,他们自然也懒得再留其性命。
  “可谁都知道我在温泉沐浴,我又怎么可能死在临清楼?”商绒记得昨日守在那石门外的人并不少。
  “蕴贞在星罗观修行,自然有可能知道那条小径,她将你从中带出,你们二人在临清楼中起了争执,打翻了烛台,故而双双葬身火海。”
  折竹气定神闲,“这故事,自有梦石替你我去圆。”
  “蕴贞……死了?”
  商绒怔怔地望他。
  折竹手上的动作一顿,他轻抬起眼帘来,平静地盯着她:“昨日,她可是存了心要杀你。”
  商绒半晌才道:“我能理解她,却不能认同她。”
  禁宫之中,从没有容易的人。
  做帝王的儿女,蕴贞的母妃不受宠,她在宫中自小亦是如履薄冰,但她一叶障目,只看得见表面的浮华,不知浮华之下,她们其实各有各的枷锁。
  “姜缨。”
  商绒正失神,却听折竹忽然唤了一声那青年。
  “去景丰楼要一桌席面回来。”
  折竹包扎好她的手,抬起眼帘看向姜缨。
  “……啊?”
  姜缨愣了一下,但对上少年那般冷淡沉静的眸子,他忙不迭地应声:“是,属下这就去。”
  商绒略微抬眼,蓦地盯住少年的手腕,极轻的一道血痕在那旧疤之上,此时天光明亮,她方才看清:“你这血口子……”
  折竹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闻声便随着她的视线垂眸,瞥见自己腕上极细的一道痕迹,他轻轻地“啊”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来,他的语气带了点不明的意味:“我让人带你走后,我与那个在蜀青捉走你的凌霄卫过了几招。”
  “贺星锦?”商绒想起那位凌霄卫的千户大人。
  折竹似笑非笑:“你将他的名字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商绒觉得他有点奇怪,但她还是问:“他可有看见你的样子?”
  “我戴着面具,他如何看?”
  “那就好。”
  商绒舒了一口气,但思及此前在含章殿,皇伯父吃下丹药发狂的那回,贺星锦曾将她护在身后,她又道:“他其实也是一个好人。”
  “好人”这两字入耳,折竹下颌绷紧,他一言不发,视线落在自己腕上的旧疤,昨日他明显能感觉得到,那贺星锦在看见他手腕时神情明显有一丝不对劲。
  之后临清楼有凌霄卫喊了声“明月公主在里面”,贺星锦那般急切的模样也被他收入眼底。
  “折竹?”
  商绒不知他为何忽然安静下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簌簌。”
  风轻云净,檐上日光粼粼,少年伸手扣住她的双肩,轻皱着眉,神情认真地问她:“你说,是他好,还是我好?”
  商绒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问。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却将她抱进怀里,下巴就抵在她的肩,自说自话似的,带着一分气闷的威胁:
  “你若敢说是他,我便去杀了他。”


第79章 晚风来
  商绒不知他怎么了; 忽然恶狠狠地说要杀人,反正他从来便是这样,无论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有时不露声色; 有时又根本懒得隐藏。
  她正出神,黑衣少年松开她,坐直身体审视她的神情,又皱了一下眉。
  她竟然不说话。
  她是不是真的在犹豫?
  折竹越想越生气,也不知他不在禁宫的这两月里; 那贺星锦对簌簌献了多少殷勤。
  只这么短暂一瞬,他心中便在猜来猜去。
  于他而言; 杀人容易; 算计人也容易,只是他年少,尚不明白什么是关心则乱; 要猜中她关于另一个男子的心事; 却是一件极难的事。
  “簌簌; 人不可以三心两意。”
  他有点烦恼。
  什么三心两意。
  如此直白的一句话令商绒红了脸; 她连忙反驳:“我没有。”
  秋风吹着院子里那棵老槐的枝叶簌簌而动; 一片浓荫在地面轻微摇曳; 明净的光线碎成斑驳的影子; 落在商绒的肩上。
  她躲开少年直白而热烈的视线; 目光触及自己被他包扎了厚重细布的手掌; 她满耳是那片被日光照得粼粼发亮的凝碧枝叶随风颤动的声音; 半晌; 她道:“折竹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叶子吹落了;
  落在少年的发上。
  他的眼睛乌黑又清亮; 隐约映出她的轮廓。
  商绒的目光落在他乌黑的发髻间,那根银簪在日光底下闪烁银光,她的脸颊还有些烫,却压不住心中的欢喜:“你好像真的很喜欢。”
  “什么?”
  少年回过神,却不防她忽然伸手触摸他的发髻,又听她亲口吐露“喜欢”两字,他的眼睫动一下。
  “你日日都戴着。”
  商绒说。
  原来,她在说银簪。
  折竹反应过来。
  两盏茶的工夫,姜缨带着两人回来,每人手中都提了一个食盒,色香味俱全的酒菜取出来便摆满一桌。
  折竹将几坛子酒都给了姜缨他们,不该饮酒的时候,他绝不会沾一滴。
  “拂柳与你是相识的吗?我听她唤你小十七。”
  商绒捏着筷子才吃一块烧鹅肉,想起此前在凌云阁服侍她,昨日又随她到星罗观的那名女道士。
  “她是栉风楼的第四。”
  折竹并不隐瞒。
  “可你不是离开栉风楼了吗?”
  “嗯,”
  折竹颔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给她,又说,“栉风楼的人都是会为了钱而拼命的,她更如是,我花了钱,她自然也就愿意帮我的忙。”
  去了西北的,是第二与第五。
  ——
  贺府。
  温氏守在儿子的榻前,看着府中的大夫揭下儿子臂上的细布,露出来底下那片鲜红狰狞的烫伤,她心中一紧,手指拨弄佛珠的动作便更快。
  小臂上一整片的烫伤令贺星锦有些难捱,昨夜更是疼得他难以入睡,他额头冒出来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得厉害,始终忍着疼不吭一声。
  大夫将特制的烫伤膏小心地涂上去,贺星锦方才觉得那火烧火燎的疼痛因为凉凉的药膏而缓解了一些。
  大夫收拾好药箱出去,温氏便忙用帕子擦了擦贺星锦额上的汗:“好歹你这条命还在,否则你要我与你父亲该如何是好?那烧着了的楼阁你也敢往里闯。”
  “母亲,里面是两位公主,我如何能不去?”
  贺星锦坐起身来,声音有些沙哑。
  “即便是公主又如何?你进去难道能灭了火不成?”温氏心中仍旧后怕,“旁人都不敢进,偏你能耐。”
  “母亲应知,那楼中有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又怎么了?”
  温氏一心只有自己面前这个儿子,此时又只与他在这房中,她说话便没了些顾忌。
  贺星锦却是一顿,他抬起眼帘来。
  半晌,他忽然问:“母亲可曾往宫中送过祝文?”
  “祝文?”
  温氏一头雾水,“什么祝文?”
  贺星锦神色微变,他知晓自己的母亲素来是泼辣性情,根本不是那位明月公主口中温柔熨帖的温夫人。
  她信佛不信道,又怎会往宫中送什么祝文,更不提亲笔手书。
  可明月公主并没有对他说谎的理由。
  贺星锦总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隐秘的东西,却又毫无头绪。
  “子嘉,你难道真如你父亲所说,对那明月公主……”
  温氏久不闻他说话,她瞧着他臂上的伤,话说一半她顿了一下,转而道:“我听说那位明月公主是不能成婚的,何况如今,她已然仙逝。”
  临清楼中发现了两具烧焦的尸体。
  凭借着两具尸体身上未烧化的首饰,凌霄卫已确定一位是蕴贞公主,另一位便是明月公主。
  而那位幸存的蕴华公主一口咬定,是蕴贞将明月迷晕从温泉池带出,蕴华本以为蕴贞只是想吓唬明月以泄私愤,却不想她竟要对明月下死手,蕴华上前想劝,却与蕴贞起了争执,蕴贞将她从楼上的窗户推出来掉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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