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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顾林听完杨昭所言，却忍不住调侃道：“若梁帝知道手下的悍将竟然也是主和的，不知心头会如何作想。”
“沙场男儿，的确不畏生死，但，我们打下来的土地，守护的江山，也得需要有意义才行，若百姓都生存不下去了，我们抛头颅洒热血又有什么意义？国不成国，家不成家……”
杨昭冷硬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唏嘘。
顾林恍然间明白，正因为他心中有这份唏嘘，在战场上，才会那样不遗余力，拼死相搏。
否则若他们倒下……那将会有更多的家庭面临生离死别，国家也需要更多的粮食来充当军饷……
一时间，气氛又变得沉重起来。
直到马车在皇城门口停下，杨昭才补了一句：“顾大人，若是有把握，也无需理会我今日所言。”
顾林深深看了看他，而后颔首，“好。”
进入皇城，杨昭也并未避讳，依旧与顾林同路，只是，面色却已经恢复如常。
顾林跟在一侧，也默不作声，慕容炎与楚歆则暗自留意着周围的布局，以防万一。
几人身后，是晋国使臣。
相比上次交换战俘的时候，这一次议和因为顾林与水利工程的原因，梁国举国上下都十分郑重，所以，参加宴会的梁国官员们早早的就等在了设宴宫殿里。
翘首以盼。
毕竟谁不希望国力能有所改善？
何况顾林还是个言出必行，本就心怀天下的人。
连他们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如此信任顾林，敬重顾林。
顾林手持旄节入殿，再一次受到了文武百官的注目，虽然地点换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没了打量与惊疑，反而都含着善意与期待，可她的神态却始终不卑不吭，步法也是从容不迫。
就如同第一次见到晋帝，挺着小身板扬言说要弃武从文时一样。
今日她是主使，自然坐在了御台右侧，对面，恰好是杨昭。
梁帝如今还没有立太子，而杨昭，战功赫赫，威名远扬，自然是除了皇帝之外，整个梁国地位最高的人。
不久梁帝得了消息也终于露面，顾林随着百官起身，正要行礼，梁帝却已经上前一步，虚扶了顾林一把，热络道：“顾大人无需多礼，你我也算是熟人了。”
可不是熟人么，两个多月之前，还讹了他那么多银钱粮饷走……
不过，梁帝的确是个能忍耐的人，加上对顾林的心思也十分复杂，既不满她不肯留在梁国为自己所用，却又十分欣赏她的才干，而今，更是期待着她真能有那兴修水利的能耐，改善梁国农耕的局面。
所以即便想起那些银钱粮饷十分痛心，面上功夫也很是得体。
“谢梁帝陛下。”
顾林也就不推脱，说完，直接坐了回去。
梁帝一愣。
却见顾林很是泰然自若，根本没觉得这举动有些失礼，抬眼，又见顾林身后，楚歆双手捧着旄节，神色肃穆。
便也只得砸了砸嘴，回头吩咐其他人起身，自己也终于踏上御台落座。
顾林这是摆明了在提醒他自己是代替晋国天子来的。
梁帝虽然能忍耐，但性子其实比晋帝更为阴狠毒辣，野心也更大，还十分记仇，若是不先给他点暗示，之后谈和时必定多受掣肘。
一杯开宴酒过后，梁帝先与顾林寒暄了几句，而后，果然说起了晋国想将蒋行之送来梁都处置的事情。
“国书上也说了，既然顾大人手持旄节来梁，那么两国之间的交涉都可由顾大人做主，不知顾大人对此可有什么看法？”随后梁帝问。
顾林面不改色，微微颔首，“既然是我国皇上令人送来国书，那么皇上必定已经有了决定，若梁帝陛下也恰好愿意亲自处置蒋行之，那只需要派人递送国书，同意此事即可，顾林不敢有什么看法。”
话落，杨昭眉头顿时微微一颦，但他人本就冷傲，这动作又轻微，旁人倒是轻易看不出来变化。
反而是梁帝意外的神色更加明显一些，看了顾林一会儿后，才说：“可那蒋行之毕竟是晋国的皇室，之前又有爵位在身，若是交与我国处置，会否显得晋国失了些颜面？”
他自然不是真心为晋国考虑。
他甚至巴不得处处压上晋国一头。
这么问，只不过是怕顾林自己心里有什么打算却不肯说，万一回头在水利工程上做点什么手脚，伺机报复。
毕竟他们也不懂她到底要如何实施，以她的能耐，若要留些破绽根本无人能够察觉，如此，可能一年两年还好，但时日一久，恐怕会惹出大乱子来。
若非如此，他堂堂君王，也不会对顾林这么和颜悦色。
只不过是盼着将顾林哄得高兴一些，让她认认真真为自己办事罢了。
梁帝心中清楚，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影响顾林，她一定不会用这种手段，毕竟当初她可是冒死只身进了那满是瘟疫的城池，听杨昭说，事后，也只是功成身退，不求回报。
这样的人，若非真的被惹怒，自然不会做出危害百姓之事。
“蒋行之自己做错了事情，却要我们劳民伤财过来议和，不惩治他，难道要惩治谁？”
顾林语气微沉，颇有几分气势。
她怎么会听不出来梁帝的试探？
想起苏何与蒋行之的仇，这把火她自然是要添的，苏何肯同意议和，甚至还帮她将慕容炎给绑在了身边，已经算是极大的让步了。
若她再阻止了此事，恐怕那人定然要暴怒，没准不必等蒋行之被斩，就闹出别的幺蛾子来。
到时候她远在梁国为了水利工程忙碌，哪儿有功夫去补他弄出来的烂摊子？
所以，说道这儿，顾林又义正言辞的补了一句：“蒋行之暗中破坏蒋立远被押送至梁国之事，险些挑起两国开战，我们好不容易设法平息此事，他竟又让人在我们前往议和的路上，残忍杀害无辜的明珠公主，惹得两国关系进一步恶化，若非皇帝陛下有容人之心，愿意等我们使臣团过来，恐怕，现在燕州之地已经战火再起，我国皇上如此提议，恐怕也是为了表达想要两国修好的意愿，皇帝陛下若有心同意，便不必顾虑任何。”
她语气虽平静，但目光瞧着却很是真切，眉目坦荡不见丝毫作假之态。
无疑，给梁帝吃了一颗定心丸。
也更牵动了许多梁国大臣的心，对顾林的态度感到十分满意。
于是梁帝这才跟着点了点头，脸色一沉，恼恨道：“蒋行之不除，确实难解朕心头之恨，也难平我梁国臣民的怒火，既然顾大人也觉得此事妥当，那，朕明日便让人将国书送去晋都！”
说罢，又对着顾林举起酒杯，感慨道：“顾大人能仗义直言，朕，敬顾大人一杯！”
总之只要顾林没因为这个记恨梁国，那水利工程就一定能顺利展开……
梁帝的激动是真的，但，顾林却淡笑着说：“皇帝陛下，顾林伤势未愈，不宜饮酒，但皇帝陛下盛情难却，便请皇帝陛下赏顾林一杯茶水。让顾林以茶代酒吧。”
方才那开宴酒，她就只是往嘴边凑了凑，压根没喝。
梁帝神色一滞，立刻瞪了身边内监一眼：“怎么办事的？朕不是吩咐过你们顾大人身上有伤，不能喝酒吗？”
他刚刚才和顾林那么热络，还表现得十分敬重顾林，结果现在瞧上去，却连人家能不能喝酒都不知道。
这，岂不是让他失了颜面？
内监自然只得背锅，赶紧福身认错，而后下去给顾林换茶水。
为掩饰尴尬，梁帝自然又一番寒暄。
顾林一一应着，略有些寡言，对这种场合并不怎么感兴趣。
但，或许因为她内心沉静，本就不是一个好争的人，坐在这满殿各怀心思的人里面，却反而显得气质不俗，加上她短短两个月时间在晋国做出的功绩，众人瞧着，便更觉得她深不可测了。
而后梁帝又问询了一下水利工程之事。
顾林坦言需要先进行考察，才好做出施工计划，于是梁帝便想指派朝中的重臣陪顾林前往旱灾最严重的甘州。
不想，没等梁帝开口，一旁杨昭就道：“皇上，臣愿陪同顾林前往。”
“侯爷愿意？”梁帝又有些诧异。
他原本想着，议和之后，就让杨昭去将燕州外的大军撤回，如此，等杨昭与大军汇合之后，万一晋国那边有什么异常，以杨昭的本事也能随机应战，不至于还要匆匆从梁都赶过去。
但杨昭却说：“顾大人与臣要熟识一些，而且，此去路远，顾大人身上又有伤，臣在一旁同行，若顾大人有什么需要也更好开口，也可防止出了什么意外。”
意外？
梁帝一听，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他倒是忽略了，以顾林的身手和性子，万一半道上真的反悔，或者这议和本就是个阴谋，恐怕除了杨昭没人能制得住她！
与燕州的局面相比……自然还是这个更为紧要。
只不过，他还是忍耐着，转头笑着问顾林：“顾大人以为威远候的提议如何？”
顾林云淡风轻的笑了笑，“顾林此前还未去过甘州，若是有侯爷相伴，定然十分畅快。”
总比那些文绉绉的大臣跟着她好，而且，她本也是希望能让杨昭陪同。
如此一来，梁帝也就不会趁着她在忙水利的时候，再动开战的心思了。
毕竟，虽然慕容炎跟着她过来了，可慕容家的大将却还不少，定北侯也更是老当益壮，英武不减，若没有杨昭上阵，梁国其他人，不足为惧。
于是此事便定了下来。
不久后，顾林脸上也适时露出了疲态，梁帝一直暗中观察着她，这会儿正事都谈完了，他自己也有其他的心思，本也不愿意一直留在这儿耽搁，便关切问道：“顾大人舟车劳顿，想来也是累了？”
“确实如此。”顾林颔首。
二人心照不宣，随后梁帝又关怀了几句，顺势让顾林先回官驿休息。
慕容炎又憋了一肚子的疑问。
顾林刚回到官驿厢房里，拧着帕子准备擦脸，他就直接推门进来，张口问：“万一蒋行之在梁国惹出什么乱子怎么办？”
这个问题自然是个人都能想到，毕竟之前在苏何的“帮助”下，蒋行之已经做了两次挑起两国战火的事情，眼下谁都觉得蒋行之居心叵测。
不然，见她不阻止，梁帝也不会想到试探，之前杨昭也不会特意来提醒她梁帝的打算。
顾林看慕容炎目光灼灼的担心得很，只好耐心道：“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的。”
说着将手中帕子一抖，不紧不慢的擦脸。
“可是，到时候我们一走，这梁帝和蒋行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清不楚啊！”慕容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着急得心火都快上来了，端起茶杯就倒了水喝。
“白弈会留在梁都。”
默了片刻，顾林终于开口解释了一句。
“他不跟着你去甘州？”慕容炎捏着茶杯的手一顿。
顾林摇摇头，“白弈留在这里，本就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也就顺便帮我看着蒋行之了。”
“可万一出事，他难道还能出面阻拦？”慕容炎疑惑。
白弈是青陵军统领的儿子不假，在天下颇有声名也不假，可是，青陵府毕竟是由圣女统领，如今没了圣女，青陵府便只管着青陵州的事情，已经十几年没入世了。
这是青陵州的规矩，即便白弈是白云刚的儿子，也不能打破这个规矩。
不过，外人只知是规矩，如今，顾林却知道，这其实是青陵府最大的无奈。
因为真相并非规矩不能打破，而是即便打破了，也无用。
反而会因为没有圣女开启不了青陵拿不出绝世武器，被各国瞧出青陵军的破绽，不再为各国所忌惮，而后，青陵州恐怕就是下一个后周……
所以即便是青冥一心想要与晋帝密谋，也从未告诉过晋帝青陵军的绝世武器全都存放在青陵兵器库里。
收回神思，顾林对慕容炎解释道：“他不必亲自露面，但却可以暗中左右局面，你就不必担心了，若没有把握，我怎么会不阻止？”
即便白弈偶尔因为身份不便，失去了把握，苏何的人一定会暗中想办法。
因为从苏何后面所有举动来看，他现在好像也没打算非要开战了，而是默认了她的计划，若这时候出了岔子，她会做什么选择，苏何心中也应当明白。
可慕容炎还是不太放心，又墨迹了一会儿，才终于被楚歆一句“大人需要休息了”给撵了出去。
顾林看着慕容炎吃瘪，笑着没去管。
慕容炎虽然是少年将｜军，可或许楚歆的性子太过冷肃理智，这一路走来，反而时不时的压上了慕容炎一头，而慕容炎也不是个会端着身份的人，大多时候觉得楚歆所言有理，便也就听了她的建议。
就如同现在一样，乖乖的带上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