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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现在的确是缺钱了。”赵黍斥道:“可我们缺的是前线军需钱粮!不是为了少数达官显贵的物用享受!”
楚孟春怒极反笑:“我明白了,你们不敢对高平公下手,反过来咬我们宜安楚氏?我看你是嫌死得不够快!”
赵黍则说道:“楚郡守,在你离开郡治所后,韦将军便已派人接管了郡府衙署与你的宅邸庄园。你觉得这种事,真的会是我一意孤行么?”
楚孟春几番提运真气,可是都被脖颈禁制所限,憋得脸色红紫变化:“你以为仗着有人包庇,就能肆意妄为吗?”
赵黍反问:“仗着有人包庇、肆意妄为的人,真是我么?楚郡守,你也是地方官长,又有修为在身,应当清楚兴隆县妖邪受香火供奉的情况,但你对此视而不见,这可不是一句失察之罪能够搪塞过去的。”
当初赵黍在决定对鼠妖劳三千后,便已去信告知韦将军,并询问如何处置兴隆县令。
如今韦将军接替了高平公,都督蒹葭关和南方数郡军事,有临机任免之权。国主派韦将军来镇守蒹葭关,除了应对九黎国,另外一个安排就是清扫崇玄馆在南方郡县的势力。
但这件事并不容易,崇玄馆虽然不能掌控蒹葭关,但关内几处为前方提供军需的郡县,也多是由崇玄馆四姓子弟担任官长。
譬如青岩郡,这么多年经营下来,崇玄馆在本地势力树大根深,明里暗里都是他们的人手,不用些非常手段是没办法对付的。
其实赵黍最初的想法,便是以私取府库官银行贿的罪名拿下兴隆县令。结果韦将军打算更进一步,干脆以兴隆县令为饵,引楚孟春离开郡治所,他直接派兵夺占,让赵黍放手大干。
楚孟春也算有所准备,带了几百号部曲私兵随行,原本以为就算拿不下赵黍,也能将他逼退,重新掌控兴隆县。
可他万万没想到,武魁军从一开始便盯着整个青岩郡,根本不打算让他回去重掌权势。
“国主是尝到甜头了?”楚孟春恨怒交加:“扳倒一个鸠江郑氏还不够,现在打算将我们宜安楚氏也一并清算吗?你真以为首座他会无动于衷?!”
赵黍没有答话,或许国主觉得,当初梁韬的主动退让乃是崇玄馆无能为力的征兆,因此打算趁势追击,要将崇玄馆的势力一步步剪除。
再怎么说,韦将军能够对一地郡守动手,肯定是获得来自国主的授意。
然而见识过梁韬本人的赵黍,很清楚梁韬怀有何等宏图远望,这位国师大人稍作退让,注定要在未来大大收获一笔。
“走吧。”赵黍一手按在楚孟春肩头:“就不知楚郡守是否有足够分量,请国师大人低头看一眼这红尘俗世。”
……
云海翻动,岚气川流,莽莽云雾间,偶尔有三五奇峰隐现。
恍惚间有一轮红日升起,决云气、荡霄汉,日芒向外大张大放,照得云霞皆赤。
若有眼力超凡之辈,定然能够窥见云海之中有火炼真文蟠曲成篆,结成弥天罗网,护镇崇山峻岭。
片刻之后,云海之中火炼真文渐渐隐去,红日落下,现出一位须眉皆赤的高大男子,他身着赭红短褐,下摆袖口都打了补丁,一双光脚布满老茧,皮肤黝黑、腿胫无毛,十足乡野穷苦老农模样,不似仙法精深的高人。
但这位男子双瞳如长明不灭的灯火,灼灼放光,常人见之,不敢与他对视。
“怀明先生,于掾佐到了白茅场,说是有急报。”有一位背弓武者上前言道。
“急报?莫非是朝廷官军要对某个村寨下手了?”怀明先生问道。
“于掾佐没细说,好像是跟一位武魁军长史有关。”
怀明先生一点头,随后如有感应般抬头望去,正好看见一道火流星从山顶直射而下。
“景明先生出关了?”背弓武者微讶道:“咦?那个方向是白茅场。可我们没有派人打扰景明先生闭关清修啊。”
“想来他是有所感应。”怀明先生两脚腾空:“你继续巡山,我去了解发生何事。”
说完这话,怀明先生足踏火云飞遁而去。
不多时,云开雾散,一片乡间原野呈现眼前,茫茫茅草随风摇摆,白絮飘飞如浪花激扬。
然而这看似和煦的原野风光,实则暗藏杀机。若有外敌袭来,立刻就会有万千梭镖草箭飞出,华胥国朝廷大军便曾在此处折戟。
“怀明先生,您也来了?”
于二哥瞧见火云落下,立刻起身行礼。而在他面前是一位麻袍老人,双眼用布巾缠裹,隐约可见脸上烧伤疤痕。
怀明先生略一点头,然后对蒙眼老人说:“景明,你怎么提前出关了?”
“我感应到山外有人施展不凡法力,策动天地阴阳之气降下诛邪雷霆。”景明先生虽双眼蒙蔽,却好似有着不寻常的感应:“于掾佐此次前来,便是汇报此事,对不对?”
“是的。”于二哥嘴上不说,但心中对于景明先生的远见前知十分敬佩。
“具体发生何事,你说清楚吧。”身为赤云三老,怀明、景明两位都没有尊长派头,随手示意于二哥坐下。
怀明先生干脆席地而坐,抬手隔空摄来一大把茅草,双手十指一捋,指尖火星隐现,然后开始编织起来。
于二哥对此见怪不怪,开始讲述自己从侨张村到兴隆县一路上所见情况,尤其着重讲述了赵黍开坛做法、召雷伐庙之事。
“赵黍?金鼎司执事?”怀明先生手上动作一顿。
于二哥点头说:“是的,按照侨张村里尉所说,这个赵黍还是怀英馆散卿与武魁军长史。不过他最重要的身份,应该是华胥国贞明侯。”
“此人我有所耳闻。”怀明先生先是微露凝重神态,然后又继续编织茅草:“据说崇玄馆仙系血胤中的鸠江郑氏,在年前乍然败落,便是此人在华胥国主面前进言。”
景明先生说道:“鸠江郑氏败落,不全是赵黍鼓弄唇舌。”
“那是当然!”怀明先生冷哼一声:“如今这位华胥国主看似温和仁厚,实则最为阴险恶毒!瞻明孤身赴会,结果却又如何?”
听到这话的于二哥心中也有几分火气,景明先生说道:“莫生忿心,继续说。”
“按照侨张村里尉的说法,那鼠妖劳三千已经被赵黍行法召雷彻底诛杀,剩下一枚妖丹也被赵黍收走。”于二哥说:“此外,劳三千驱策的一伙妖邪,在赵黍排兵布阵下,也都被斩杀殆尽。”
“他是有备而来啊。”怀明先生手上不停:“当初我给你一道飞火焚邪符,虽能将那虚日真君的淫祀化作废墟,却找不到鼠妖根本巢穴所在,没想到它居然躲到了兴隆县地底!”
景明先生抬手轻抚蒙眼布,双眼位置隐隐有火光亮起:“城廓的人烟气息阻隔了感应,看来我的烛照之功尚有不足。”
“如今劳三千被诛杀,倒是免去一件挂心之事。”怀明先生言道:“但赵黍的修为法力超出预想,即便是借助科仪法事,能够一举伐庙诛邪功成,足见此人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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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火炼双金睛
于二哥也忍不住说道:“世上研习科仪法事的修士术者不少,我还没见过几个能做到这样的。当时我看不分明,却也觉得天地间气机皆被坛场所牵动。尤其是那诛邪雷霆,堂皇煊赫,在殄灭邪祟妖氛上有旁人难以比拟的威势。”
怀明先生沉吟片刻,扭头问:“景明,你怎么看?”
“于掾佐所言不差。”景明先生点头说:“我便是感应到山外阴阳之气受到催动; 于是运起烛照之功,隐约窥见云中有将吏兵马罗列,格局严整。”
“召遣之法,不足为奇。”怀明先生言道。
“没那么简单。”景明先生摇头说:“那种气象格局,我只在天夏朝赞礼官身上偶然窥见过。”
赤云三老之中,景明先生年寿最长、阅历最多,赤云都内传承的玄功术法,大多是由景明先生推演创制。
即便赤云都中不讲究尊卑位份,但在术法一途上,无人会质疑景明先生。
“天夏朝赞礼官?”怀明先生若有所思。
景明先生言道:“于掾佐,你好像还有话说。”
“我在跟踪赵黍时,曾经遭遇暗袭。”于二哥表情认真:“对方施展一种以气化墨的术法,掩藏身形之余,还能发出剑影伤人。我未能看破对方形容,不想引来注意,只能匆忙土遁离开。”
“这说明除了你,还有人跟踪赵黍。”怀明先生言道:“我先前收到消息,不少地方豪强大户私下悬赏赵黍,华胥国的妖邪之辈都盯上了他。加之他如今在兴隆县诛邪伐庙,蒹葭关周围郡县的鬼神精怪恐怕都要躁动不安了。”
于二哥挠头问:“难不成对方把我当成争抢悬赏的妖邪同党了?”
“兴许只是某些厉害人物的手下。”怀明先生揉搓茅草,目光望向南方:“如今九黎国的各路妖邪也在蠢蠢欲动,赵黍身为武魁军长史,如果能够将其斩杀,对九黎国进军也有好处。”
“不过除了伐庙诛邪,赵黍主要公务应该是筹集军需钱粮; 据我所知; 兴隆县内的大户甚至被赵黍扣押在府衙中; 要求拿出钱粮才肯放人。”于二哥说道。
怀明先生问道:“当地县令呢?他会准许赵黍如此行径?”
于二哥笑着说:“兴隆县令在赵黍召雷伐庙的同时,立刻就被兵士拿下了。”
怀明先生一挑眉:“动作倒是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这等凌厉路数,不像是那些高门大户养出来的世家子。”
“我回苍梧岭之前还多探听了一些消息,得知武魁军目前正在处置青岩郡一带的地方官长。”于二哥补充道:“赵黍不光扣押了县令,在离开兴隆县时还遇上了前来问责的青岩郡守,一通斗法过后,郡守本人也被赵黍拿住,带着兵丁押回郡治。”
“青岩郡守楚孟春?此人本事平平,无非是仗着父祖留下的法宝。”怀明先生眯起火光炯炯的眼眸:“我明白了,他们武魁军是借筹集钱粮军需的名义,替国主扫除本地崇玄馆势力。”
于二哥说道:“别人怎么做我不好说,但我暗中观察赵黍的做法,发现他筹集钱粮,并非朝着平民百姓下手。”
怀明先生沉默不语,景明先生话中带有笑意:“于掾佐,你莫非觉得赵黍此人可以延揽入赤云都?”
于二哥表情谨慎:“像这种人,恐怕不会乐意。”
“他这种身份的人,要加入赤云都,不可能只凭乐意二字!”怀明先生直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能因为赵黍曾经有过诛邪伐庙的举动,便忘却他仍是华胥国的朝廷官吏,何况他还有爵位在身。”
“但是……”于二哥还是说:“赵黍甚至提醒侨张村朝廷将要征丁,若不是有关怀百姓之心,他完全没必要这么说。”
怀明先生笑道:“也许是在苍梧岭呆的久了,你们不曾见识过公卿贵胄邀买人心的手段。略施小恩小惠,以此讨好民心,古往今来不乏此辈。
他赵黍提前告知要征丁,可最后不还是要征丁么?我们这些年对蒹葭关一带的军备兵事也摸出个大概,真要论人数,高平公镇守这些年,麾下兵马可曾少过?
但最终这些兵丁又到了何处?不还是去给高平公和地方豪贵务农做工!如果赵黍他们真的有心,不妨让高平公和各地豪族献出部曲、缴还兵丁,然后再严加操训,何至于战事临头才额外征募?”
于二哥低下头去,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天真短视了。
怀明先生接着说:“还有,你说赵黍跟县城大户筹集钱粮,那我要多问一句,这些大户豪强,又是从哪里挣到这满仓钱粮?”
于二哥无言以对,怀明先生言道:“说到底,华胥国满朝公卿只想做那天上人,舍不得让手脚沾上尘土,若是百姓没有钱粮,便从豪强大户手中抄掠。
而后又养出下一批豪强大户,等瓜熟蒂落,再派人收割。赵黍无非就是这么一位摘瓜之人,至于他自己是两袖清风抑或满嘴流油,这根本不重要。
何况如今赵黍种种举动,背后皆是他们华胥国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又有多少出自他的本心?你真能了如指掌么?”
于二哥神色茫然,一旁景明先生则说:“怀明,你这番话未免苛责太过。没必要强求世人个个与我们同道。朝堂为官无非清廉、贤能为上,能做到如此便已是有利一方。
倘若赵黍确实怀有爱护百姓之心,我们也不宜将他远拒千里之外。这种人确实未必会赞同我们赤云都,却不妨碍我们与他结交,哪怕多一个探听消息的路子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