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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万籁,亦属造化,旁敲侧击,或有所得。”灵箫回答说。
“可惜啊,我就没这种天赋,是好是坏听不分明。”赵黍心下感叹之际,水榭中琴声停顿。
“贞明侯可有要事?”鹭忘机的声音传来。
赵黍干咳一声走进水榭,随口回应:“没什么事,就是刚好经过这边,听见道友琴声,不由自主停步倾听。”
“贞明侯言不由衷。”鹭忘机按住琴弦,面前锦鲤纷纷游散。
“惭愧。”赵黍说:“在东胜都朝堂混迹了一段时日,沾染了一身尘埃,让道友见笑了。”
“不知贞明侯对我方才一曲有何高见?”鹭忘机这话没有试探之意,倒更像与同道好友交流印证。
赵黍并未留心鹭忘机面前瑶琴,而是抬眼望去,一池碧波清可见底,远处垂柳成荫,锦鲤摆尾宛若空游,好不自在。
“道友方才抚弦,湖中鱼群似乎闻声结阵?”赵黍问道。
鹭忘机轻轻一勾,琴弦微颤,声发如浪,席卷水面,满池锦鲤闻声而动,齐齐转向赵黍,好似顶礼朝拜一般。
“凤鸣谷门人以琴入道、以弦为引,凭此策动气机、布结成阵。”鹭忘机好似全无心机般,讲述起来:“抚弦奏乐,既能使闻者涤荡心神、忘形遣虑,也能震惶七情、摧破肝胆。水中游鱼蒙昧不明,我以琴声号令,如垂纶勾索,此事不难。”
赵黍沉思良久,忽然发出长长叹息,蹲在池边盯着锦鲤说:“这些锦鲤虽然养在此处受人赏玩,并无潜浮江河的畅快,但起码还有游于柳荫之下的闲适,道友一弦之音,却让它们如面君之臣,束尽天性。”
此言一毕,赵黍扣指虚弹,引动水煞破去鹭忘机的术法,那些锦鲤登时雀跃起来,到处乱游,毫无秩序。
鹭忘机看着满池锦鲤你推我搡,溅起点点水花,有些还落到她的裙摆和瑶琴上。
不过鹭忘机好似发怔般呆坐不动,因为她头戴帷帽,赵黍也不清楚她此刻表情,心知她或有所悟,也不好出言打扰。
“看看人家,随便几句话就有所领悟了。”赵黍在心里暗骂自己:“我这自作聪明胡乱瞎扯的几句,可别把她的修炼带歪了啊。”
灵箫则说:“你要是能把这种醉心大道之人带歪,也算是你有本事。鹭忘机望鱼而悟,也并非是你这番话多有道理,而是人家火候已至,就差一点机缘。你的话恰巧点破她心头之惑,可对你自己无半点用处。”
赵黍无奈道:“我就是发泄一下心里苦闷,感觉哪怕离开了东胜都,还是逃不脱朝堂上那些肮脏算计。”
“原来如此。”片刻过后,鹭忘机忽然开口:“多谢贞明侯指点迷津!”
“谈不上指点,碰巧罢了。”赵黍说。
就见鹭忘机一拍矮几,瑶琴翻动飞起,她也纵身一跃,双手拨弦连弹,澎湃气机凝聚,化作浩威而降。
轰然一击,琴声摧破湖池堤岸,威势犹然不减,直接犁地成沟,凿破院墙,一时砖石瓦片乱飞。
而在院墙之外,正好是一条城中河渠。湖池之水沿着被琴声划开的沟壑涌出,直达河渠。有几条锦鲤顺着水流游过沟壑,直接来到更为宽阔的河渠,好似来到一片全新天地,无比自在。
庄园中其他人听闻动静,都以为发生战斗,匆忙持械赶来,赵黍则摆手让他们离开,并未多说什么。
等其他人离开后,鹭忘机缓缓落下,她帷帽衣袂鼓荡不定,赵黍能感应到她修为正值进境关口,眼下身中气机亟需调摄,于是说:
“道友且去静室中闭关修养,其余闲事不必顾虑。”
鹭忘机说不得话,只能顺从赵黍安排,来到一处静室之中。赵黍直接在外面贴上一道禁制符咒,既是免得外人搅扰,也算变相关押,回避质疑之声。
应付了前来探问的曹吏校尉,赵黍回到自己院落,打算收拾东西,刚入屋就瞧见紫袍玉冠的梁韬,正一脸好奇盯着自己那枚灵文神铁令。
“你——!”赵黍被梁韬吓了一跳,赶紧掩上门窗,回身贴了一道符咒。
“至于这么紧张么?”梁韬挑眉轻笑:“我又不是来找你偷情的。”
“很好笑吗?”赵黍反驳一句,随即一把将令牌收起。
“这种法宝不随身携带,就这样放在屋里,不怕被人偷了?”梁韬问。
“我就等着有人上门来偷!”赵黍直言:“要是有哪个傻瓜蛋伸手去拿,就准备挨一发天雷吧!”
赵黍近来开坛行法之际都会祭炼令牌,其中蓄纳了雷霆箭煞之威,除了他自己,旁人妄自摄拿这枚灵文神铁令,都不会有好下场。
“一段日子不见,你的心机越发阴险歹毒了。”梁韬言道。
赵黍略带气愤地说:“青岩郡大半鬼神精怪全都不见影子,我找不到他们,只好引他们主动上门!”
“谁叫你在兴隆县闹出这么大的东西。”梁韬负手道:“好个雷霆箭煞诛邪伐庙,那是玉霄宗的雷法吧?你未奉他家法箓,也能施展出这等诛邪之威,可见天夏朝赞礼官的科仪法事果真有融汇各家、统摄百神的成就。”
赵黍盯着梁韬说:“你亲自来到,应该不是来扯这些闲话的吧?”
梁韬撩袍坐下,话中带着埋怨之意:“你们武魁军在青岩郡闹出的大动静,惹得一帮老家伙跑到地肺山天天烦我,让我很不好办啊。”
“国师大人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武魁军不归我管。”赵黍言道:“我也是在韦将军帐下履职任事而已。”
“明明是准备应对九黎国进犯,却被你们搞成又是抄家、又是拆庙。”梁韬笑问:“你们就这么急着逼我出手吗?”
赵黍神态凝重:“国师大人说这话时,可真够云淡风轻的。且不说国主有何安排,青岩郡各地祀典正神的推举,过去不就是由你们崇玄馆所把持么?
如果真是福被苍生的正神还好,可它们就是一伙勒索百姓、妄兴祸福的妖邪。还跟各地官长勾结,剥掠百姓、私通敌国。国师大人来评评理,这些淫祀妖邪该不该诛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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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重蹈再覆辙
梁韬听到赵黍这番斥责,并未发怒,抬手支着下巴说:“大道理谁都会讲,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这一通诛邪伐庙,将原本由崇玄馆约束鬼神精怪的局面彻底搅乱。
别忘了,这些妖鬼精怪不服王化; 更无国家疆域之限。他们之前还只是跟九黎国私下有些财货往来,要是逼得他们转投敌国,仗着在本地经营多年,来一出开门揖盗,你们有想过后果么?”
“国师大人好口才!”赵黍笑道:“既然你自称崇玄馆约束妖鬼精怪,那他们不服王化、假冒正神勒索百姓的罪责,崇玄馆也要一并包揽吗?朝廷一有追究,它们便顿生叛逆之心; 崇玄馆过去就是如此约束教化?”
“你扯起这种官话,倒是越发顺畅了,不封个录尚书事都对不起你这张嘴。”梁韬敲着膝盖说。
赵黍没有跟梁韬说笑的心思,神色凝重:“国师大人,我这些日子但凡空闲,便会搜罗寻访本地的旧闻轶事,了解到你当年仗剑巡境的壮举。
彼时华胥国尚属草创,各地郡县动荡不安,连赴任外地的官长都可能会被盗贼乱兵劫杀。各种妖邪精怪更是横行无忌,光天化日戮害生民、鼓噪作祟。
至于那些修仙宗门,或是插足人间军旅争锋,致使仇怨累积无可化消,彼此杀伐日深、传承破败;或是紧闭山门,意图远离祸乱,却挡不住纷争上门,甚至有妖邪伺机侵攻冒犯。
在如此境况下; 是国师大人你主动挺身而出,扬渚飞剑斩鼍王、松阳移山降石鲮、临海飞符破蜃楼、环丘独身诛四怪……诸多事迹; 不胜枚举,更有黑山鬼窟剑挑群邪、斩杀鬼帅的丰功伟绩,让华胥国南方保得一片安宁。”
梁韬闻言仰头大笑:“我当年那些经历,从你口中说出来,倒像是仙传圣迹一般。”
赵黍脸上并无笑意:“我亲自经历一遭诛邪伐庙,很清楚这里面的艰难。这些得了香火供奉、信力滋养的妖祟,一个个根基深厚、穴通四方,强魂横魄、党徒甚众。
这些妖祟一旦遭到痛击,往往会竭其徒众、倾其党羽,四面八方群起响应,纷纷来战。只要稍有分毫退却之念,群邪寻隙得计,自己遭殃不说,平民百姓也会受其毒害。
斩妖诛邪这种事,可以说是费力不讨好。杀了一个,招惹一窝,平白无故给自己找了一堆仇家,对于以清静为务的修仙之士来说极为麻烦。没有坚刚难摧的心志,是难以坚持下来的。”
“既然如此; 你又何必自寻烦恼?”梁韬笑着问:“如果维持旧况不变,哪怕是妖邪; 也不敢兴风作浪。”
“国师大人,你有看过本地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吗?”赵黍言道:“楚孟春大肆敛财兴修庄园,可同样是在石英城中,几条街外就有衣不蔽体的女子躲在屋里,她们连靠女红洗浣谋生都不可得,只能出卖身体以求度日。
我先前召遣兵马搜捕妖邪,却在城外河沟之底,发现了几十具婴孩尸骨,大多是这些女子流出。恕我眼拙,水面上那些往来大船不像载满财货奇珍,更像是装着百姓的血泪脂膏。”
“赵黍,你若要在仙道之上有所进境,可不要太依赖术法之功,尤其不该过分仰仗耳目之功。”梁韬也收起嬉笑表情:“五色五音之惑,可不止是赏心悦目之诱。知道为何先贤要说‘堕肢体、黜聪明’么?”
“国师大人,你难道能对苍生苦难视而不见到这种地步?”赵黍神色中有几分激动。
“视而不见,可算是一种高明本事。”梁韬直言:“当你能做到照见万物而不萦怀时,这苍生苦难看在眼里,就不会是这副装模作样的姿态。”
“我,装模作样?”赵黍眼角抽动,他越发觉得梁韬此人不可理喻。
“那个叫鹭忘机的凤鸣谷门人,你也见识过了。”梁韬反问:“你觉得她眼中可曾有那受苦苍生?她所奏琴曲仙乐,又是否会抚慰那些出卖肉身的暗娼?”
赵黍闭嘴不言,梁韬则好像看透了他一般,直说道:“但你却很欣赏她,认为她这样才是修仙学道之人的典范。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对我有诸般苛求?乃至于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如果是山野修士,不涉尘世、不慕俗利,我自然无话可说。”赵黍反驳道:“但你是国师,崇玄馆仙系血胤四姓子弟多有出仕之人,更别说他们广占田地、奴仆成群。既得俗利,便有俗务,这种道理再清楚不过!”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是不准我辩驳了?”梁韬两手一摊。
“国师大人与其浪费口水与我辩驳,不如重现昔日斩邪之威!”赵黍言道:“青岩郡的妖鬼精怪遁逃无踪,而且是一齐消失,此事绝非偶然。想来是劳三千伏诛后,它们暗通消息,一同舍弃神坛,准备聚众反击。”
梁韬鹰眉轻扬:“你想让我出手对付这帮妖邪?”
“这帮妖邪本就是国师大人当年仗剑巡境的漏网之鱼,如今完纳劫数,也算是功德圆满。”赵黍回答说。
“原来你把心思用在这里了。”梁韬发笑说:“我若是出手斩妖诛邪,不仅是替你了结后患,还会彻底断了崇玄馆与各地妖鬼精怪的私下勾结。看似为我着想,实际还是要折我羽翼。”
“羽翼?那等淫祀鬼神、作祟妖邪也配当作羽翼?”赵黍说:“我真不知,这些妖邪为何值得国师大人如此珍视?”
“比如说……”梁韬眼珠一转:“姜家?”
赵黍皱眉问道:“原来姜家是你在仗剑巡境之时收服的?”
“倒不如说是她们主动来投奔。”梁韬颇为自得。
“就以姜茹言行来看,她们经历教化,已非山野妖邪,自然不能等同视之。”赵黍摇头说。
“啧啧啧,贞明侯这是见色忘义啊。”梁韬语带讽刺:“鼠妖不管不顾,直接雷霆箭煞招呼过去;狐妖因为修炼出一副好皮囊,就留在身边作为侍妾,贞明侯好享受。”
赵黍脸色微沉:“好让国师大人知晓,姜茹第一次在我面前显露原身,便是意图作祟扰坛,可是差点被我斩杀。”
“不用急着显摆你那点迂腐性情。”梁韬摆摆手:“我可以出手,但我没那闲心思慢慢搜寻妖邪踪迹。除非……”
赵黍闻言有些不安,梁韬一副计策得逞的模样:“除非你以自身为饵,引这帮妖邪现身。”
“国师大人好算计!”赵黍脸色阴沉、一字一顿,梁韬分明是要赵黍步其父赵子良后尘。
“贞明侯谬赞。”梁韬浑不在意地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