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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高平公左右护卫踏步上前,一声令下,几十号全身披挂的部曲私兵涌入正堂。
丁沐秋见此情形,没有丝毫慌乱,扯下腰间紫绫,笑容飒爽:“好啊!你们有本事就一起上,真当姑奶奶我怕你们不成?”
高平公脸色阴沉难看,转而对赵黍说:“贞明侯,你奉君命约束馆廨修士,难道就是这么做的?我等前来交接军务,怎能受此等冒犯?”
丁沐秋抢话说:“你们这帮只会坐享其成的虫豸,边镇军务都被你们败坏光了!要不是有贞明侯整顿,九黎国的蛮子早就打进关来烧杀抢掠!哪里还容得你们在此装腔作势?”
高平公瞥了她一眼,继续对赵黍说:“贞明侯,你若是有何不满,不妨直言,何必让女子代述?还是说你打算抗旨不遵,要在蒹葭关拥兵自重?”
赵黍并未让丁沐秋前来,但此刻他不会推卸责任,朝她挥手示意:“你先下去,我们正在议事。”
“他们分明是嫉恨你功劳卓绝,用尽手段把你逼走!”丁沐秋不情不愿:“难道你要把辛辛苦苦经营妥善的蒹葭关拱手让人?”
“够了!”赵黍喝阻道:“蒹葭关乃是国家边镇,并非我赵黍一人私产,你先退下!”
丁沐秋极不情愿,一甩紫绫,在地上砖石扫出深可没足的沟壑,然后扭头离去。
“让高平公见笑了。”赵黍主动出言缓和氛围。
“哪里哪里。”高平公暗自冷笑,心想赵黍多少还是识时务的,比起那些修仙修成一根筋的家伙要好相处。
“高平公亲临,理应接风洗尘。”赵黍对身旁军吏言道:“今晚大设盛筵,好生款待!”
军吏低头称是,高平公见此情形,立刻示意身旁杨泰安:“还不快向贞明侯道歉?当初丹涂县一事,我本该让你负荆请罪,若非贞明侯心胸豁达,你十条性命都不够赔的!”
杨泰安听到这话,只能勉为其难地朝赵黍躬身揖拜,赵黍则上前扶起,连称不敢,一副和睦情状。
寒暄几句,赵黍派人安顿高平公一行,他则回到府院开始收拾东西。
“我不明白,你好不容易把蒹葭关料理得上下齐整,现在就要拱手让给这对父子?”
赵黍正在吩咐左右,就见丁沐秋翻过院墙,开口便问。
此时姜茹也匆忙赶来,让其余下人离开,埋怨道:“丁道友,有些话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直说。”
“不!我偏要说!”丁沐秋叉腰愤慨:“我就是受不了这种弯弯绕绕、遮遮掩掩,贞明侯拼了命抵挡九黎蛮子,不止我们清楚,蒹葭关内外更是人人赞颂。
现在倒好,仗才刚打完,一堆后事还没料理明白,这帮猪狗不如的货色就急着要来抢地盘了?凭什么?我不服!”
姜茹瞧了赵黍一眼,见他面带沉思,并无太多抗拒之意,只得轻叹道:“如今南方数郡军政民务刚刚稍有起色,若是重新让高平公来主持,恐怕……”
“好了。”赵黍打断她们两人的话语:“由谁来镇守蒹葭关这种事,又不是高平公一人所能决断,你们各自去收拾东西吧。”
独自一人回到屋中,赵黍置身昏暗,此时他心中没有半点卸下重负的解脱。
“你舍不下这份事业?”灵箫现身而出,凌空虚游,神色冷淡。
“我要是说无所谓,那是假话。”赵黍在榻上躺倒:“哪怕来個平庸之人,只要按照现有条规办事,我也能放心把蒹葭关交给对方,可偏偏是这个高平公。当初为了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我跟韦将军大费周章,众将士也是齐心勠力,实在是不愿意撒手。”
“任用此人,可见当今这位华胥国主也并非什么雄略之辈。”灵箫问:“我听你说过,当今国主在三公之乱时,周旋各方、趁势登基?”
“不错。”
灵箫直言道:“其人无功德于世,诈取社稷,放任宗亲骄奢,纵然无有梁韬此辈,其亡亦可翘足而待。”
赵黍听到这个评价,无奈一笑:“我只是不甘心,什么加官进爵、增封食邑,那都不足以让我把蒹葭关交给高平公。”
灵箫提醒说:“功业权势,最能蒙蔽道心,让人误以为万事可成。”
赵黍摇头:“韦将军都送信来了,说明他仍然会奉国主旨意收兵回朝。没有韦将军,我凭什么拥兵自重?本来这件事就不可能做到,国主和高平公都想多了。”
“权欲炽盛者,自然以己度人。”灵箫说:“等你回到东胜都,便只能荣获虚名,空有一身修为,不足以改变现状。”
“我知道。”赵黍心烦意乱来回踱步,正好看见墙角一个大箱,翻开之后,里面是码排整齐的革囊,内中装着各种骨头,色泽发青。
这些骨头是当初丹涂县外,击杀那帮狼头怪人后,赵黍将尸体剖开查验所得。事后他将部分骨头留下来,打算日后得空再好好钻研。
此刻看到这些骨头,赵黍心念一动,迅速翻出各式器皿、丹药符咒,倒入些许骨髓,小心调制片刻后,得到一瓶略显浑浊的符水。
“你要干什么?”灵箫问。
“直到今日,我才能体会王庙守的心情。”赵黍表情凝重。
“我明白了。”灵箫神色淡然:“你要效法当初成阳县的王庙守,阴谋害死高平公父子,迫使国主另外派人来镇守蒹葭关。”
“真是没想到,我居然会做这种事。”赵黍下定决心,眼神锐利:“就让高平公父子享受最后一段安乐日子。”
……
一连数日,贞明侯设宴款待高平公父子,席间觥筹交错,大大庆贺一番。
直到大小事务交接完毕,所有物什收拾妥善,赵黍率领一众馆廨修士准备动身离开。
“赵执事,别等了!”
城门附近,丁沐秋满脸不悦:“都日上三竿了,辞行也这般姗姗来迟,他们分明是轻视于你!”
赵黍从容不迫,坐在驿馆外的茶棚中,喝着市井茶水,不知为何,感觉别有一番滋味。
“高平公乃是长者,又不似你莪有修为在身,稍有迟缓不足为奇。”赵黍摆摆手:“丁道友如果不耐烦了,可先行一步。”
“走就走!”丁沐秋也不施术腾空,而是骑上一匹矫健大马,赌气般驰骋远去。
姜茹见她如此,笑意微妙地挖苦道:“贞明侯,还不赶紧去把丁大小姐追回来?”
“她修炼有成,而且久经闯荡,不是什么久在深闺的大小姐,用不着别人追。”赵黍耸了耸肩膀。
众人又等了半个时辰,高平公才在一众私兵簇拥下赶来。
“让贞明侯久等了。”高平公取出绢帕连连擦拭脸上虚汗:“年纪一大,便难免神智昏沉。”
“高平公应当保重身体,华胥国与陛下都仰赖您镇守一方呢。”赵黍言道。
“尽力而为、尽力而为。”高平公这几日受赵黍款待,反倒渐渐喜欢上这个年轻人了。
“公子呢?怎么不见他来?”赵黍左右顾盼。
高平公回身呵斥几声,杨泰安这才从人群中走出。就见他眼窝深陷、脸颊发青,好似得了什么病。而当赵黍瞧见他嘴角一抹血渍时,忍不住露出一丝愉悦笑容。
“杨公子这脸色……”赵黍连连拍打自己额头:“是我的错,你们舟车劳顿来到蒹葭关,本不该连日酒宴。正好,我这里有解酒安神的茶汤,也算是临行前以茶代酒,敬谢二位。”
赵黍热情洋溢,给高平公父子递上两碗茶汤。
“贞明侯是有心人啊。”高平公父子也没在意,仰头喝下,立刻感觉周身困乏尽消,精神为之一振,感觉比起家中供奉修士所给灵丹要好上十几倍。
“不论如何,蒹葭关诸事便要辛苦高平公了。”赵黍躬身揖拜:“韦将军不日也要班师而回,到时候还需要劳烦高平公。”
“贞明侯且放宽心。”高平公像是安慰晚辈般,低声说道:“稍后我给国主上书,力保贤侄你加官进爵。说不定等我百年之后,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家伙,还要仰仗贤侄你呢!”
赵黍再度躬身拜谢,立刻攀附而上:“高平公深恩,小侄终生铭记,必定结草衔环、亦当图报!”
“好好好!”高平公连连称赞,赵黍这个后辈挺懂事的,也难怪受国主青睐。
望着赵黍等人车马远去,高平公正觉口渴难忍,唤人奉上茶水猛饮几口。扭头就见自己儿子杨泰安挠痒不停,呵斥道:“如此作态,成何体统?”
杨泰安不敢反驳,从昨日起,他便觉得身上莫名瘙痒,私处毛发滋长茂盛,但这些事又不好意思跟他人明言。
“你也是时候学着如何办事了,不要总是顾着耍闹。”高平公负手言道:“赵黍派人交接公务,我让你跟着去看,你学会了多少?”
“就几天功夫,那些军吏忙来忙去,谁学得会啊?”杨泰安忍着不耐,然后又打了个哈欠。
高平公清楚自己儿子的本事,想着不能总是这样娇惯,却看到他嘴角牙缝间满是血迹。
“你嘴里怎么都是血?”高平公连忙问道。
“没、没什么。”杨泰安擦嘴掩饰。
高平公爱子心切,连连追问,还想带他就医。杨泰安纠缠不过,只好说:“昨晚那个歌妓长了一身白肉,我起身时没忍住咬了一口,不知为何咬伤了她。”
“你也是成了婚的人,不要整天跟这些女子胡混。”高平公皱眉不已:“这些歌妓舞女最喜攀龙附凤,仗着一时恩宠便要胡搅蛮缠、各种索取,你赶紧把人打发走!”
杨泰安只得称是,却不敢直说自己把那歌妓几乎咬死。比起美酒,他忽然觉得从脖颈涌出的鲜血更加甘醇可口。
跟着父亲亦步亦趋,杨泰安忍不住抬头望向高平公那油汗不止的脖颈,内心深处似乎燃起了一团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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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声名动朝野
“徐凝真为何会出现在蒹葭关?”
羽衣阁中,帘幕重重,朱紫夫人一身素服,面对低眉垂首的张端景,语气稍显凌厉:“她是用来对付梁韬的关键之人,眼下时机未至,怎能让她贸然现身?”
张端景缓缓回答:“赵黍在蒹葭关直面邪神降世;险些亡命,徐凝真救子心切,当即现身出手,不足为奇。”
“不要避重就轻!”朱紫夫人呵斥道:“我过去几次三番提醒你,不要让徐凝真曝露行迹。她会出现在蒹葭关,是否证明你无法约束她?”
“神剑在握;徐凝真万法难侵。”张端景道:“若想约束她,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朱紫夫人站起身来,眼神发冷:“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心肠反倒变软了。你似乎忘却一事,徐凝真的魂魄本命符就在青要仙籍中,她若有违天君之命,仙籍除名、朱批勾命,将魂魄打入黄泉之下,受尽狱火煎熬!岂是毫无约束?”
张端景听闻此,猛然抬头,向来稳重深沉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怒意。
“你不是苍华天君,青要仙籍之内一应升迁黜落,还轮不到你说了算。”张端景直道:“还是说,你不光要以此制约徐凝真,还要用来威胁我?”
朱紫夫人表情一软,缓缓伸手抚摸张端景脸颊:“你又何必说这话来伤我?”
张端景扭头一避;冷冷道:“我早就是一个死人了,当年侥幸为天君所救;名列仙籍以保魂魄不散、生机不绝。为报天君之恩,广弘慈法,这些年我殚精竭虑,向鸿雪客讨来星魄剑胎,借杨柳君之手铸成神剑,自认所行并无偏差。”
“好了,我也不是责怪你。只是担心你过于重情,忘了正事。”朱紫夫人收回手,扬袖落座:“但不论怎么说,徐凝真此次出手,恐怕已然梁韬生出戒心。”
张端景收敛怒意,道:“徐凝真性情外柔内刚,神剑从旁加催,若是以生死相逼,只怕她会做出更为过激之举。我已经将她暂时扣留起来,而且眼下赵黍安然无恙,她也不会擅自妄为。”
“赵黍……”朱紫夫人轻叹一句:“你的这个好学生,可是让天下高人都吃了一惊啊。没料到他尽得天夏朝赞礼官真传,这件事你过去可不曾及。”
“赞礼官乃是赵氏家学,赵炜来到怀英馆后,我也曾用心研习,但终究不如赵黍自幼耳濡目染。”张端景道。
朱紫夫人却说:“但赵黍能够让孛星逆回;发生这种大事,又没有上书自陈,难道他眼里全无陛下么?”
张端景直道:“赵黍身在边关前线,诸事繁杂,难免有所疏忽。何况孛星逆回此事,我已经问过赵黍,他自己登坛做法时一无所知,发生何事更不是他所能掌控。此乃科仪法事精深之处,外人也难以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