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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手挨上他的刀,纵不断臂也得断指。
但这只手只有两根手指。
这只剩下两只手指的手,无疑要比五指齐全都可怕,更难以对付。
那人一招扣住了刀,迎着苏梦枕,暴雷似地大喝一声:
“临兵斗者皆阵裂在前!”
苏梦枕犹似被迎脸击中一拳。
这一声断喝,犹如一道符咒,一针扎进了他的心窝,把他所有的隐疾,都引发了出来。
苏梦枕立即弃刀。有的刀客,刀在人在,刀亡人亡。苏梦枕却不是。刀是刀。没有了性命,刀又有何用?
──一刀砍落,对是对,错是错。
──一刀砍下去,不过是美丽的头颅!
可惜他砍错了。
他砍杀了自己的兄弟。
他错以为敌人匿伏在棺中!
这一个打击,比重伤还使他心乱。
雷损的惊现,他并不震愕,但雷损的断指所发挥的功效,却足以令他心惊。
他弃刀,并急退。
他只求缓得一口气。
缓得一口气就可以作出反击。
他背后有人。
薛西神。
薛西神立即如一个铁甲武士,就要迎击雷损,但莫北神倏地一反手,黑桐油伞尖弹出利刃,没入薛西神背脊的命门穴,那是薛西神“铁布衫”的唯一罩门。
苏梦枕是一个从不怀疑自己兄弟的人。
所以他能先雷损而争取到王小石和白愁飞,这是“金风细雨楼”在近日激烈的斗争中获取上风的主因之一。
但任何人都难免会犯上错误。
苏梦枕也不例外。
他把亲信手下薛西神安排在敌方阵营,对手一样把心腹派到“金风细雨楼”卧底,那一次在苦水铺,虽然格杀了古董和花无错,但更重要的内奸,并没有被掀出来。
他就是莫北神。
莫北神一招得手,那送屏风来的少年人也动了手。
他的手一抖,拔出了剑。
剑仍在他腰畔,他掌中却无剑。
——明明是没有剑,可是他的手一挥,刺出七八式剑招,把前来抢救的杨无邪逼退。
杨无邪额前的发全部散披,状甚狼狈,怒叱道:“雷媚……”
那少年发出一阵清如银铃的脆笑,大堂上至少有一半的来宾相继发动,拔出兵器,剩下的乱作一团,不知道该帮哪一边是好。
杨无邪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大堂上的人,至少,有一半是雷媚带来的高手,他们只听命于雷媚,而负责守卫“金风细雨楼”的“无发无天”部队,也正倒戈相向。
他现在看出来了。
他痛悔刚才居然没有发觉这危机潜伏。
──事实上,许多危机的可怕就是在于潜伏的时候难以察觉,一旦发生,已无可补救。
杨无邪一面发出紧急号令,召集“金风细雨楼”的高手来援,一面尽力营救苏梦枕。
杨无邪一连八次抢攻,都被对方的剑气逼回,这种无剑之剑,除了“无剑神剑手”雷媚,天下还有谁?
──雷媚来了!
──雷媚还与莫北神联上了手!
杨无邪连中三剑,血流如注,他只剩下两个寄望:
王小石和白愁飞,这两个新加入金风细雨楼的强助!
还有轿子里的人,这位多年来一直暗中匡助“金风细雨楼”的人!
王小石和白愁飞本来正与温柔和雷纯谈话,大变就猝然发生!
王小石立即回援。
背后急风陡至,那气势有如排山倒海。
王小石曾经感受过一次那种压力。
他绝不敢怠慢的压力。
那是雷动天的“五雷天心”!
五雷一出,天崩地裂。
王小石刀剑齐出,往雷心刺去。
他坚信:“敢于应战的,不死于战争。”
他希望凭自己敌住雷动天,而由白愁飞去救苏梦枕。
可是他又马上发现了一件事。
白愁飞似并没有出手之意。
一点都没有。
他只是凝神聚精,盯住场中一样事物:
那顶轿子!
听说里面有朱月明送来的一名美女的轿子!
难道白愁飞也是敌方的人,所以他才不出手相助?还是他发现了轿子有更可怕的敌人,才保持实力、蓄势以待?
王小石一面苦斗雷动天,一面困思着。
由于他心念场中变故,未能专心应敌,所以很快地便落了下风。
就在这时候,砰的一声,轿子裂开,掠出一位古服高冠、神容清癯的老人,长空一闪,已到了雷损身前。
这人的目的,显然是要让苏梦枕缓一口气,要敌住雷损的攻势。
以这人的身手,绝对不在雷动天之下,雷损要以“快慢九字诀”取下他,只怕也非要在一百回合后不可。
所以雷损拔出了他的刀。
刀一在手人便狂。
苏梦枕已退到王小石处身之地,唐宝牛和张炭乍逢奇变,两人都要动手,唐宝牛忽一愣,道:“我是‘金风细雨楼’的人,我帮温柔。”张炭苦笑道:“我是雷纯的朋友,我帮‘六分半堂’。”唐宝牛搔搔头皮道:“难道……我要跟你们打起来吗?”张炭叹道:“不然又如何!”
忽然,他们两人背后的穴道都已受制。
出手的人是那老乞丐。
老丐突然往脸上一抹,登时现出了他那忍怒含愤的神情,雷纯一惊叫道:“‘后会有期’。”
她叫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别人完全听不见。
因为“后会有期”已大吼一声:
“‘一言为定’!”
他如大鹏一般扑了过去,那古衣高冠的老人神容一震,现出了绝望的表情。
他迎击而起,如鹤舞中天,两人半空交手,落地时已抱在一起,“一言为定”五官溢血,染红了花白的胡子,“后会有期”却脸呈死灰,浑身的骨节似都碎了,整个躯体的骨骼似完全拆散了开来。
只听雷损怒声叫道:“我叫你不要来!‘六分半堂’还要你来主持大局!”
“后会有期”凄笑着,一边笑,嘴角一边淌着血,向“一言为定”道:“没什么的,‘六分半堂’有这样的大事,怎能缺了我!我着了你的‘舞鹤神指’,生不如死,不是躲在棺材运功相抗,就得在不见天日的牢狱度日,我跟你是不死不休的!”
“一言为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勉力道:“没想到……你着了我的‘藕粉’,还能聚此全力一击,‘兵解神功’,果然高明!”
“后会有期”也道:“……既然是死,我就是知道你今晚一定会来,果然给我等到了,咱们就一齐死……”
“一言为定”脸容已因痛楚而扭曲,“咱们斗了数十年,结果……还不是……一起……”声音已愈渐微弱。
“一言为定”没有及时拦阻雷损。
雷损已趁这一轮急攻要立杀苏梦枕。
苏梦枕的病毒和腿伤已全被引发,手上已无刀,王小石又为雷动天所困,杨无邪仍逃不过雷媚的剑网。
就在此际,白影一闪。
白愁飞出手了。
他攻向雷损。
王小石几乎喜得叫出了声。
精神一来,雷动天的雷劲便制他不住了,连苏梦枕也神威抖擞起来。
可是白愁飞也没有成功地解苏梦枕之危。
因为雷媚的“剑”,已向他攻了过来。
──这无剑之剑,无疑要比真刀真剑还要凶险,更加难以应付。
同时间,雷娇已敌住杨无邪。
雷损的进攻更加疯狂了。
他手上的刀,本来就是魔刀。
这十几年来,他绝少用刀,便是因为刀一出手,人就狂乱,功力倍增,但所作所为,连自己也难以控制。
但他今天一定要杀苏梦枕。
──他的一切牺牲,一切忍辱,都是为求在“死里求生、败中求胜”,在极度劣势下做出起死回生的反击。
他要狄飞惊假装向苏梦枕投靠,让苏梦枕亲眼见他兵败人亡,在胜利中掉以轻心,他便在“金风细雨楼”的庆功宴上,发动一切布在敌方的兵力,一举歼灭“金风细雨楼”!
──尤其格杀苏梦枕!
这就是为什么雷纯一听是狄飞惊出卖老父,而在传言中雷损是死在那口棺材里,雷纯便立即明白:狄飞惊并没有背叛自己父亲,雷损也并没有死,“金风细雨楼”危甚矣!
因为雷损的棺材,便是他的退路,也是他的活路!棺材下,即是隧道,这也就是雷损把跟苏梦枕决战的地点从不动瀑布而改总堂的主因,雷损不想炸死他自己和狄飞惊,炸力便不可以太猛烈!
这秘密当然只有狄飞惊和雷纯知道。
雷损却要求狄飞惊不要来。
他不许狄飞惊参与此役。
他也不通知“后会有期”。
──那是因为他怕万一失手,“六分半堂”的狄飞惊和“后会有期”尚在,“六分半堂”还可以暂时抵抗“金风细雨楼”的侵蚀。
他一向懂得如何为自己准备后路,也晓得为他自己所宠爱的人留后着。
他这样信重狄飞惊,狄飞惊当然不会叛他。
可是狄飞惊却背上了叛逆之名。
这在狄飞惊心中,决不好受,而且,要比战死来得不痛快、不荣誉太多太多了。
──雷损一向谨慎,他怕苏梦枕及时发觉,先下毒手,于是暗中使莫北神擒下师无愧,置于棺中,暗自潜身入龙八和方应看的礼物,然后适时发动了突袭!
──这次他把亲信的雷动天和雷媚也带了出来。
虽然他事先不知道“后会有期”也暗中转折地透过唐宝牛与张炭,混了进“金风细雨楼”,而苏梦枕也为安全起见,请动了“一言为定”,把轿里的美女掉了包。
──这一战已不能败!
──不能再败!
雷损招招都是杀着。
刀刀都是抢攻。
──只要再一刀,再一刀就能杀掉苏梦枕……
——杀掉苏梦枕,这个头号大敌,只要他在,“六分半堂”就不能卵存,永无宁日……
他急于要杀苏梦枕。
因为这是杀死苏梦枕的良机。
良机稍纵即逝。
所以他造成了别人杀他的良机。
雷媚忽地拔出一把剑,突然刺入了雷损的背门。
──要不是雷媚,谁可以贴近雷损背后而不使他防患?
──何况雷媚手中的木剑,比任何利剑更锐利,而且出剑不带锐风!
雷损中剑,突往前一冲,脸上出现了一种悲酸的神情,可是他手中的刀,并没有停下来,而且正发威力最大的一招。
苏梦枕手上无刀。
他接不下这一刀。
但温柔刚好就在他身边。
他趁雷损因骤觉背后中剑的一瞬间,已闪电般夺过了温柔手中的星星刀,迎着不应刀一架。
没有声响。
只有星火。
两把刀一齐碎裂。
雷损的攻势崩溃了。苏梦枕也捂着心,皱着眉,一条腿已形同废去,颜鹤发及时扶持着他。
雷损倚着柱子,他胸襟的血渍正在迅速扩散开来,雷纯过来扶他,叫道:“爹……”
他向雷媚吃力地道:“我一向待你不薄?”
雷媚居然点头,诚挚地说:“是。”
雷损惨然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夺去我爹的一切,又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原是‘六分半堂’的继承人,现在只做了你见不得光的情妇,你待我再好也补偿不了,从你拿了原属于我的一切后,我便立誓要对付你了。”雷媚说,她原是上任“六分半堂”总堂主雷震雷的女儿,“何况,我一早已加入‘金风细雨楼’,我就是郭东神。”
“好个郭东神!”雷损痛苦地用手抓住胸襟,“不过,你终究还是‘六分半堂’的人,我毕竟并没有死在他人之手。我只奇怪一件事……”
郭东神道:“什么事?”
雷损道:“你好好的雷字不姓,却去姓郭?你好好的‘六分半堂’不跟,却去跟苏梦枕?”
“那时我还没长大,你没看得上我,便对我下了决杀令,要不是天牢里的郭九诚收留我,我早已在黄泉路上喝饱吃醉了。我姓郭便是这个缘故。”郭东神道,“人说雷损身边的三个女子,都很忠于他,但你先逼走了大夫人,也对不起过我,你只剩下你的女儿……如果你不是发兵得太突然,我早就通知苏公子加以防范了。”
“不过,”雷损忽向苏梦枕道,“我还是败了。”
苏梦枕惨笑道:“我也胜得很艰苦。”
雷损道:“我是败者,我求你一件事。”
苏梦枕道:“你说。”
雷损抚着雷纯的秀发,道:“不要杀我女儿。”
苏梦枕点头。
雷损道:“你答应了?”
苏梦枕道:“我答应你。”
雷损舒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这几年来,与你这样的人为敌,是一种愉快的感觉。我想,不管你死还是我死,都会很不舍得对方。你说是不是?”
苏梦枕点头道:“是的。没有你,将会是件很寂寞的事。那次你跳入棺材立